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西郊(一)
少年定定地盯着眼前噼里啪啦冒着火花的篝火。天边金灿灿泛着白的朝霞浮起,几缕光亮争先恐后地照在少年深蓝色的披风上。
奚让像是早就醒了,脸上没有一点困倦,清明的眸中闪着亮光。
…
昭昭毕竟用法术打了她,出于愧疚,还是给她治疗了一下。她用白色纱布一圈一圈缠上她的手臂,讪讪地道歉:“不好意思。”
那伤口上已经止了血,“解铃还需系铃人”,用法术造成的伤害再用法术治疗,这会已经被完全治愈。
柳溅玉活动活动手臂,已经不疼了。
看到那个立在榕树下的身影,柳溅玉竟然有点恍惚。这道身影修长清瘦,肩宽腰窄,一看就是属于少年人的朝气。
少年坐下来,倾斜着头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折下来一截树枝捯饬着篝火。他身后衣袂纷飞,那抹深蓝色像搅乱了风。
连熹微的晨光也如此光顾他,流连于少年的身间不舍得离开。
……
柳溅玉张了张唇,说不出话来。
她不认识他。
这抹少年身姿,与和她朝夕相处的元澈神君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元澈神君一千两百岁的年龄,已修炼得神力鼎盛。他玉树临风,面容俊秀,身形挺拔,是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模样。
眼前的少年,踩着深色长靴,手臂末端的束袖与在脸颊边风中飘摇的发丝相呼应,构成了这副有点慵懒的风华正茂的身影。
身边烟蓝色衣裙的少女裹着月白色的披风,先她一步飞快地跑到风华正茂的少年身前。
那抹披风下的烟蓝竟与深蓝色披风完美契合,构成一副色调偏冷的画卷——
榕树上的枯叶已经快落尽了,剩下点残枝败叶在风中凌乱地飘摇。黑发黑瞳的少年衣摆飘飞,窈窕的少女身姿立在他面前,笑靥如花。
柳溅玉的心怦怦跳,快要从胸腔里跑出来了。
…
怀昭迎着清晨的风,看见少年的身影,飞快地迎了上去。她轻轻喘着气,笑了一声,“吓死我了,原来你这么早就醒啦,我还以为是谁呢。”
奚让抬了抬眼。风卷起了她飘零的碎发,在这样凌乱的青丝下,他看见一张清丽的芙蓉面。
“哦对了,”少女扬扬下巴,“刚刚碰到一个熟人,她走散了,要跟咱们待一会。”
柳溅玉见昭昭视线瞟了她一眼,飞快地提着裙摆哒哒哒地跑过去。她娇笑一声,自来熟地坐到了少年身旁。
她两颊微红,张了张粉嫩的唇:“我是怀昭的朋友,我们俩……”
昭昭正盯着她,等她说完,却不曾想被少年没什么表情地打断了。
奚让视若无睹似的,倾斜着头,目光看向昭昭,提了提她快从肩头滑下去的披风,问:“你去哪了?”
昭昭讪讪地抿抿唇:“我玩水去了,”她比划了一下,“找到一片特别大的水潭,水还是温的。”
奚让轻轻笑了一声,在阳光下,眼下很淡的那颗泪痣显现。怀昭斜睨一眼,心突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见柳溅玉脸色黑得吓人,昭昭用手肘怼怼他,“她有话说呢。”
柳溅玉瞪她一眼,好像嫌她多事似的。她弯了弯唇,敛了神色,“啊,我…我叫阿玉,是昭昭的朋友。”
说着说着,柳溅玉在翠色衣袖下伸出几根芊芊玉指,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披风,笑得明媚,“刚刚干嘛打断我说话呀?”
奚让扭头面对着她,回应了一个微笑。柳溅玉心里像被击中似的,面上也掩饰不住欣喜,更深一步地问:“你们……”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曾想又被他打断:“抱歉,刚刚没注意到你。”
“哦,没事。”她又笑了,歪了歪头。
他视线向下停留,落在她轻轻扯着他披风的指尖。“放开行吗?”
