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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章 漫漫长夜他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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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阁楼下来,陆城遇目不斜视地出了陆公馆,没有让宋琦跟着,兀自开车离开。

    如果说陆公馆是陆家历代继承人住的地方,那么远郊的陆家老宅就是上代继承人的住处,现在是由陆老先生和陆夫人居住。老宅比陆公馆还要早建立,风格大致和清代大户人家的府邸相似,比陆公馆还要多几分陈旧古朴的气息。

    陆城遇将车子停在门口,老宅的管家前来迎接,主动禀报:“少爷,老爷已经睡下,夫人在茶室品茶。”

    陆城遇颔首。

    陆夫人喜欢喝茶,在老宅里选了间窗户对着花园的房间做茶室,除了招待亲友,她平时一个人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在里面独饮。陆城遇穿过错落有致的庭院,一直到茶室,门敞开着,好像是在等着谁。

    他走了进去,迎面扑来一阵被烧开的泉水释开的茶香,茶香芬芳沁人心脾,他温声说:“母亲还是喜欢安吉白茶。”

    陆夫人跪坐在茶桌后,身上穿着米黄色的麻布衣裳,宽松舒适,再加上亲手摆弄茶叶,烟雾袅袅中自有三分远离世俗的道骨仙风,她抬头看了陆城遇一眼轻笑:“今年的新茶,刚刚送来的,你有口福了。”

    陆城遇在她对面的草编蒲团上坐下,视线扫过桌子上的茶盒:“安吉白茶只在天目山生长,又需要低温保存,从那里运到榕城还能毫发无损,看来是送的人有心。”

    陆夫人道:“是桑榆托人给我带来的。”

    泡茶的水是用小火炉烧的,陆城遇看水开了,就垫了一块毛巾拎起水壶,将滚烫的水注入茶壶中,话语同样不紧不慢:“母亲和桑榆经常联系?”

    “你父亲虽然有四个儿女,但是你要管理一个集团和一个家族,总是忙得无暇分身,老大和老四又在国外,平时能陪我说话的人就只有桑榆。”茶叶缓缓在温水中缓缓舒开,释出微涩的味道,陆夫人眸光低垂像是在看茶。

    陆城遇却是望着她:“听说四五个月前母亲还亲自去了一趟北城,看来您真的很疼爱桑榆,只可惜现在她已经出国工作,以后恐怕也不是多有时间陪母亲聊天。”

    听他似有意似无意提起的日期,陆夫人眸光一闪,拿起茶壶侧倾,茶水经过茶漏注入公道杯,过滤掉混在茶水中的细碎茶叶,举止从容而优雅:“那次去北城是因为乔家的老夫人去世,我去吊唁,顺路看看她。桑榆还年轻,事业重要,国外是好地方,去就去吧。”

    “再过几个月南风的孩子出生,母亲您就有小孙子了,到时候我让她常带孩子来老宅看望您和父亲。”陆城遇唇角舒开,“南风很有趣,母亲您和她聊聊,也会喜欢她的。”

    陆夫人只是笑:“是吗?”

    公道杯均匀地往两个茶杯里倒入等量的茶水,白茶色泽很清淡,水晶茶杯恰好能将那抹淡绿剔透出来。

    陆城遇言语温和:“南风虽然有时候比较随性,但是品德各方面都很好,而且我已经她领过结婚证,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城遇不求母亲能立即接受她,只希望母亲能用平常的目光看待她,不要再做那些对不起她‘陆少夫人’身份的事情。”

    话题弯弯绕绕,终于还是点到了点上,陆夫人抬起头,母子隔着袅袅茶香对视。

    陆城遇瞳眸乌黑,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深究进去还是能看到淡淡的清冷从里面氲出来,夹带着一家之主得天独厚的权威:“如果南风有哪里做得不好,母亲不妨直言,她很聪明,一点就通,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上次我让宋琦转告过母亲,南风畏寒,像把她放进冰柜惩戒这种事情别有下次,无论母亲有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是她现在怀着陆家的骨肉不容有失,母亲如果暂时不能接受她,最近就不要再去陆公馆,她怀孕了脾气不好,可能会冲撞母亲,再者,她也需要静养。”

    陆夫人轻轻蹙眉,他着重强调的地方,还有他话里话外要表达的意思,太明显了,她凝眸:“你确定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城遇,一个人指责她可能是污蔑,两个人指责她可能是嫉妒,但是如果三个人四个人甚至一群人都指责她,那她定然有错。”

    “母亲把‘三人成虎’的道理给忘了?”陆城遇淡淡的,“她是我的妻子,我说她没有错,她就没有错。”

    陆夫人唇微抿,有些不悦,但陆城遇已经站起身:“我看方管家很听母亲的吩咐,就把他调到老宅,相信他一定会尽心伺候母亲,母亲也就不用再向祖母借苏姨了。”

    言毕他告辞离开。

    费了一番功夫才冲泡好的茶水还在茶杯里,没有人喝一口。

    陆夫人在茶室内独坐了很久,直到苏姨拿来一个文件袋:“夫人,检验报告出来了。”

    陆夫人捏着薄薄的牛皮袋,里面是南风的羊水检验结果,她盯着封口处看着,眼底在那短短片刻间闪过无数种暗光,忽然,她将文件丢进烧水的火炉里。苏姨微微一惊,却听见她的声音冷崚:“陆家不需要一个不清不白的少夫人,更不需要一个生母不清不白的长孙。”

    苏姨凛然:“可是少爷……”

    陆夫人不语起身,离开茶桌时身体撞到桌子上没保存好的安吉白茶,茶叶撒了一地,她看都没看。

    ……

    翌日,南风醒来时,意外发现原本锁着她双手的铁链不见了,手腕上磨破皮的地方也被人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

    她盯着手看了一分钟,神色仍是无动于衷,起身洗漱。

    到了早餐时间,以往给她送饭的人都是梅婶,今天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他道:“少夫人,梅婶被少爷叫去问话,让我先把您的早餐送上来。”

    放在之前,看见这种陌生人南风都是直接不理会,但是有了昨天那个古怪男人和那条手帕后,她心里多了一些想法,难得主动开口问:“你是谁?”

