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自打有记忆起，程枢就认识何遇了。她真的还……挺了解他的。
所以现在，她看得出来，何遇笑眯眯请她去喝奶茶，只不过是他一贯的作风——和谁相处都嬉皮笑脸，永远不会让人有压力。
可他还堵在走廊口，嘴上笑着邀请，身体却一步不让。显然，真实的意思是，“去和我好好聊聊吧”。
他没打算让她走。
但她真的不想和他聊。
聊什么呢？聊我梦里一直在折磨你，所以没有办法见你了？
聊即使是现在，是此时此刻，我也没办法直视你的眼睛。
聊你此时此刻装满了阳光的眼睛，在我的梦里全都是绝望？
“不了。”程枢道，“我想早点回家。”
“那就一起回家吧。”
“我想自己回去。”
“为什么呀？”何遇故意垮出一张委屈的脸，“小枢枢，你讨厌我吗？”
“何遇，”程枢道，“我最近有点累，不想和人交际……我想自己回家。”说着，她不再给何遇说话的机会，把包一背，转头就向另一个出口走去。
“为什么呀？”何遇却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她。
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了。他“放过她”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半个月来，都容忍自己的青梅竹马莫名其妙就不再理睬他，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今天，他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他自顾自地凑到她身边，擅自和她一起回家，同时开口，道：“怎么，最近心情不好吗？”
“……没有。”
“那是为什么呢？”何遇很有耐心地引导她，“有什么事都和我说说嘛。我肯定帮你，保证不告诉别人。”说着，他把脑袋往她的眼睛前面凑了凑，“你看，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什么时候不靠谱过？什么时候不帮你了？”
是的，他一直都很靠谱，一直都尽心尽力地帮她。她闯了祸，他替她遮掩。她犯了错，他甚至会揽到自己身上，替她挨骂。
回过头来，还要嬉皮笑脸地跟她说：“我又不像你们女生，脸皮那么薄。说两句说两句呗，我都没听进去。”
他一直都对她这么……这么好。
可是她却在梦里折磨他。
程枢忽然失去了耐心。他不是真的被折磨，她却真的被梦境折磨。她因为这接连不断的梦境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人都快疯了，他还非要缠着她，给她的痛苦火上添柴，让她更加无法纾解。
“你别管我了。”程枢终于皱起了眉头，颇为焦躁地看着何遇，“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何遇些微愣了那么一下。
不过一刹那，他就又挂起了笑脸，整个人都宽容又和煦得不像话。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他举起手来，双手投降，“真的错了。怪我，怪我。不要生气嘛。”
“……我想自己回家。”
“好。”何遇笑眯眯地看着她，“路上小心呀。”
“嗯。”
程枢就转身走了。
留下何遇看着她，看着她的背影，一直一直地看着。
一直到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又消失在校门的拐角，再也见不到了。
何遇低下了头，捏着急着跑出来拦人连拉链都没来得及拉的书包，站了好一会儿。
实际上，程枢也没第一时间回家。
发那么一通脾气，理所当然地，她更难受了。
何遇又没做错什么。
她本来就够对不起他的了。
……虽然是在梦里。
还要反过来对他发脾气。
真是要疯了。本来就已经塞满了各种复杂无比的负面情绪，如今居然又加上了心里的愧疚感打满。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负面情绪啊……真的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程枢长长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对不起——”“起”字刚刚打出来，面前忽然多了一杯奶茶。
程枢抬起头来，愣了一下。
面前是她完全没想到会见到的人。
“喝吗？”柳颉之举着手里的奶茶，“点多了一杯。”他温温柔柔地看着她，从姿势到眼神都是那么的柔顺熨帖，比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还要柔软。
……难怪会被人在背后非议。他真的很……不同寻常。
她倒是一点也不讨厌就是了。
“啊……不用了。”程枢摆摆手，“多不好意思。”
她和柳颉之完全不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忽然给她奶茶。
“优惠券买的，第二杯不要钱。”柳颉之仍旧伸着手，“不买就浪费了，买了我又喝不完。”
“真的不用啦。”
“我是真的喝不完。”柳颉之眉毛微微一垂，恳求似的，“救救我吧。”
这谁顶得住啊……
“啊……那谢谢啦！”程枢总算接了过来，看了看，“正好是最近最喜欢的‘芝芝青提’？感谢！”
柳颉之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春天轻柔柔拂过的风。
“心情好点了吗？”
“啊？”
“心情，”柳颉之看着她，眼里的关切恰到好处，温和而又不会给人带来负担，“好一些了吗？”
“……好些了。”他把她的注意力引到了别的地方，又作为半生不熟的同学关心了她。越是不亲近的人，其关心越不是理所当然，就越容易让人受用。
“不要总皱眉。”柳颉之说着，伸出手，轻轻点程枢的眉心，“你不应该是需要烦心的人。”
程枢没料到他会有忽然的肢体接触，下意识地躲了开来，又觉得不太好。柳颉之却一点点都没在意，坦然自若地收回了手。
“为什么心情不好呢？”他问道，“因为早上迟到的事吗？那个你放心，我没把你的名字交上去。”
“啊？”程枢惊讶了起来，“我看到你写上去了。”
“我用铅笔写的，写得很轻。”柳颉之说着，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了几分狡黠，“在交上去之前就擦掉了。”
“………………请问您是神仙吗！！”
柳颉之就又笑得眉眼弯弯了：“是送福的童子。”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同班同学嘛，”柳颉之看着她，嘴上这么说着，眼中却好像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怀思，“肯定要照顾一下的。”
程枢一无所觉，顺着他的话道：“啊，好方便。我们班要是多几个学生会的就好了。”
“我一个就够了。”柳颉之偏了下头，“我是主席呀。”
柳颉之就这么陪着程枢，一路走回了家，看着程枢走进了楼道，挥着手向他告别。
他就也挥了挥手。
一直到程枢上了楼，又到她家的楼层亮起灯来，他又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去，把手中的奶茶丢进了垃圾桶。
虽然进的是奶茶店，他给自己买的却是一杯纯茶，无奶无糖，更没有时下流行的芝士奶盖云云。他总是喝不太惯。
就连手中这杯纯茶，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啜饮了几口而已。如今这些店里买的茶叶都颇为粗劣，谈不上“品”，比熬煮的粗茶好些罢了。就连下九流的他都喝不惯。
过去的她，可绝不会喝这种。
但如今她喜欢，他当然高兴陪着，也本应陪着。
就在柳颉之走出小区之后，程枢楼下的阴影中，忽然又走出了一个人。正是何遇。
他目送着柳颉之离开，又仰头看着程枢家的灯光，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他走进了程枢才走过的楼道，乘着电梯上了楼，停到了程枢的同一层。
他们住在同一层，正对门，从小住到大，从小一起上下学的。
除了近半个月。
他看着程枢家的门，向前走了两步。迟疑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转过身去，默默开了自家的门。
他将手里的奶茶放到了桌上。
芝芝青提，零卡糖，三分甜，冰沙，多芝士。
冰沙已经化了，冻得他的手掌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