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刘淑贞张罗给高小军补办结婚酒席 雷小荣陪高小兵市场买菜
周小华坐在车上不下来。她身怀六甲,高小军总不能拽着胳膊把她拉下车吧?大晌午天热得人汗流浃背,高小军死说活说,周小华不为所动。时间长了,司机售票员等得不耐烦了,啪的一声关了车门,59路公交车一溜烟地开走了,上了小沟坡,周小华喊着:“我下车。”司机听见了,故意不给她停车。
大晌午,蓝天白云,热烘烘的太阳光芒四射,二里长的高庄街道,公社、供销社、邮局、信用社、卫生院、食堂、私人商店、高二村皮鞋厂几家单位门前都空无一人,整条街道空荡荡的,被万丈阳光单独所占据。高小军发愁了,他提着提包不能抱西瓜,抱了西瓜又不能提提包。东张西望,希望碰见一个熟悉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认识,他都能得到帮助。可是街道上偏偏没有人,别说没有人影了,连条狗和只鸡的影子都没有,也没有一丝丝的风。高小军一筹莫展,干着急没办法。突然,高二村皮鞋厂紧关的大门内闪出一个老汉来,问高小军:“小伙,你要买啥菜?”高小军听不懂他说话的意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定睛一看,原来这老汉是坡上高家门里的跛腿句号爷。
句号生产队时候,是高二大队第一生产队的饲养员。家庭联产承包制实行以后,生产队散伙了,牲口和土地一样被分给了一家一户。句号腿跛无法下地劳动,很有眼光地在街道上摆了个摊子卖菜,独一份生意,一天迈着眼也能挣个一两块钱,晌午不回家,老婆或者儿媳妇把饭给端到街道上吃,黄昏时分儿子帮忙来收摊子,一块回家吃晚饭。
句号爷认出了穿军装的高小军,好奇地问:“老二,你啥时候回来的?晌午热烘烘的不在屋待着凉快,跑到街道上做啥?”高小军回答说:“句号爷,我刚从城里回来,下了车,东西一个人拿不回去!”说着掏出一盒从新疆带回来的香烟给句号发了一支,又给他点上火。句号说:“给你妈都买的啥,大包小包的?”高小军也抽上一支烟说:“我从部队带回来一些衣裳,走到师大在俺兄弟饭馆吃了饭,老三给俺妈买了一个大荔西瓜。”句号说:“好娃,你妈的三个儿都很懂事。你媳妇在你老三饭馆干活,没有跟着你一块回来?”高小军难为情地说:“饭馆人手拉不开,她过一两天才能回来,我先回来看我妈。”句号说:“皮鞋厂三点半上班,这会人都在屋里睡觉。我腿脚不美,给你帮不上忙,要不我把卖菜的推车借给你,你把东西推回去,赶紧给我把推车送回来。”
高小军喜笑颜开,和句号爷一块把推车上的菜卸下来,把他的提包和西瓜放上去,又给句号发了一支烟,推起推车,顺着高家庄小学西墙大路的阴凉,咯吱咯吱地上了高杨坡。高家老院子的街门敞开着,门前门后几棵树有些许阴凉,高小军推着句号的推车进了街门。老院子前院住着高小民一家四口,后院住着三爷高克己一家子。大嫂子李红梅正准备去皮鞋厂上班,听见院子里推车咯吱咯吱的声音,以为是婆婆刘淑贞从坡上新庄子下来了,喊着小学生高玉盈的小名说:“盈盈,你奶下来了。你后半写了暑假作业帮你奶看娃,给你奶烧锅熬稀饭。”高玉盈“嗯”了一声,开了屋门跑出来,看见一身军装的高小军,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喊着“二爸”,跑到高小军身边。高小军放下推车,把高玉盈双手抱起来,举过头顶,然后轻轻地放下来。
屋里的李红梅听见声音,收拾利索,走到院子和气地说:“小军回来了。”高小军正弯腰从一个提包里给高玉盈取糖果,回过头叫了李红梅一声“嫂子!”李红梅问:“你吃了没有,没吃我给你擀面?”高小军说:“在老三饭馆吃过饭了才回来的。”李红梅说:“小华在小兵店里干活,你不多待一会,大晌午的跑回来,不嫌热?”高小军说:“不热,咱这没有城里热。”李红梅说:“还不热,看你汗流浃背的,我给你打盆水洗洗。”高小军连忙说:“先不急,我把推车给句号爷推到大队还了回来再洗。”李红梅笑着说:“我马上到皮鞋厂上工去,顺便给他还推车,你先洗一洗,看把你热成啥了?洗了凉快!”
