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她不懂戏。
但是再不懂戏的人，也能听出这戏唱得有多好。
不是高亢的表演，是咿咿呀呀的低吟。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
每个字都沁满了温柔，好像能抚平人内心所有的创伤。
让人想睡。
在无数的不眠之夜里，唯有这轻得像风一样的唱腔，能让她慢慢地入眠。
是谁……是谁来着？
“小姐，”很轻很轻的抚摸，“你要做一个好梦。”
她是被谁全身心地呵护着……
宠爱着的？
明明……
他才是被捡回来的那一个。
是谁来着？
感觉，就快想起——
“你到底怎么了。”铿锵有力的一声。
程枢唰一下就醒了。
是午休的时间。
程枢抬头望了一眼，就见孙哲正面对着墙角站着，而墙角里头，站的则是刘依依。
他将刘依依逼在墙角里头，严严实实的，不让她出去。他一只胳膊杵在墙上，拦着她，逼问道：“说啊。你是想在这里耗一天吗？”
刘依依被堵在墙角，低着头，一言不发。
程枢腾一下就站起来了。
她快步走向那个墙角，隔着孙哲的胳膊，伸手就把刘依依往外拉。
“你干嘛？”孙哲一把伸手，想要推她。还没等碰到她，就被人截了胡。
想都不用想是谁。
何遇捏着孙哲的手腕，让他的手离程枢远远的。同时，这也让墙角开出了一个出口。
程枢拽着刘依依就离开了。
人通常都不会管他人的家务事。你不知道你管了这个女孩的事，这女孩会不会忽然翻脸，埋怨你冒犯了她的男友或是老公。
程枢知道这样的风险。
但程枢向来任性。大不了被埋怨一通，反正她要做她想做的事。
她拖着刘依依，找了个走廊拐角，用楼梯挡住了外头的嘈杂。
刘依依就任由她拽着，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
程枢迟疑了一下，犹豫着在脑子里换了几个说法，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刘依依沉默了一刹那。
仿佛是积蓄已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
刘依依忽然就呜咽着……“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程枢赶紧给她擦眼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就只好伸手抱她，像安慰小朋友一样，一下一下地摸她的脑袋。
说实话，她不擅长安慰哭泣的人，多少有些手忙脚乱。
也就是这个时候，程枢忽然看着柳颉之绕开了楼梯附近的杂物，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她其实不希望其他人看见刘依依哭泣的样子。她不确定人家会不会把这当成什么热闹或是谈资。
但柳颉之……不知道为什么，不会让她有这样的疑虑。
也许是学生会主席的形象过于正派？
她见到柳颉之，就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救星，连忙抽出一只手来冲他挥了挥，用口型示意他来帮忙安慰。
柳颉之快速走了过来，依言开口，道：“不哭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声调却温柔得令人难以描述。
仿佛做过无数次，仿佛无比得轻车熟路，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说：“不哭了，不哭了，哭坏了让人……让在意你的人多心疼的。”
程枢无意识地抽了一口气。
仿佛在最痛苦的时候被这份温柔包裹过。
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外头的险恶全部隔绝在外。
“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小姐。”
“我会用性命保护您，我会与您寸步不离，我绝不会再让您遭遇任何不好的事了。”
“我该认识小姐早一点。早一点，我一定保护好小姐。”
“……我带了侍卫。他们没和我在一起。”
“那是因为，他们不方便什么时候都跟着小姐。我不一样，我是小姐的玩物，小姐什么时候都可以把我带在身上。”
“你在胡说什么。”万分清晰的不悦感，“你不是玩物。切不可再妄自菲薄了！”
“你是送福的童子。你到了，福气就到了。”
“……”
“好。”
那是温柔到，好像把人放进自己内心最柔软之处的声音。
“——程枢？”
“啊？”程枢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她已经到达可以白日做梦的程度了。
……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真的得去精神病院挂号了。
低头一看，刘依依还抱着她，但似乎真的已经奇迹般地不哭了。
厉害……
程枢无声地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柳颉之见状一笑，眉眼弯弯。
