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 章 桃先生
抬头看看天,刚刚破晓,杨三才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碎雪。
看着身后的一座座坟头,感受着肩上微微的重量,他深深吐了口气,他又不由得闭上眼睛,那孩子的面容却是不停在他眼前闪烁,每次闪烁,都会长大些,然后逐渐变成了杨三才的样子。
“啊!”杨三才顿时心头一紧,猛然睁开眼睛。却是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坐在了不知道谁家的床榻上。
摸了摸手上的布条,看着光溜溜的身子,杨三才急忙寻找自己的衣衫,看到不远处的衣服,他赶紧抓过,摸了摸里面的东西,还好,都在。
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声音,老爷子急忙跑过来开门查看。
“哎哟喂,我的祖宗,你在干嘛呢。”老人心疼的上前护住快被杨三才碰倒的瓦罐。
杨三才抓着被子警惕地退到墙边,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一惊,啊啊叫了几声,却也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老爷子把瓦罐拿出去,取出一个木碗,倒了些水,嘶嘶冒着热气。
他把水递给杨三才,说道:“我昨天入山砍柴,看你睡倒在雪地里,浑身如火炉般滚烫,却又呼吸平稳,应该是犯了山神,把这符汤喝了吧。”
杨三才接过水,闻了闻,没有异味,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一口喝下,没错,和小时候师傅给他喝的味道一样。
老人看着他喝完,咧开嘴,真诚地笑了。
老人拿着木碗和瓦罐向门外走去,杨三才默默跟在后面。
他熟练的将木碗和瓦罐收入一旁的木框。
门前有着一大块由木片堆成的地板,上面的积雪早已收拾干净,放上了许多干柴,面前的木桩上还卡着一把斧子,应该是老人还没劈完柴火就被杨三才吸引到了里屋。
黑羽在一旁的门桩上偏头看着,老人瞥了它一眼,笑道:“这只鹰是你的?一直守在你旁边,要不是我这还有些碎肉,它可就要赶人了。”
老人提起小木凳子,坐在木桩旁,拿出一杆旱烟,捻了捻烟丝,敲了几下,又摸出火折子将其点燃,默默抽了起来。
“你是严山村的人?”老人冷不丁问道。
杨三才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喉咙。
老人了然道:“原来是个哑的。”
老人又抽了几口,说道:“我看你心不定?”
杨三才默然。
老人笑道:“这有啥,都是因为灾荒逃来的,大不过是一个家破人亡。你还能有俺……”
说着,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老人默默闭上了嘴。
老人平静道:“要是我那孩子没死,大概也就比你大些。”
杨三才继续默然。
老人灭了烟,起身抓起斧子,一斧子劈下,把那木桩劈成两瓣,说道:“过两日,你就走吧,县城离这不远,县里刚好有县老爷要去严山村,你就搭把手。还有,路上小心老鼠,县里鼠疫严峻,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杨三才点了点头,扯了扯肩上的被子,朝屋里走去。
第二日早上,杨三才的喉咙依然没法出声,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两只兔子,又杀了一只鸡,炖了汤,让他补补。
大雪还在下,老爷子索性就留杨三才多住几日。
冬日柴火很难干燥,只能做成木炭,但是内湿的柴火烧起来必然烟多火小。杨三才看着老人被熏黑的脸庞,走入柴房,默默开始烤炭。
丝丝缕缕的因果如黑烟般笼罩,轻轻压在他肩头,但杨三才全然不顾,低头烧着。
依然头晕,筋脉发软发疼,身体虚弱萎靡。既然练不了剑也习不了拳,就安安心心帮老人分担些吧。
老人有时也进山打猎,有时又去河上开冰捕鱼。
即使是从小在大山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孩子,杨三才也不得不承认,老人确实更加熟练这些野外的工程。
老人教他如何通过足迹判断动物大小、前进方向,如何根据叶子判断植物是否有毒,如何根据云彩判断天气……
其实大雪已经停了三日,但是杨三才还留在这里,老人也没有要赶他走的心思。
经过交谈,杨三才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老人的故事。
老人姓桃,早年逃荒来到这里,妻子难产,留有一个大儿子,儿子争气,找了一个富家千金。奈何边塞征兵,留下腹中胎儿投入边塞中,将胎儿生下不久,儿媳家被状告贪污,收受贿赂,甚至与梁州梁家勾结,妄图起兵谋反。
这一纸状书葬送了一家姓名,留这个胎儿被老人独自扶养,取名桃江。可惜后来官府上门,只有老人一人逃出生天,桃江被架于高台,被斩。
说到情急处,老人甚至有时情绪难抑,潸然泪下,只有这时,杨三才才惊觉眼前的老人,原来早已是失去了一切的可怜人。
……
“杨娃子!走嘞,进城赶集去嘞!”桃老头背上垒好的木炭,盖上矛草,对着杨三才喊道。
“来嘞!”杨三才回头答道,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白日修拳,晚上冥想练剑,时不时拿出几本书来看看。
桃老头拿了根木棍,指了指身后另一筐木炭,杨三才看了一眼,只是些香火,纸钱类的杂物。
“带这些干嘛?”他皱着眉头问道。
桃老头在前面笑道:“你小子糊涂了?快三十了,进城买些年货,顺便拜佛求个香嘛。”
杨三才张了张口,还是说道:“桃爷爷,我过完三十再走吧。”
“哈哈哈,那感情好,终于有人和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起过春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