“……”
他语气不太好,倒也不是明晃晃的厌恶,只是有点懒洋洋的。
柳溅玉觉得他的目光火辣辣的,脸上跟挨了一巴掌似的。
昭昭别过头去,仰着脸看蓝天白云,实在不敢看他们,柳溅玉的脸色不知道有多难看,她为了给她留个面子,假装没听到。
三人离的不远,空气像凝固了似的,一阵声响都没有。
昭昭觉得尴尬得都快要哭了,挎着脸给他们解围:“他这个人就这样,比较慢热,对别人一点都不客气。其实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这样。”
昭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和他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她也是自来熟地揪住了他的衣角踩着石头过河。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拿小刀把衣服割了。
……
柳溅玉听着她的话颔首。翠绿的帐子里钻出来一个人影,两侧圆圆的发髻下垂下来一绺头发挂在肩上。这种青春姣好的双髻,乍一看以为是个双马尾。
渡梨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迅速跑到了怀昭的另一边,顺势坐下来,放低声音问:“她…她是谁啊?
“一个熟人。”昭昭拿了颗苹果啃,手腕上的红绳被风吹得晃动。
深秋的果树正是结果的好时候,渡梨看的心痒痒的,干脆也钻进林子去找果子吃。
柳溅玉很有耐心地和奚让搭话。最后聊到奚让懒得再开口,兴致恹恹地将头埋在臂膀里。
于是变成了她和怀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渡梨摘果子回来了。她怀里卧着六个熟的通透红彤彤的苹果,分给他们一人一个,多出来的两个都给昭昭了。
怀昭摇摇头,“你吃吧,你吃吧。”
柳溅玉伸手去拿地上横斜的树枝,是刚刚奚让扔一边的。
她双臂抱腿,伸出一只手艰难地够了两下。怀昭见她费劲,起身捡起来递给她。
树枝的顶端一不小心碰到了她裹着白纱布的手臂,柳溅玉“啊”的一声,昭昭吓得手一松,树枝骨碌碌地滚远了。
“怎么了。”听到她的尖叫,奚让从臂膀里抬起头来,蹙着眉问。
她明明已经痊愈了,怀昭不信自己的法术连这个都治不好,试探性地问她:“你是怕树枝吗?”
溅玉举着手臂,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白纱布,“好疼,好疼。”
一旁的渡梨有点讪讪,她起的晚,不知道什么情况,便小声问昭昭:“她受伤了吗?”
柳溅玉斜睨一眼奚让的脸色,也不叫了,索性扭过去问他:“奚公子,”她努努下巴,“哇,你怎么也受伤了,你没事吧?”
奚让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伤口,他看了一眼,没再多管,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没事,被妖物咬的。
“那,你可以教教我怎么治疗这伤口吗?我看你好像不是很痛的样子,想必已经好的差不多,我这也受伤了……”她指了指自己的一截手臂。
他摇摇头,“不知道。”
昭昭侧着头和渡梨咬耳朵,疑惑地道:“是我把她打伤了,但是我已经渡了灵气,不可能还疼着呢呀。”
柳溅玉又对奚让说:“其实本来我也快好了,只是刚刚…昭昭捡树枝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我了,这才旧伤复发。”
奚让顺着她的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嗯,快好了。”
柳溅玉的语气不好,渡梨也听得出来。昭昭瞬间懂了。柳溅玉这人,生生挨了她一击,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原来她一上午想着和奚让搭话,就是为了用这种方式报复她?
果然三年过去,她还是这样子。
“奚公子,”柳溅玉又道。“你的伤不是都好了吗,你怎么会不知道该怎么治疗呢。”她急得蹙起眉,像在质问他。
奚让眉头一挑,歪着脑袋看向她。
自从她见到他以来,他一直没什么表情。这会却笑起来,眉眼间有种戏谑:“我压根就没接受治疗,你怎么知道我好了?
“那你……”
“我只是止血了而已。”
他瞥了眼她受伤的地方,“姑娘也没流血啊,需要这个吗?”他笑起来。
柳溅玉不作声了,一个人闷闷地坐着。
渡梨开口:“这个……其实我会一点,要不我来帮姑娘缓解一下疼痛吧?”
柳溅玉不吱声,看都没看她一眼。
雾怀昭一把将渡梨扯过来坐下,给了她一个眼神。
意思就是,你别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