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姜行去见姜仲申的那天,是周日傍晚。
许为欢在烧烤摊兼职。
天色昏沉,不见霞光。
各种小摊在街市两侧摆开,辛辣香甜,各种香气混作一团。
这条街的尽头有间破旧的小酒馆,每逢晚上县里那些地痞流氓都结伴去里面喝酒找乐子。
这种地方,许为欢从不去碰,其他一些姑娘家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经过的时候,恨不得脚下踩着风火轮。
但她却在那门口看到了许箐的身影。
许为欢工作的烧烤摊和小酒馆还有些距离,恰好她端着烧烤盘出去的时候,无意瞥见路对面匆匆走过去的许箐。
她察觉有些不对劲,便掏出老年机给许箐打电话。
通话铃声响了片刻,许为欢看到许箐停住脚步,紧接着,耳边传过来的铃声戛然而止。
许箐继续往街市的尽头走,再给她打过去,已是关机。
几乎是立刻,许为欢解开身上的围裙回头草草地请了个假,追了过去。
许箐站停在小酒馆门口,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们看到他下流地吹着口哨,视线毫无遮掩地扫视她的全身。
许箐脚步堪堪停住,后背里衫已被冷汗浸透。
脑海里快速闪过钟黎那张苦苦哀求的神情,一瞬间的退缩又消失了。
“许箐!”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嘹亮清冷的喊声,她惊慌失措地想往里跑,但胳膊被许为欢抢先一步拽住。
“你来这干什么?!”许为欢将人硬拉到另一边,“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许箐眼神怯怯,用力挣脱她的桎梏:“你别呆在这,快走。”
两人的力气相差甚远,许箐完全是白费力气。
“应该是你别呆在这,”许为欢皱起眉,“走。”
许箐急了,挣扎地更加剧烈,声音带了丝哭腔:“许为欢,你别管我!”
“那你说你来这干什么?”许为欢不为所动。
许箐视线飘忽,不敢和她对视。
她不耐烦地又强调一遍。
“我给里面的人送东西”许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三个字几乎是气音。
许为欢下意识问:“钟黎在里面?”
许箐:“不是他。”
“那是谁?”她本身脾气就暴躁,现在这会儿已是耐心告罄,“你要是不说清楚就别想让我松手。”
许箐和里面的人约了时间,再耗下去肯定会迟到。临来之前,钟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不要迟到,否则那些人一定会剁了他的手。
许箐一咬牙,颤着声音道:“钟黎欠了债,他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所以让我给债主送一部分钱先宽限些时日。要不然他们就要砍了钟黎的胳膊。”
许为欢目光越来越冷,她往后看了一眼那阴恻恻的小酒馆,说:“把钱拿出来,我去帮你送。”
许箐摇头:“不行,都是约好的,我不去就是食言。”
“什么狗屁食言,”许为欢暴躁道,“许箐,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了?再不说实话,我真把你拽走,钟黎是被砍掉胳膊还是脑袋我都不管。”
许箐咬着下唇,挣扎了会儿,还是把兜里的黑塑料袋拿了出来。
许为欢一把拿过去,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一僵。
是一小袋药片,联想到钟黎吸毒,很容易猜到这是什么。
“报警。”她丝毫犹豫,发狠拽走许箐。
根本不是什么还债,这他妈是贩毒!是犯法!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许为欢视线一晃,眼前站了两个男人,手里拿着小刀。
其中一个人道:“蒙哥等了好久,怎么还不进去?”
