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陈染音的嗓音在发颤,身体也在发颤,就连睫毛都在难以自持地抖动着,却舍不得眨一下眼睛,眼神中的震惊与激动几乎要溢了出来。
她已经有八年没有见到林宇唐了。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一场朝思暮想、日夜牵挂的美梦,哪怕这场黄粱大梦醒来,世间的沧海已然变成桑田,自己的红颜变成了白发,她也认了。
她欠林宇唐一个道歉……在八年前,她不该怯懦地停下脚步,不该以一种畏惧的态度远离他,不该明哲保身,不该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拒他于千里之外。
更何况,当年是她先去招惹得他。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十七岁,高二下学期开学第一天,寒假虽然才刚过完,但开学那天的天气却好得不得了,天蓝如洗,艳阳万丈。
班主任要求下午三点进班报道,她卡在两点五十九进得班,本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来的王炸型选手,谁知道后面还跟着一个迟到的转学生——
从讲桌上抱起新学期的课本后,她转过了身,就是在那一刻,林宇唐走进了教室,身后跟随着灿灿娇阳,灼得刺目。
和班里所有的同学都不一样,他没穿校服,也可能是刚转过来所以还没有校服,他穿着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脚上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十七岁的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神微微有些发直。
真的是很帅的一个男生,其耀眼程度比起骄阳来说毫不逊色。
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惊鸿一瞥”。
那时的她如同现在的她一样,舍不得也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震碎了眼前的这美好一幕。
不过在当时,她很快就发现了,这惊鸿一幕并不只属于自己,还有台下坐着的所有同班同学。
女生们的眼睛都是直的,目不转睛地定格在这位转学生的身上,眼神中流露着难以掩盖的惊叹和欣赏。
他不属于自己,可以被所有人欣赏、追求、爱慕、用眼神和意识拥有——发现这一真相后,她挺失望的,还相当的恼怒,所以,从那一刻起,她就将他设定成了自己目标,诱捕目标,在心底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拿下他,让他只属于自己。
后来这个目标也确实是实现了,但她却没能贯彻到底。
她还以为自己要抱憾终身了呢。
没想到啊,竟然还能再次见面。
她一定要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然而林宇唐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才刚刚张开双唇,第一个“对”字都没来得及发音,他就转身走人了,徒留给她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背影。
也是在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后背上有几道狰狞的伤痕,其中靠近后心的那一块像是个枪痕,看得人心疼。
怎么弄得呢?
对了,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今天是来学生家中家访的,学生叫顾别冬,身世有点凄惨,父母双亡,唯一的监护人是他的舅舅,名叫顾祈舟,是一名特警。
气氛有一点点的奇怪,顾别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自己舅舅和自己班主任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微妙,似乎是老熟人?还有,林宇唐是谁?为什么陈大美女要喊他舅舅“林宇唐”?在他的记忆中,他舅一直叫顾祈舟啊?虽然他的记忆是从六岁那年开始的。
心中冒出来了好多个小问号,顾别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问哪个好了,也不好意思直接问班主任,只好暂且压制心中疑问,先把班主任请进了门,为了化解尴尬,还说了句:“我舅穿衣服去了,他没想到你能来这么快,不然早就把衣服穿上了。”
其实,他是想说:我真没想过派出我舅色//诱你!我是个正直的好孩子!
陈染音当然明白这孩子的意思,笑着回了句:“没事。”
她是真的不介意,林宇唐要是真想色//诱她也无所谓。
随后,她低头看眼地面,问了句:“用换鞋么?”虽然这地面卫生并不怎么干净,但出于礼貌,她还是问了句。
顾别冬:“不用换。”就这垃圾地面,换个屁啊,而且他也忘记给陈大美女准备拖鞋了。
“哦。”陈染音抬起了右手,随意地撩了一下耳畔的随发,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在屋子里环顾一圈,开玩笑似的问了句,“你们俩把家里面搞得这么乱,也不怕舅妈回来后生气?”
顾别冬一愣:“什么舅妈?我哪来的舅妈?”
陈染音一怔,歉然回道:“对不起啊,我以为你舅已经结婚了。”
顾别冬连忙摆动双手,郑重其事地为他舅澄清:“没有没有,一直单身。”
竟然是单身呀?
