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征泸州(中三)
马崆素来话不多,但这并不是他没有头脑,而是他为人小心谨慎--准确的说,应该是“有时小心谨慎,譬如现在”。他心下一紧,这个安抚使,平时对我不理不睬,突然之间问起这个,难道我表现的机会来了?
只见他思索一番,以不敢肯定的语气回复道:“大人,标下观乱贼大营,多是些身着粗布葛衣的田间汉子,甚或连兵器也无,再看他们打造的营寨,已过一两个时辰,竟然连栅栏都未竖立几块,且哨探不多,打战也豪无章法,粗粗一看,有几分似山野刁民聚众作乱,,在下推测这恐怕是朱雀军的疑兵之计?”
不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这就有点意思了,赵金有些诧异:“何为疑兵之计,马千户,说来听听!”
“前日大人提到先家岩与朱雀贼军有联络,如今城外出现朱雀军乱军,在下推测,这是朱雀军借故吸引我等注意,以阻止我等出兵剿灭先家岩,而且属下认为,朱雀军虽说占据梅岭堡一线,但其尚无攻取坚城的能力,又碍于先家岩的请求,只得派出这些乌合之众,其目的就是在保存实力,不过给先家岩一个交待罢了。他们如何能想到,大人不仅早已出兵先家岩,就是城外这些乱民,不过弹指间,就会灰飞烟灭。”
竟还有这种推断?
不过一想,也不无可能。赵金哈哈一笑:“马千户,我着你率本部将兵,出坡踏破外面乱贼之寨,汝有几分把握?”
城外不过一帮田间汉子,不敢说自己一出兵他们就会一窝蜂作鸟兽散,但顷刻间踏营而过,那只是等闲。如果马西巴雅尔在,这种白送战功的机会完全轮不到自己,苍天有眼啊,九年了,终于熬出头了!
马崆心中一阵狂喜,生恐安抚使变卦,立即大声道:“大人兵锋所指,在下敢不从命。不出一个时辰,末将必踏破此寨,为大人效命,不,半个时辰!!!”
“好,马千户,英雄气概,有我当年的几分模样,我很欣赏你,速速回营准备!传令下去,杀猪三条,好生招待出征将兵,未时杀敌。”赵金一瞥匆匆回到城头的梅姚直,见对方欲言又止,便道:“宏睿,我知你意,但刚才你已立一功,马千户此回出击,你就不要抢功了。”
马崆听到此话,心中对赵金的感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
汪文涛看着坐落在神臂山上的泸州城,这座原名神臂城的城池,是川南重镇,占地两千亩。大宋淳佑三年(1243),四川安抚制置使余玠命知州曹致大把泸州城迁治神臂山上,依山筑城固守,形成四川防御体系的南部支撑点,防范鞑子绕云南犯川,此城自建立起,便迎来了残酷的血战,曾五易其手,民间因此有“天生的渝州(重庆),铁打的泸州”之说。
这个极得地理之便的城池,只要城内有足够多的粮草,就算给守方只有一千兵,己方哪怕有十倍于鞑子的兵力,也实难攻克。汪文涛心中很是不爽,这么好的城池,居然落在那狗鞑子汉贼赵金手里,真是苍天无眼。我汪文涛总有一天要取此城池,以报当年那腌臜畜生欲夺人妻的旧恨。
但是,相比一年前携娇妻美妾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从乐共城逃出,今时今日,却能指挥数千众攻泸州城,与往昔相比已有天壤之别。想到这,汪文涛笑问刘黑七:“刘都头,汝之重骑乃此回取胜的关键所在,可不要误了统领大事。”
刘黑七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牙,人如其名,不仅脸黑,连牙齿也是黑的,其实,他若将名改为“刘黑漆”则人如其名,最是恰当不过了。
这时,只见一脸炭黑的他自信满满的道:“将虞候伍三郎与谭如晓谭正将,前些日子在庙山镇侥幸各杀得鞑子千户一名,皆获五年不纳良田百亩,永世不纳勋田十亩,刘黑七羡慕得紧哩。
“赞画大可放心,伏于林中的百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只求斩立功勋,最好能有千户送上门来。说实话的,伍三郎那厮三番五次的在他人面前讲我是没用的降卒,刘黑七咽不下这口气,非砍颗千户头给这厮好生瞧瞧。
“再说,那伍三郎自得了勋亩之后,就放话要娶亲,据说媒婆都把门槛踏破了,我都三十五了,做梦都想娶个婆娘,这勋亩一到手,那这事不就简单了吗?”