说着,李红梅进厨房从水瓮里舀了两瓢水端出来放在廊沿上,高小军蹲下来洗脸和手。洗好了,李红梅递给他一条毛巾,高小军擦了手和脸。李红梅说:“他奶还在坡上头呢,你把行李和西瓜推上坡,我把俩娃也送上去,省得他奶跑下来再跑上去!”高小军说好,几个人正要出街门,刘淑贞从坡上头下来了,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朝老院子走来。高小军推着推车叫“妈!”刘淑贞看见二儿子,快步走过来问:“你回来了,晌午饭吃了没?”高小军说:“我在老三的饭馆吃过了才回来的!”刘淑贞端详着高小军说:“你吃了,咱就不着急上坡,让你嫂子先去上班,咱在后院和你三爷说说话歇一会儿,天凉快了再上去。”
李红梅把牙牙学语的儿子高玉柱交给刘淑贞看管,推上句号爷的推车,和高杨坡在皮鞋厂上班的几个妇女下张杨坡一路说笑着上班去了。刘淑贞怀里的高玉柱好奇地看着高小军,高小军要抱,高玉柱躲在刘淑贞怀不让抱。刘淑贞对儿子说:“你刚回来,娃不认识,嫌生。”又对孙子说:“他是你在新疆当兵的二爸,退伍复员了。”高玉柱这时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二爸”,又要高小军抱了。刘淑贞把高玉柱交给高小军说:“先抱你侄子体验一下,等一两个月你媳妇生了,就有经验了。”
高家老院子后院住着高克己老人和他儿子一家,高勤俭刘淑贞原来也住在这里,当年的两间厦子分给了二儿子高小军。高勤俭的房子在东,高克己的房子在西。刘淑贞和儿子孙女孙子来到后院,掏钥匙开东屋的门,正在午休的高克己和他老婆听见声音,起身出屋来看。一看是侄媳妇和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便知道是当兵的高小军了。未等他们开口,高小军乖巧地叫着“三爷三奶”。高克己精神矍铄地说:“小军,你啥时候回来的?”高小军说:“今天刚到。”三奶说:“俺娃回来了,你妈给你吃了没有?没吃,三奶给你擀面!”高小军说:“吃过了。”高克己说:“吃过饭了,天热让你三奶给你倒碗水喝。”三奶闻听刚要进厨房屋去倒水,刘淑贞在她身后说:“三娘,不用倒水了。小军回来买了一个西瓜,在前头小民廊沿放着,让他抱过来切开吃了!”