还一直单身?
陈染音莫名在心里舒了口气,没有再开口说话,却勾起了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顾祈舟回到卧室后就把房门给关上了,还反锁了,仿若身后跟着一只千年狐狸精。
不对,是一直缠着他的那只狐狸精从梦里跑了出来。
真是见了鬼了!
刚才,在门前,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他的内心震惊到无以复加,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出幻觉了。
直到现在,他仍然处于一种凌乱无序的状态中,魂不守舍,怀疑自己在做梦。
已经有将近八年没有人喊过他林宇唐了,他也已经有八年没有见到过陈染音了,甚至在几分钟之前他还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谁知道她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喊了他一声“林宇唐”。
所有不可能的事情似乎都在今天变得可能了。
还是那个感觉:见了鬼了。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开,光影昏暗,更为眼前的一切都增添了一种虚幻之感。
顾祈舟整个人都是懵的,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索性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但这一巴掌并没有把他拉回现实,他还是懵的。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做了几组深呼吸,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终于冷静了一些,却又没有完全冷静。
上衣扔在了枕头边,他叹了口气,朝着床头走了过去,却没拿起衣服,却从床头柜上拿起了烟盒,抠开盒盖之后他才发现里面只剩下一支烟了。
总比没有强。
把烟叼在嘴里,他将盒子捏扁,扔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坐在了床边,顺手拿起了打火机,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顺势向俯身,将两只手肘抵在了大腿上,将那口烟长长的吐了出来。
烟雾缭绕,遮挡了他的面容,就连那双向来漆黑闪耀的星眸都变得晦暗不明了。
他将燃烧着的烟夹在了指间。
光影昏暗的卧室中,那一点红星挺醒目。
他赤/裸着上半身,埋着头,在淡蓝色的缭乱烟雾中,不可自拔地陷入了回忆中。
他是转学生,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他不得不在高二下学期转至东辅上学,去得是东辅大学一附中,高二三班。
因为他是插班生,所以在开学之初,班主任将他的座位安排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当时他的成绩不错,坐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实属是意外,但他并没有反对老师的安排,反而还挺喜欢这个位置,因为这个位置是观察全班的绝佳视角,并且还不容易暴露自己——父亲是老刑警,所以他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刑警的习惯。
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已经熟记了班里所有人的长相,还能毫无障碍地将姓名对号入座,并且对这个班甚至是这个年级的风云人物也都有所了解。
最厉害的那个家伙是他们班的,叫陈染音,是个挺漂亮的女孩,也挺有本事,走到哪都有人喊陈姐,气宇轩昂的架势丝毫不输他所见过的所有校霸,但他曾经见过的那些校霸都是男的,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女生。
更厉害的是她竟然还会打篮球,一米七的身高,窈窕纤细的身材,和男生打起球来也丝毫不逊色,在球场上厮杀奔跑的样子还挺酷,关键是她还知道自己特别酷。
她还特别的招人喜欢,人缘绝佳,不仅是受男生欢迎,还受女生欢迎。
挺难得的。
因为在此之前,他曾发现过一个很神奇的现象,那就是班里面长得最漂亮的那个女孩的同性缘基本都不好,会有很多女生讨厌她,但陈染音不是,她可以说是全学校最漂亮的那个,却又是同性缘最好的那个,可能是因为她的性格很阳光,又喜欢打抱不平——
有些男生总喜欢诋毁女生的身材和容貌,迷之自信的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男神,有资格对所有女性指手画脚评头论足,每当班里有男生不知轻重地拿女生的身材、长相或者穿衣打扮开玩笑的时候,她都会站出来怼那个男的:“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长什么样?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长到一米八了么?有六块腹肌么?没有的话就闭嘴!”
