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芙蓉镇(三)
“你说，你是从很远的地方逃过来的？”雾怀昭抱臂站在树下，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响，她诧异地问道。
渡梨在客栈待了一两天，一开始整日闷在小房间里，和昭昭熟络了以后，被她带着出客栈散步去。两人走在开满梨花的小道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洁白梨花泛着淡淡的香，绕在她们的衣裙间。
小梨点点头，拧着眉，似乎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我原本是住在一片世外桃源的，那个地方有许许多多的神树…啊，后来，我在山间小道上散步，被一群面目全非的妖物掳到了一个妖窟里。”
她眸中露出几分惊恐来，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那个妖窟里黑漆漆的，我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只知道他们想拿我炼丹药。”
渡梨抿抿唇，垂下头来，“然后我就用了移行诀，漫无目的地跑了很久。才遇到了提着灯的奚公子。”
渡梨描述的断断续续，怀昭听得疑惑，不过也在心里大概捋清了这事。
怀昭眨眨眼，试探性地问：“你说的世外桃源，是不是神界的桃花岛？我知道那里有很多神树和仙草。”
渡梨一惊，“姐姐，你，你也知晓神界。”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啊。
这么说来，昭昭和小梨也算得上半个老乡。昭昭心里暗喜，顿时喜笑颜开，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小梨是个刚化为人形的梨花仙子，生在神域的桃花岛。那里确实算得上隐蔽的世外桃源，据说有千百棵万年神树用毕生灵力守护着那片土地。因为此地灵气充裕，也出了不少的仙灵。
据她所知的桃花谷，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充满神秘气息的地方。
是个昭昭无比向往的地方。
不过她生活的泑山那片，与这里就完全相反——有孩童嬉戏，有少女摇着团扇谈笑风生，有修习仙术的少年。是个虽然生活着仙灵与神族但却喧嚣热闹的地域。
思及此，怀昭笑吟吟地问：“你晓不晓得扶桑少雎？”
渡梨诧异，“上古神族…凤凰少雎？”
少雎的原型是凤凰神鸟，也是神界大名鼎鼎的泑山扶桑少主。昭昭能第一时间想起来最有头有脸的人就是少雎了。
怀昭点点头，神情有些骄傲，好像在说：没错，那是我姐姐，看着我长大的那种。
小梨反应有些迟钝，随着她的思路断断续续地回忆扶桑这个地方。
怀昭先一步开口：“你说的那个妖窟，是芙蓉镇边缘的一个荒地对吧？”
小梨点点头。
怀昭忍不住生了些怜悯之心，一个十六七岁刚修成人形的梨花仙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拐到妖窝里，不知道见证了多少恐怖的厮杀。最后竟然还死里逃生，完整地逃了出来。
她不禁佩服她过人的毅力。
渡梨继续刚刚的话题：“扶桑这神地，出了不少的神族。小时候我还见过那里的一只巨大的神兽，浑身都是赤金色，拖着长长的闪着金光的尾巴，煽动翅膀能掀翻一片湖。”
怀昭听得心头一颤，“你见到的不会是朱雀吧？”
小梨惊诧，“啊？”
怀昭讪讪，“可能是我一个姐姐。”
整片泑山就扶桑阿凰一只朱雀神鸟，不过别的地方有没有，昭昭就不晓得了。
小梨一对圆眼瞪得大大的，瞠目结舌的模样让昭昭觉得有点好笑。“昭昭，你…你姐姐是个大鸟……”
怀昭连忙捂上她的嘴，渡梨一双莹润的黑眸还在打着转。昭昭忍不住笑起来，她想，那么骄傲爱美的阿凰姐姐，若是听到了小梨花这句话，肯定恨不得要把她花瓣捏碎。
她在心里默念：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昭昭轻轻按住她的双肩，一脸认真地告诉她：“梨梨，你说话要注意点儿。阿凰脾气可坏了，你要是惹了她，可能再也喝不上自己酿的梨花酒了。”
转念一想，其实自己这番话好像也有点惹到阿凰。
她们那儿有个不成俗的规定，就是修成人形的仙灵，都会在每一年自己的生辰，用自己的花瓣酿酒喝，往往能够提升自身神力。
小梨懵懂地问：“为什么再也喝不到了？”
雾怀昭怕说得太重吓到她，又怕坏了阿凰的名声，显得她凶神恶煞。思来想去，只好骗她说：“因为阿凰会把你酿好的酒全喝了，你就喝不到了。”
“……”
怎么觉得雾怀昭在骗小孩呢。
渡梨眨了眨眼。身后响起一道略带清亮的声音，声调却懒洋洋的：“大小姐，”他故意拖了长长的尾音，“你怎么连人家小姑娘都骗啊？”
话音一落，昭昭微微一怔，少年倚着白墙，慢悠悠地折了一支枯树枝，拿着把玩。
怀昭明媚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狡黠，渡梨正要挥挥手喊人，昭昭顺势把她拉过来，装模作样地指了指前方仰头看树的少年：“你也要离他远点儿，你别看他那天救了你，你要是惹他不高兴，他也偷喝你的梨花酒。”
小梨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回过神，似懂非懂地说：“原…原来是这样吗。”
“真的。”怀昭点点头，“那你觉得，我看起来更和善一点儿，还是他更和善？”
渡梨定定地看着昭昭清艳明媚的芙蓉面，又遥遥地望了一眼长身玉立的黑衣少年。
怎么说呢。奚公子那张脸生得哪哪都好，就是眉目间有些倔强，和…说不明道不清的妖冶。阳光下这张春光明媚的面容与她那日逃亡时在昏暗灯光下看着有些戾气的面容重合。
小梨斩钉截铁：“你面善。”
雾怀昭忍不住笑起来，扯了下她的脸颊。
看着这张纯真的漂亮脸蛋，怀昭还真有些愧疚，自己说什么她都信。
远处的黑衣少年心里暗笑着，感觉昭昭真是“一肚子坏水”，但偏偏那个小姑娘信以为真，心里可能真的对他有些忌惮。怕他偷喝梨花酒。