    他恭谦地说:“少夫人,我是公馆新来的管家,姓夏。”

    新管家?

    方管家被撤职了?

    这让南风有点意外,她记得方管家曾说过,他家三代都是陆公馆的管家,在陆家算是德高望重,怎么会被突然换掉?(132)

    疑惑归疑惑,南风确定这个夏管家和昨天那个古怪男人没关系后,就又恢复了淡漠。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南风仍和之前几个月一样寡言少语,陆公馆也相安无事,乍一看之下好像风平浪静。

    只有南风自己知道,她心里早就静不下来了。

    但是她还要忍。

    她还要等。

    ……

    春去夏来,榕城迈入了夏季。

    南风仍然被囚禁着,她每个月只能离开笼子和陆公馆一次——那就是每个月月底产检的时候,陆城遇也只会在这一天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带出去,全程看着她,检查完了再带回来。

    第四次产检时,医生看着b超单子神情有些古怪,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别的检查数据,脸上随之又多了一丝困惑。

    陆城遇自然留意到了,蹙起眉头:“有问题吗?”

    “b超检查出胎儿的生长很缓慢,但是综合产科检查和宫高检查的结果来看,却是正常的。”医生思忖了片刻,最后露出没什么大碍的表情,“可能是令夫人最近的食欲不太好吧,毕竟胎儿是否健康和母亲的身体息息相关,回去后多按照令夫人的口味准备些她爱吃的东西,给她补充点营养。”

    陆城遇不放心地再次确认:“只是这样?”

    “令夫人刚怀孕的时候有过流产征兆,可能是留下后遗症,导致胎儿生长比较缓慢,不过也没大碍,顶多将来出生的时候瘦弱一点,后天可以补回来的。”医生想了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放心吧,孩子还算是很健康。”

    这次产检后,陆城遇又吩咐公馆的厨房每天她的饮食少量多餐,从原本的三四顿变成五六顿,也让家庭医生每天都给她看一次脉象。对此南风没有任何表示,还是老样子,送上来就吃,吃不下就不吃,其他的由他们摆弄。

    ……

    时间进入七月,榕城也到了最炎热的时候,梅婶怕南风难受,每天晚上都榨一杯苹果汁给她。

    南风喝了苹果汁,还要继续看书,梅婶提醒道:“少夫人,您明天还要去做产检,早点休息吧。”

    南风闻言一顿,旋即反应过来——是啊,又一个月了,不知不觉,她都怀孕七个月了。

    她被他囚禁了……七个月了。

    唇际缓缓释开一抹轻嘲,她都被关习惯了,竟然觉得一个月过得真快。

    梅婶知道南风喜欢安静,看她没什么吩咐就出去了。

    南风继续看书,因为屋内开了空调,她身上就盖了一张薄毯子,一手拿着书一手放在腹部无意识地抚摸着,忽然,她的手一顿,慢慢垂下头看着隆起的腹部,好奇怪……最近怎么都没有感觉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比如她被囚禁久了竟然开始觉得习惯,明明以前她是一天都待不住,现在连一个月过去了都没感觉。

    又比如这个孩子。

    因为是意外得来的,再加上发现有他的时候,恰好是她和陆城遇矛盾的开始,这个孩子怀了多久就代表她被陆城遇困了多久,她还因为这个孩子受了多少羞辱,所以南风自以为自己对他是没有感情的。如果不是陆城遇拿她哥威胁她,她早就拿掉了。

    直到某一天,她在看书的时候,肚子忽然动了一下,那种感觉非常清晰,她当场就愣住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并且越来越频繁,她好几次把手掌贴在肚皮上都能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这个不是她想要留下也不被她喜欢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回应她的试探,用他的手,用他的脚,轻轻地碰触着子宫壁来告诉她,被困囚笼她不是一个人,漫漫长夜他在的。

    或许是和生命无声的沟通让她动容,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骨肉相连,渐渐的,她对这个孩子已经没了最初的厌恶,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微妙感情。

    换个角度来想,她被囚禁在这里,真正陪伴她的不是梅婶更不是陆城遇,而是这个孩子。

    只有这个孩子。

    她的孩子。

    可是最近,尤其是这两天,她好像……感觉不到他了……

    心里忽然一慌,南风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要喊医生,可是转念一想,家庭医生每天都来给她诊脉,如果孩子有什么问题,医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是她想多了吧。

    ……算了,明天本来就要做产检,要真有什么问题到时候一检查就一目了然。

    南风怀揣着这个念头,心定了定,关了灯上床。

    ……

    睡到半夜,南风忽然听到开锁的细微声响。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床头亮着微弱的灯光。

    周围昏暗,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刚才的确有开锁的声音……

    她起身走到笼门边,用手摸了摸平时上锁的地方,登时愣怔——锁,真的是打开的!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两个月前那条手帕。

    上面写了五个字。

    ‘他在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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