第1章 回京
夜色阑珊,四周漆沉一片,空中莫说明月,连半点星子都没有。此处山岭险峻,未见野兽,只有不知名的杂草肆无忌惮地疯长到与人齐肩,稍一触碰就发出窸窣响动。一对主从猫腰在草中疾行,动作迅捷,身法轻灵。若是旁人路过定然难以发现,只当风拂草叶,漾起簌簌轻音,断不会想到有人在草海里悄无声息地潜伏。
只可惜身后的追兵并不平凡。
及至两人出了草海,眼前岔路上猛地窜出数条黑影,刀尖雪亮,映出森然冷光。同时身后风声忽至,有谁毫不留情地一掌印向她的背心,一招一式极为狠辣,显是下了死手。腹背受敌之下,眼瞧着那女子就要让长刀刺个对穿,心脉亦会被瞬间震碎。前后来袭之人皆面现得色,却在下一秒错愕地呼吸微窒,眼前女子身影竟似鬼魅般飘渺,一息之间已于面前消隐无踪。双方慌忙止住攻势,卸去劲力,这才避免了误伤自己人的闹剧。方才站稳,却觉眉心一痛,旋即左胸一凉,温热的血自喉口喷涌而出。
数点寒芒自那侍从袖口激射而出,准确无误地命中来犯者的眉心。与此同时,如水剑华玉龙般于她们之间蜿蜒游走,带着锋芒毕露的凛然杀机收割性命。及至白衣女子立定的瞬间,破空之声才姗姗来迟。呼啸的风浪向两边推开,掀起一片烟尘,压折了草叶,清晰标志出她方才走过的路。
“殿下,没有其他人了。”侍从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周遭,这才回到白衣女子身侧恭敬行礼。见后者微不可见地颔首,她又道:“属下之前探得,再往前不久有个破庙,您看是先在此歇息一晚还是……”
“不必。”凌玉霄淡漠地打断她的话,“夜长梦多。”山路本就险峻,这一波追兵是处理完了,后头还有没有犹未可知,早些赶到京城才更为安全。敌暗我明,此处又极为偏僻,不可轻易放松警惕。
“是。”侍从不再说话,运起轻功赶上主子的脚步,裹着浓重夜色继续前行。
一路无话。
所幸后面的路途中并未再遇到追兵,一直到天色大亮,也彻底离开荒野来到下一个村子时,凌玉霄才微微松出一口气。她们现在身处之地离京城已然不远,虽然前方仍有山道,但并不如方才那般荒无人烟。
昨夜行了一宿,眼看着侍从脸上似有倦色,凌玉霄塞给她一些银两:“霁月,去找找四周有没有空闲的马车。”先前她跟身边的影卫约定,事成后在前方不远处的小镇会合,估摸着他那边应该办得差不多了,现在雇辆车赶过去正好。
霁月动作很快,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把马车找来了。
彼时谷雨已过,将值立夏,地气早已尽数回复,却不再如初春那般温和宜人。加之这几天突逢骤雨,打得周遭空气更为潮湿燥热,即使并无烈阳,也一样寸寸炙烤着人的肌肤。
车厢里不如外头炎热,霁月放下车帘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听得见后才压低声音道:“殿下,真的让您料中了。要不是事先找了替身,又换上便装抄了近路,只怕昨夜得面对更多追兵。”
大部分刺客肯定已经去了替身走的那条路,在此基础上还能匀出一部分来追杀她们,可见人数之多。还好凌玉霄给替身准备了足够的侍卫,连自己的影卫也一并派去,不然那位小姐怕是凶多吉少。
凌玉霄面上波澜不起,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剑鞘:“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最容易出事的那段路她们已经平安走过,对方恐怕很难再找到机会直接下手,但是会不会见缝插针地来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那就犹未可知了。
行路途中,两人眼前光线突地一暗,再亮起面前已然多出一个少年。少年身着漆黑的夜行衣半跪于地,如墨乌丝柔顺地掠过刀削般的双肩,脸上蒙着纤薄的黑纱,只露出那双冷淡如冰的眼睛。
外头的马夫对车上多出一位的事毫不知情,没事人一样继续赶路。这少年行踪诡秘,就连现在站在这里,也好似一片没有实体的阴影般虚幻缥缈,毫无存在感。
凌玉霄看向自己的影卫:“事情办完了?可有人受伤?”
“是,幸不辱命。”少年言辞间听不出一丝感情波动,尽是冰冷之意,“来犯者已被全歼,那位小姐也平安护送回去了。只是属下无能,未能从她们口中问出是谁人指使。”
“这不怪你,她们就算知道也不会说的,你起来吧。”凌玉霄摇了摇头。估计这些人每个嘴里都藏了毒药,不成功便成仁,任务失败就直接服毒自尽,问不出来理所当然。
叶隐恭敬地应了一声,他本不善言辞,见殿下没继续发问便就此缄默,反倒是霁月眼神复杂地看向凌玉霄:“殿下觉得是谁干的?”
“你这般问,想必心里已有人选。”凌玉霄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叶隐出现后她便用法力封住车厢,除去他们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对话的内容了。
“召您回宫是陛下的意思,在此前提下还敢明目张胆地派人刺杀,像是……那位的作风。”
霁月口中的“那位”指的是大皇女凌玉虹。此人乃当朝皇贵君所出,性子与她那高傲跋扈的爹一脉相承,向来眼高于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凌玉虹从小便与凌玉霄不和,明里暗里不知给后者找过多少麻烦。
“是么。”凌玉霄不置可否,嗓音冰冷清透如珠玉落盘,“那倒不知是大皇姐本意如此,还是中了他人算计。”
霁月心头一凛:“殿下的意思是……”
凌玉霄垂眸,神色淡薄得看不分明:“若说大皇姐有心,本王倒觉得有心之人多得很。”当下凌玉虹正忙着跟二皇女凌玉泽争抢皇太女的位置,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杀自己,还杀得如此明显,等于将把柄送到了政敌手里。凌玉虹是很狂妄,但还不至于蠢到敢公然无视女帝的旨意,十有八九是被借刀杀人或栽赃了。
“可是……殿下。”霁月有些犹疑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能坐收渔利之人,就是最有可能的幕后之人了,那……”
凌玉霄沉默了,霁月的意思她当然懂。如果她出事,凌玉虹被女帝斥责,最大的得利者就是凌玉泽了,皇太女的位置非她莫属。
可是凌玉泽和她之间并不存在利益冲突,再者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一向手段怀柔的凌玉泽干不出暗杀嫁祸的事,这与二皇女本人的行事风格相差太大了。
凌玉霄面色如常,不置可否地移开了视线。霁月还是有些着相了,幕后黑手不一定非得是有力的皇太女备选,下面还有几个小的呢。能在皇宫里成功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是真单纯的,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
又或者……
她不知想到什么,望着窗外微微出了神。
许是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此后车里陷入一片长久的静寂。一直到快要到京城时,始终沉默的叶隐才再度开口:“殿下。三哥前些天与属下通传消息,您之前安排他打听的事稍微有了些眉目,他说到时候在老地方等您。”
“知道了。”凌玉霄想起自己那长得天香国色却非要离经叛道的青梅竹马,没来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