这话是说给许箐的。
许箐推了一把许为欢,慌忙点头:“这就去。”
而后者却仍不肯放手,直直地对上他们的眼睛:“我陪她一起。”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最开始说话的人点点头:“也行,走吧。”
转身之际,许为欢将那个黑塑料袋揣进兜里。
两人被带到小酒馆后厨的一个仓库,里面摆着一个沙发,一张掉漆木桌。
一进去,扑鼻一阵呛人的烟酒味。
她们进去后,那两个人留在了外面,顺手将木门关上。
许为欢竭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警惕地看着小屋里面的人。
坐在中间的是个光头,应该是这次交易的对象。木桌旁边还坐着两个男的,一个刀疤脸,一个骨瘦如柴的瘦猴。后者叫阿三,许为欢认识,跟钟黎一样是云县的地痞流氓。
阿三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许为欢,目光宛如一条吐着舌芯子的毒蛇,阴森又黏稠。
他对光头笑:“蒙哥,挺好,买一送一。这妞长得更带劲。”
光头喝完手里的啤酒,将易拉罐捏瘪,扔到两人脚边,视线来回在许箐和许为欢两人身上瞟。
“许箐是吧,”光头舔了一下嘴角的液体,“东西呢?”
许箐胆小,一进门就垂着眼,不敢乱瞅。听到一个粗狂沙哑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吓得身子一抖。
许为欢下意识地将人拉在身后。
“东西在我这,”许为欢手心冒出一阵冷汗,强装镇定,“钱呢?”
光头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大笑两声,站起身:“他骗了你们。”
“那东西是他找我买的,”光头阴恻恻地笑着,“而他老婆就是部分押金。不然你以为这么重要的事我会同意让个女人来?”
两人同时愣住了,许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用力挣开许为欢的手,往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阿三也站了起来,抬手解开腰上的皮带:“你老公没钱买货,把你送过来□□呗。快过来,小箐,让我摸摸你的胸,钟黎说又软又大。”
许箐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惨白,低声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许为欢只觉得心底泛着恶心,她忍着满腔怒火将许箐又拽了回去,狠声道:“钟黎那个傻逼说的又不算,她不愿意,你们这就是□□!”
光头哈哈大笑:“老子干的犯法的事还少吗?不差这一件。”
而阿三已经脱了裤子,只留下一条内裤,像一条发情的公狗一般向许箐扑了上来,许为欢抬腿往他命根子就是一踹,眼神冰冷得吓人。
阿三痛得五官扭曲,膝盖相交,佝偻着脊背,嘴里骂着难以入耳的脏话。
另一个一直没开口的刀疤脸突然站起来,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黝黑枪管对准许为欢的脑袋。
她浑身的血液猛地一凉。
刀疤脸冷声道:“奸尸也挺好。”
光头忙笑了笑,语气竟带了些讨好:“别介啊哥,辣一点也挺好。”而后转头看向许为欢,“这样吧,你们俩我放一个人走,留一个,伺候我和阿三。”
这话刚说完,许为欢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拽了下。她低下头,许箐两条胳膊不住地在发抖,苍白无色的嘴唇蠕动着:“你走。”
许为欢抿抿唇,暗暗用力握住她的手,尝试以这样的方式安慰她。
“让她走,”许为欢淡漠道,“我留下。”
光头笑着点头,偏头给阿三一个眼神:“你按住许箐,别动她。让她在旁边看着。”
许箐哭喊:“这事跟她没关系,我跟你”
然而阿三已经起身扑了上来,把她的双手反转擒在身后,阴恻恻地笑着:“别挣扎,你越挣扎我越兴奋。”
光头命令道:“你自己脱,脱完撅着屁股爬过来。”
许为欢只觉得浑身发冷,巨大的寒意卷着恶心袭遍每一寸骨骸。
胳膊慢慢抬起,呼吸都在颤抖。
许箐的哭声和阿三□□的混作一团,她神经紧绷成顷刻可断的弦。
外套被脱下,扔在地上。
上身还剩下一间长袖卫衣。
两手交叉,捏起衣角。
“碰——”
衣服提起的瞬间,木门轰然倒下。
“别动,警察!”