见刘依依冷静下来了，程枢想了想，还是问道：“亲爱的，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呢？真的什么都能跟我说，我一定帮你。”讳疾忌医就不可以的。就算可能会再惹哭她，也得把该问的东西问出来。
好在，刘依依没有再哭了。
但显然也没有打算说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摇头，低声道：“没事。”
也是，肯定没那么容易说的。社会舆论是这个样子，这种事丢人的总是女生。
程枢……感同身受。
刘依依擦干了眼泪，自己离开了。
程枢困扰地扯了扯头发，不知道该怎么推进下去。
倒是柳颉之，看了看刘依依的背影，又看了看程枢头疼的样子，问道：“你是……知道些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这种事，当然不会和别人说。
“可是……如果是关于刘依依的话，我也有知道的事，说不定能帮你？”
“你知道什么？”
柳颉之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低声道：“那天早上，我看到孟翰对她……不太尊重。”
……这里面怎么还有孟翰的事啊。
又是阎罗，又是孟翰……刘依依这姑娘……也太倒霉了吧。
“不太尊重是指？”
“各种意义上超出边界的拉拉扯扯。”
“……所以你阻止他了？”程枢忽然反应了过来，“就是因为这个，孟翰才骂你多管闲事，还打了你来着？”他保护过刘依依，又为了保护她而什么都没有说。
“我本来也想问她来着，因为是男生不太好开口。”柳颉之道，“还好你问了。你又是怎么发现她不对的？”
“……这个以后再说吧。”程枢终究还是决定缩小消息传播的范围。
“好。”柳颉之却丝毫不在意，“你做的，一定都是对的。”
……
“您做的，就一定都是对的。”
“不要苛责自己，他本就是罪人之子。”
……
程枢愣了一会儿。
“柳颉之……”她梦游似的开口，“我是不是……认识你？”
“嗯？”柳颉之不明就里，“你当然认识我……”
“……对哦。”程枢觉出了自己的荒唐来，摆了摆手，“我迷糊了。别管我。”
程枢回到了教室。
程枢决定和刘依依成为好朋友。
可以一起上下学，形影不离的那种。
她献了一下午的殷勤，终于在晚上死皮赖脸地达成了一起放学的目的。
——多亏刘依依和孙哲闹了矛盾，晚上没和他一起走。
就这样，她和何遇一起，跟着刘依依一起出了教学楼。
没想到，才第一次一起放学，就有了很大的收获。
“刘依依，”才一出门，他们就迎面遇上了阎罗，然后果不其然被拦了下来，“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家伙……碰上了现行。
“老师，你叫她去办公室做什么？”程枢不动声色地站在刘依依的前面，问道。
“有你什么事。”阎罗眉头一皱，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模样，“回家去。”
“老师，这都十点了。”何遇插进话来。他们是高三，下晚自习已经很晚了，“您有什么事，一定要找她？”
“怎么这么多话。”阎罗越发有些不耐烦，“回家去。我单独和她聊聊。”
“要不然，我和您过去吧。”程枢忽然道。她当然不能毫无预警地把已经很痛苦的刘依依当做诱饵，但如果是她自己被看上……那可就皆大欢喜了！
她这么一说，何遇第一个先坐不住，马上道：“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程枢横他一眼，暗示他走开。他去了，不就更没希望钓到阎罗了吗？
然而，实际上，无论何遇去不去，阎罗似乎都没有上钩的打算。
“瞎添什么乱，再闹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了。”阎罗皱着眉头，伸手驱赶他们，同时对刘依依道：“刘依依，你跟我过来。”
刘依依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程枢二话不说，也跟了过去。
何遇当然不会离开程枢。
“你们过来干嘛？”
“等她放学。说好一起回家的。”程枢理直气壮，“您有什么事在里面说就行。我们就在外面等着。”“就在外面”四个字有着微妙的重音。
阎罗顿了一下，瞪了他们一眼，带着刘依依向自己办公室走去。程枢就把这理解成默许了，带着何遇紧紧跟着他们。
几人一起上了电梯，到了阎罗的办公室。
然后，办公室的门就在程枢和何遇的面前关了起来。
门一关，程枢就凑了过去，耳朵贴着门，想听到里面的声音。
“……这隔音也太好了，根本什么都听不见。”何遇也做了同样的事。
程枢想了想，比了个“嘘”，而后极轻，极轻，极慢，极慢地慢慢拧动着办公室的门把手。
她的动作极其轻缓，整个过程居然真的听不到什么声音。
与此同时，程枢用眼神示意何遇。何遇和她是何等默契，根本不用她说，就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很快，门慢慢透出了一个小缝，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在手机的屏幕上形成了动态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