汪文涛大笑不止:“刘黑七啊刘黑七,你就这么点志向?也对也对 ,等下好生打战,你的婆娘儿子热炕头才会有的!”
这时,神臂山上的泸州城门大开,先是数十骑罩袍束带的骑卒吆喝着杀将出来,随后便是一队一队顶盔掼甲的军兵鱼贯而出,颇有些威风的样子,稍稍一整队便沿着山路快步而下。汪文涛眯着眼睛大致一数,怕有六七百人。
这超过了汪文涛的预料,以他的估算,泸州城上回大败,不说元气大伤,至少是伤筋动骨了,昨日又派遣至少一千众南下,这泸州城还能集结多少兵马,充其量不过一两千,那问题来了,他们敢出动七百人马,这说明要么城内兵多粮足,自己推断有误,要么这是泸州城打胀脸充胖子。
然而勿论赵金如何应对,汪文涛皆没有攻城的实力,他只是牵制泸州城不要再遣兵南下,顺道瞧瞧有没有机会打打秋风,顺手摸几个瓜。
鞑子七百人马出城迎战,虽出乎了汪文涛的意料。但他出梅岭寨之前,便已制定了几个计画,以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变故。他挥着马鞭指着正快步接近的泸州兵对刘黑七道:“刘都头,未料到鞑子会出动如此众多的兵马,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啊。刘都头,当下你有两个选择,将重骑调遣前来,护卫民众撤离,其二,待民众撤离至岔路口处,汝猛然杀出,与刀盾都一道,夹击鞑子,但鞑子众多,稍有不慎,便凶险万分,汝做何选择?”
刘黑七指着鞑子兵马的方向,迸出四个字:“某的勋田,就在那里!”
汪文涛伸出一个大拇指赞道:“好气概!既如此,刘都头快回去好生整顿军马!莫要着急,这千户头砍不到,砍三五个百户头也不差,断断不要被鞑子冲破了阵脚!”
接着,他又对单小英与谭如许道:“谭都头,汝务必护卫民众顺利抵达岔路品后,方可结阵,吸引鞑子注意,重骑都必予鞑子痛击。单都头,汝之轻骑,不离吾左右。”
说罢,汪文涛顾不得整理衣裳鞋袜,慌忙爬上马背,狂甩了几鞭子就跑出了几十步,不过,他好歹还掂记着身边的民众,风声中传来一句话:“鞑子来啦!众叔伯兄弟,快随本赞画回庙山镇,逃命啊。。。。。。”
三四里之外的神臂山脚下,一队一队的鞑子兵正沿着官道疾驰而来,尤其当头的近百骑卒,速度甚快,估摸不用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看着这名方才还气度非凡的赞画突然之间拍马便逃,左近的百姓皆失了方寸:“不攻城了吗?”
“攻甚么攻?鞑子都要杀到眼前了,还不逃命?”
“跑罢!”