小梨坐在宽树桩上，昭昭弓下身子坐在她身边，她干脆把实话告诉她，笑盈盈道：“梨梨，我其实今年两百一十五岁了。我十六岁的时候，还没出过扶桑呢。”
昭昭生来便是人形，所以她们那片关于年龄的算法和桃花谷十几岁才能修成人形的不太一样。但不管怎么说，昭昭都比小梨年长，也比她聪明点儿。
小梨点点头，“等我两百一十五岁的时候，我也要修炼得和姐姐的仙术一样精进。”
怀昭又被她逗笑了，她们一人一花怎么比啊。
“唉，以后学聪明点，别什么话都信，知道吗？”昭昭佯装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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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缕日光迎着清风懒洋洋地洒在每一寸土地上。昭昭一大早启程，牵着那匹棕红色的马，到坊市去转悠，顺便打听打听小梨所说的无名妖窟。
芙蓉镇的坊市终究比不上长安城的热闹。
长安的街道宽阔，芙蓉镇的小街却弯弯绕绕，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街道两边有挑着水的农户，氛围质朴可亲。
渡梨这姑娘很单纯，没相处几天昭昭就摸透她的性子了。
小梨花胆子小，不好意思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更不敢过问关于妖物的事。
雾怀昭只好让她自己好好待在客栈，等着她和奚让回去。
……
昭昭当街策马，却不敢让马儿跑得太快，怕扰了别人。小马“哒哒哒”地慢慢走，昭昭一路上漫不经心地扫着四周的场景，顺便观赏了一路的风景，美得像一幅连环画。
但这种美不清冷，是热闹与人情味掺杂着的。
只是因为妖鬼一事，这里的人都忌讳这个，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若非要紧事，都不再出门了。
昭昭可以想象到从前这儿是什么样的。
或许会更热闹吧。
街边抛头露面的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小心谨慎，看起来有些诡异。
雾怀昭觉得，一向打探消息最容易的地方大概是扎堆的妇女。她十分自信，下了马，朝一群头上包裹着围巾的妇女走去。
她们头上绾着髻，穿着像小船一样的绣花鞋，颇具江南水乡特色。
昭昭不禁感叹，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好像这里的女人和长安的妇女长得都很大差别。
昭昭穿的还是她喜欢的中原款式，青色的纱裙外套了件月白色的小衫，腰间衣带还在随风摇曳，像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
可她却骑着一匹看样子很烈的小红马，在旁人眼里，实在是反差感太大。
昭昭的打扮，总之不像是当地人。她走到坐在屋檐下的妇女们面前，别人对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雾怀昭庆幸自己遇到的好在不是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大娘，即使语调和长安人不太像，也最起码让她能听懂。
她一本正经地讲起妖窟的事，一群人摇摇头。她以为是她们听不懂，于是慢悠悠地用简洁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们这附近，有没有，荒芜之地，之类的。”
大娘一惊，“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脸上明显地有了警惕的神情，看她像是在看什么妖物似的。昭昭对这种眼神很不习惯。
女人眼里的尖利刻薄已经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怀昭微微一怔，觉得她可能有点误会自己，于是摆摆手，“我不是，妖怪。我是，来捉妖的。”
捉妖？
几个妇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纷纷嘲弄起来。昭昭也听不懂她们窃窃私语的话，只好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儿。
最先和她搭话的那个大娘开口问她：“你一个女的，难道还是道士不成？”
话音一落，周围一片嘲笑声。昭昭清楚她们在笑她不自量力。
大娘又说：“你这小身板，提得起剑不？估计一看见妖怪就吓哭了吧……”
“……”
妇女们你一眼我一句，絮絮叨叨了半晌。
雾怀昭心中怒火噌噌地冒，欺负她是个外地人无依无靠的是吧。
要不是看她是个凡人，她手心的蓝色焰火都快冒出来了。
身后妇女见小姑娘脸色沉了又沉，觉得也不能太欺负人，便拉拉那人袖子，“差不多算了吧。”
小红马像是听懂了她们的恶意一样，顿时抬起前蹄，掀起一片黄沙。它横冲直撞，直接掀翻了妇女们的小摊子。摊子上摆着的绣着花的香囊被抛得到处都是。
几个妇女忙不迭地捡香囊去，口中咒骂起来，说今天晦气，说小红马是个妖怪，说昭昭是个蛊惑人心的小蹄子。
昭昭忍不住笑起来，她跃上马背。马蹄声不绝于耳，扬起地上的尘灰来。几个女人迷了眼，咳嗽半晌，“呸呸呸！”
等她们抬起头来时，眼前少女早已不见踪迹。
大娘心里又暗骂几句，觉得自己今天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欺负了，还被一群路人看了笑话。
等她骂累了，忽觉凉意蔓延。她突然觉得瘆得慌——这个女孩，不会真的是妖怪吧。
她觉得雾怀昭长得漂亮心又恶毒，一定是个女妖精。
……
雾怀昭轻轻撕下马儿身上一张黄纸，笑吟吟地抚了抚马背，“阿让说的没错，傀儡符果真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