一听要吃西瓜,小学生高玉盈兴奋不已,高玉柱也在高小军怀里跳跃。三奶则看着丈夫高克己,高克己看着刘淑贞。刘淑贞从高小军手里接过高玉柱,高小军去前院抱西瓜,高玉盈蹦跳着跟着去了,说让她抱,西瓜太大没有抱动。高小军抱起西瓜,来到后院,高克己看见西瓜说:“这么大个西瓜,看上去有二十斤。”高小军说:“没有二十斤,十五斤左右。”高克己说:“十五斤也够大了,一个西瓜吃不了,咱吃一半,给你哥小民和你嫂子红梅留一半。”刘淑贞说:“也好。”
高小军把西瓜用抹布擦净,抱进三奶的厨房,从中间切开,沙瓤瓜皮薄肉厚。一半给大哥大嫂留着,一半切成了若干个牙牙,依次分给三爷三奶母亲侄女侄子吃。高克己吃着西瓜说:“甜,熟到了!“刘淑贞说:“三大,把你两个孙子叫起来吃西瓜。”三奶说:“没在屋,他舅家今天过会,跟他妈一块出门去了!”高玉柱欢快地学高玉盈啃西瓜皮,祖孙四代每个人高高兴兴吃了两牙西瓜。高小军拾掇了西瓜皮,刘淑贞把剩下的半个西瓜从中间切开,对高克己说:“三大,给你两孙子留一半,天热让俺三娘放到后头窑里凉着,给小民两口子也留一半,一块放到后头窑里。”三奶端着盆子去后头窑里放西瓜,刘淑贞对高克己说:“三大,小军退伍复员了,他爸和我说,咱这过会待客给他和小华补办婚礼,买些家具让他俩住到这两间厦子里头。”高克己说:“你上头三间大房,小军小华结婚住在上头多美。”刘淑贞说:“上头只有两窝铺,勤俭和我住一间,小军小华结婚要是接到上头,小兵回来就没地方住了。再说当初分家把这两间厦子分给小军了,你是中人之一你知道!“高克己说:“你屋分家的事情我知道,当初老屋只有四间厦子,为了给娃们好娶媳妇,提前分给了小民小军,坡上三间大房是你后来才给你和勤俭小兵盖的。我说让小军小华结婚住在上头,是因为小华快生娃了,在底下坐月子怕你坡上坡下两头跑受累!”刘淑贞说:“小军一结婚,小兵的事情在后头跟着。他和城里女子谈恋爱,回来要是住在底下,没人监管万一出个啥事就不好说了。小军小华他俩结婚接到底下,小华生娃可以在坡上坐月子。”高小军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知道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四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吃了半个西瓜,剩下半个给高小民两口子和高克己的两个孙子留下。天热,三奶端着盆子到后头窑里去放西瓜,刘淑贞和高小军开了厦子屋门,高克己跟在后面进去查看。高家三兄弟都是在这两间厦子出生长大的。老式黑漆对开门、花格窗子坚固如初,里外墙过年时用白土粉刷一新。前头一间是厨房,盘着锅头、案台、火炕,屋顶搭着竹编阳棚,还是高小军参军前的样子;后头一间是卧室,棚着楼,原先靠窗户盘着土炕,现在炕拆了,脚地用砖铺了,显得地方大了一些,高小军看着老房子亲切面露笑容。高克己对高小军说:“这间屋里的楼还是俺大哥当年棚的,你爸娶你妈是跑贼那一年咸宁县1949年4月解放,就在这两间厦子安的家。”刘淑贞说:“你爷你奶给你爸和我留下的这两间厦子,你爸和我盖了前头两间厦子给你大哥娶媳妇,为了给你好娶媳妇把仅剩下的这两间厦子先分给了你,后来省吃俭用给你爸和我还有小兵盖了坡上的房。我计划过会,给你和小华把酒席一补办,你俩就住下来。请匠人割家具来不及了,还有几天时间,你到尹镇看着把床和家具买了!人面子上的事情,咱办得体体面面的,别叫人说闲话,说我吝啬不懂礼道,偏大的向碎的,中间夹着你受罪!”