开始是几个人,慢慢的便是几十个,后来是几百个,到最后,绝大部分的民众如炸营了般,丢弃掉所有能影响逃命速度的物什,沿来时的路撒腿就跑,而且越跑越快,越跑越没有秩序,越跑越混乱。
不过片刻功夫,还没有营寨模样的“大营”已经完全烂成了一锅粥。更有甚者,可能是在逃命之中慌了神,竟然不慎踩翻了火盘,点燃了营帐,四下里开始有了火光。
形势糜烂得神仙也救不了。
那马崆遥遥看到乱贼的大营已经完全失控,内中的乌合之众已作鸟兽散。马崆也算是多年戎马生涯,知道那副模样完全不是假意所为。
他心中窃喜,想不到尚未抵达敌营,对方便已全线溃败,这仗还没打,就等着自己捡现成的了。这坐实了的功劳等于就是那帮乱贼拱手送来的大礼啊,岂有不纳之理,不然必遭天谴。他当下吆喝道:“快随本千户割几颗人头,也给麾下儿郎们换几两酒喝。”
站在城头观战的赵金同样长长的吁了口气,当下这形势,就算有玉皇大帝下凡,也救不了这完全溃败的乱军大营,先家岩那边还没有传来大捷的消息,不成想这些乱民倒先送来一件大功,有此两件功劳在手,不说完全洗脱梅岭堡惨败的罪过,至少也能给自己顶顶罪了。
众新附军皆被马崆鼓操起来,那些抱头鼠窜的贼军,似乎已化身成为一堆一堆金银锦绢,又似那一丝不挂的美娇娘,正等着自己去随意摘取,特别那些鞑子骑,很快便绝尘而去,生恐快要到手的人头要被同伴夺了去,落在后面的步卒只恨爹娘未给自己生四条腿,却还期望能喝到些残羹冷炙,便不遗余力的身边的同袍竞赛--只要跑赢身边的人,好歹还能捡个漏。
连个营寨模样也无的大营中,没有经历过太多对阵之战的单小英也是内心一紧,脸上表露出手脚无措的神态,谭如许见状,沉稳的道:“单都头,方才赞画下令让轻骑都护卫其左右,你速速带人撤离罢,这里有我在,勿须担心!”
谭如许这么一说,单小英心里一暖,不再犹豫,对都内将士一声吆喝:“轻骑都的儿郎们,都随我走,护住赞画!谭都头,断后之事就拜托你了,切莫让鞑子伤了百姓!”
谭如许盯着远远袭来的泸州鞑子他微微皱了皱眉,自言自语的道:“汪文涛这厮,如此棋行险招,这回惹怒子鞑子,恐怕不好收场,罢了罢了,尽人事罢,儿郎们,随某且战且退,莫让鞑子砍杀太多百姓,我等前往岔路口汇合!”
谭如许身边的刀盾都士卒只来了一半,另一半与重骑都埋伏于岔路口处,虽说多是老于行伍的军兵,但敌我力量过于悬殊,也不敢托大,听到谭如许号令,立即抛却旗帜,跟在逃跑的民众后面亦步亦趋。
马蹄声声,金光灿灿,七百鞑子,以席卷之势,掠过城外尚未建立的朱雀军大营。马崆长刀虚空一劈,感觉自己就是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一堆土鸡瓦狗踏成齑粉。
“反贼哪里逃!”晴空里传来一声霹雳,谭如许远远看去,只见一鞑子将飞驰而来,骑着匹西域骏马,操着把数十斤三尖两刃刀,脚上踏着抹绿靴,腰带系着皮搭膊,前后铁掩心,一身的朱红甲火红火红,远远看去,也可谓是英武不凡。
“当当当!”一阵激烈的兵器相交声传来,最后押阵的谭如许已经与马崆交上了手。
双方都是一惊,谭如许久在张靖麾下,深得张靖的指点,马上功夫也是了得,想不到这名鞑子将也有几分本事,十数个回合下来,竟然打成了平手。
马崆同样诧异,他没有料到,这群乱民之中,竟然有如此本事的头目,看来想要赢这场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实力相当的二人你来我往间,互有攻守。但谭如许心下明白,自己不能在此地久留,因为他需要保护民众逃离危险。于是,他虚晃一招,摆脱缠头后立刻策马而奔。
而马崆也知这是一个棘手角色,所以并没有拼命追赶,而是始终保持着一箭之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这样一来,既可以防止谭如许逃脱,又能随时发动攻击。
其余鞑子骑兵飞一般的跨过大营,直砍掉少数几个来不及逃命的民众脑袋,然后别在马腹之下,尔后,一名百户纵马前来:“禀告大人,乱贼断后的兵马有些本事,属下冲击两回,皆未攻破,请大人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