一般情况下,对方都会偃旗息鼓,一是因为真的没有一米八和六块腹肌,二是因为惹不起陈姐,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那些喜欢贬低女生的男生们总觉得自己完美无缺,在不停地pua女生的同时还要强迫她们必须全盘接受自己对她们的诋毁和侮辱,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材和长相不行——虽然他也是个男的,但他也确实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种男的,感觉他们不爷们,而且在他从自己父亲那里所了解的那些家暴刑事案件中,家暴男的一大特点就是自尊心过于强烈,听不得伴侣对他们的任何指责和建议。
也可能是因为老刑警同志见多了家暴案,生怕自己儿子也变成不入流的家暴男,所以,他爸从小就教育他:是爷们儿的话就少对女人指手画脚,也别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多听女人的话准没错!
他不知道别人家的男人都怕不怕女人,反正他们家是怕的,他从来不敢惹他姐和他妈,因为他姐永远是家里的小公主,爸妈最偏心她了,他要是敢惹她生气,换来的就是一顿胖揍;至于他爸,毋庸置疑地绝对怕他妈,因为他妈是法医,捅人三十刀能刀刀避开要害的那种。
总而言之,他们家的女人都挺厉害,陈染音绝对是他从小到大所见过的除了他妈和他姐以外最厉害的一个女孩,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女生该有的文静气质,野得跟个假小子似的。
说实话,他觉得她挺与众不同的,虽然这家伙的成绩并不怎么好,次次考试垫底,但瑕不掩瑜,成绩并不能掩盖她的魅力。
但他并不想招惹她。
他和她像是存活在两个世界的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不喜欢高调与张扬,更想与平凡为伍,况且,并不是所有行走在光中的人才算是英雄,但她不是,她光芒万丈,魅力四射,随意站在哪里都是舞台的中心。
所以他并不想和她产生任何交集。
但这家伙好像过于自来熟了,刚认识不到一周,就拿着一张物理卷子坐到了他的身边,把空白卷子往他桌子上一推:“林宇唐,你给我讲讲题呗。”担心他会拒绝似的,她又连忙补充了一句,“老刘说你成绩可好了,这么简单的题你肯定会。”
其实在当时“不会”这两个字都已经冒到他的嘴边了,但却让她这一句话给堵回去了。
出于礼貌,他不得不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哪道题?”
至今为止,他都忘不了她当初的那个回答:“你看着讲吧,反正我都不会,你讲哪道我学哪道。”
就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这家伙压根就不是来找他讲题的。
那天,他随便给她讲了两道最简单的选择题,然后就把她打发走了,她心里也挺有数,没死缠着他继续讲,说了声“谢谢”之后就走了,但是,第二天她又来了,这回拿了张化学卷子,没像昨天似的让他随便讲,而是有目的性的让他给她讲两道选择题。
没有得寸进尺,也没有故意刁难,又是这么简单的两道题,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只好给她讲。
结果到第三天,她又来了,这回拿了张生物卷子,没再问选择题,而是问了一道填空大题,顺便邀请他大自习下课后去打篮球,又说了句:“不想打也行,不勉强,我理解,并不是所有男生都会打篮球,球技差点也不丢人。”
他听出来了,她是在用激将法,他不上当,回了句:“不去,没时间。”
她也没勉强,笑着说了句:“行,我懂,反正你也没一米八,篮筐对你来说确实有点高。”
“……”
我没一米八?
我他妈能没一米八?
身高,男人的底线。
他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回:“老子净身高一米八五!”
她挑眉,一脸挑衅:“跳起来摸得到篮筐么?”
他笑了,皮笑肉不笑那种笑,收敛了笑容后,面无表情地问了句:“下午几点?”
她扬起了唇角,笑得灿烂,眼神中闪灼着难掩的得意和狡黠:“五点半,篮球场。”
她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等他意识到自己中计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个女人,就是这么的狡诈,步步为营,手段妖娆,如同蜘蛛吐丝,令他无力挣扎,越陷越深。
像是从盘丝洞里面逃出来的妖精。
烟头烫了手,顾祈舟才意识到,烟已经燃尽了,虽然他只抽了一口,还是最后一支烟。
轻叹口气,他手捏烟蒂,将其掐灭了,摁进了烟灰缸里。
妖精竟然变老师了,还是他外甥的班主任。
这都什么事儿啊。
顾祈舟苦笑,从床边站了起来,抓起短袖套在了身上,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还在心里叮嘱自己:这女人的危险性,不比a级通缉犯低,一定要提高警惕,绝不能栽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