又是一声“碰”,只不过这次的声响更加骇人,是子弹离开枪管的声音。
不等许为欢反应过来,身子被人用力往后一拉,紧接着她便看到许箐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视线中。
眼眶含着未流尽的泪水,瞳仁一颤,神情定在时间的裂缝中,不再变化。
许箐倒在她怀里。
声音很乱,小仓库尘土飞扬,许为欢却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许箐跪在地上,手掌抚上她的后背,黏糊温热的液体沾满五指。
铁锈般血腥味钻入鼻腔,夺走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姜行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小仓库里的人尽数被警察缉拿,而许为欢抱着许箐的尸体泣不成声。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许为欢。
恐惧崩溃绝望痛不欲生。
然而命运却不肯就此放过她。
医院打来电话,许老太病情恶化,救治无效。
短短一夜,许为欢失去了生命中两个重要的人。
从医院出来,许为欢叫住姜行。
她站在医院门口,背后灯光亮如白昼,眼前黑夜沉寂。
“姜行,”她嗓子已经哭哑了,像是寒风吹破脆弱无力的蜘蛛网,又像是沙砾侵蚀海岩,“我反悔了。”
姜行身形一顿,转过身看她,神情不解。
这个时候他的身高已经比许为欢高很多了。
而眼下许为欢站在台阶上,他站在台阶下,一个垂眸俯视,另一个抬眸仰望。
“你走吧,”许为欢目光淡漠,宛若大火燎原后寸草不生的荒原,“我不想要你了。”
姜行只觉得一盆冷水倏地从头浇下,他张了张薄唇,竭力露出一个笑来:“姐姐,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们先回家好好休息。”
“那是我家,从现在开始跟你没关系了。”许为欢说。
顿了顿,她继续道:“姜行,你还记得之前村里来了一个神棍吗?”
姜行记得,和许为欢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记得。
那神棍路过他们村,刚好落脚在他们家歇息讨碗水喝。神棍说要给他们看手相,但是被许为欢拒绝了。
她说她不信命。
不等姜行回答,许为欢自顾道:“其实你去倒水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你命硬,招祸。”
“当时我不信,现在我信了。”她静静地看着他,“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爸给了我一千万,我收下了。”
姜行薄唇微抖:“你骗人。”
许为欢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可以去问姜仲申。”
姜行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深吸一口气:“我们先回家。”
“别碰我,”许为欢一把甩开,神情冷漠,“我惜命。”
不再理会他,许为欢抬步走入黑暗中。
第二天一开门,便看见姜行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眼眶红肿,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
且哭了很久。
许为欢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到屋里把昨夜打包好的东西扔了出去。
“滚。”
姜行稳立不动,仿佛像个雕塑。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黝黑如墨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看着许为欢。
执拗又可怜。
“姜行,”她不耐烦地拧起眉,杏仁眼里寒意冷人,“我再说一遍,滚。”
“我等你气消。”姜行垂下眼睫。
“啪——”
姜行白净的脸上多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许为欢指节微蜷,语气仍旧冷酷无情:“别让我恶心。”
姜行却正过脸,缓声道:“姐姐,你可以打到气消为止。”
空气凝固片刻,秋风凄凉萧瑟,安静地从她微微颤抖的五指间穿过,寒意刺痛了那片升起来的红晕。
姜行有多固执,许为欢再清楚不过。
可同样她也清楚,哪些话比刀子剜心还要让他痛苦。
“医生说奶奶的病如果早些做手术,还能有好几年的时间,”她忽然卸下所有的冷漠,淡笑了下,“许箐其实又怀孕了,但钟黎欠了赌债,如果能还清的话,她就不用去那个地方。”
“我一直都知道钱很重要,但直到昨天我才真正明白过来,它有多重要。”
姜行垂在两侧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泪珠无声地顺着脸颊坠落在尘土中。
“我是真的想要那一千万,而你和钱比起来,无足轻重。”
“姜行,我真的后悔了,你对我来说就是个累赘。”
“看在我收留你这些年的份上,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