小学生高玉盈看着她弟弟高玉柱在院子里耍。高小军说:“妈都安排好了,咱就这么办。”高克己说:“听你妈的没错,她有本事,盖了三次房,给俺大哥俺大嫂子养老送终,娶了你大哥和你俩媳妇,红白喜事都经过,是咱坡上的能行家。”刘淑贞笑了笑说:“锅碗瓢盆案板水瓮风箱我都给你准备好了,都是新的,里外墙刚粉刷不久还是净的。屋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明天到你丈人家去,和老人商量一下,看人家还有啥想法?”母亲把一切安排就绪无可挑剔,高小军只有点头称是。刘淑贞想起什么来了,问高小军:“你回来了,小华怎么没回来?”一句话问得高小军尴尬,他支支吾吾地回答:“小华,她……”感觉不能实话实说,掩饰说:“老三饭馆忙,她明天才能回来,我提前回来了。”
终南山上的太阳渐渐西斜,光照不是那么强烈了,天气逐渐凉快。锁了两间厦子的门,刘淑贞高小军高玉盈姐弟一起上到坡上的新房子。刘淑贞说:“你今晚暂时住在小兵床上,明天就到尹镇买家具,先把床买回来,你住到坡下去。”高小军说:“我明天到我丈人家去说是,顺路买家具。”刘淑贞问:“黑了想吃啥饭,我给咱做?”小学生高玉盈插话说:“俺妈叫我帮你烧锅熬稀饭!”高小军便说:“稀饭!”刘淑贞说:“夏季夜长,你一个小伙子,光喝稀的能成?”高小军说:“那就烙一个锅盔,我想吃锅盔了!”刘淑贞说好,于是和面刮洋芋准备晚饭。高小军把他的提包放到高小兵平时住的西边的房子里,挑起水担和桶,下坡去老院子绞水。
天麻麻黑,新风皮鞋厂放工的时候,正是高二大队人们吃晚饭的前头,此时高家庄村中间的高杨坡上坡下,家家户户街门外的空场上,早已经被各家的小孩铺上了成片的凉席,一个凉席挨着一个凉席,大人坐在夜色阑珊中的崖头说笑乘凉,小孩们在成片的凉席上追逐游戏。月初,天上有月亮,月朗星稀,徐徐凉风从终南山的方向吹向少陵原,李红梅和坡上几个妇女一块回家。有人问:“你家老二回来了?”李红梅说:“退伍复员了。”又有人问:“在部队有没有提干?”李红梅说:“听他哥说,本来领导推荐他上军校,今年全国大裁军,所在的部队撤销了番号,彻底失去了上军校的机会!”有人说:“可惜了,他媳妇肚子也大了,看样子快生了?”李红梅说:“预产期可能在八月十五前后。”有人说:“你屋又要过事了,你婆子真有本事。”李红梅说:“是啊,她屋娃多三个光葫芦,要不是俺婆会过日子有计划,俺爸爸怎能把我嫁给了高小民?”
插斜走后崖仅能走人不能行车的小路,李红梅上到坡上新房。刘淑贞已经把晚饭做好了,绿豆稀饭烙锅盔炒酸辣土豆丝,低桌摆在院子里,星光下老少围坐在一起。刘淑贞问:“小民还没出车回来?”李红梅说:“跟厂长出差去了。”一家人开始吃饭,高小军说:“妈,吃完饭,我想连夜到我丈人家去说事。”刘淑贞说:“好,屋里有小兵他同学寄卖的白糖和茶叶,别忘了去你丈人家不能空手。天黑了,没了公交车你怎么去?”高小军说:“路不远,五里路我插斜从野地里走着去。”刘淑贞说:“看把你着急的,结个桑葚等不到黑了。吃完饭,你到你向前叔家借他家的自行车,走大路安全,骑车子快些。”李红梅说:“不用借红樱家的车子,用了还要及时给人家还,麻烦。你哥的自行车在家,我俩平时不太用,你过会前要办啥事骑着用,方便一些。”
吃完饭,下了坡,从老院子推出大哥的自行车,高小军免不得要和街门外乘凉认出他的叫爷叫爸叫奶叫婶的左邻右舍打招呼,说上几句话。他们问长问短,好不容易脱身,他骑着自行车下了坡,快速地骑过高家庄街道,披星戴月推着上小沟坡。推上半坡,坡不那么陡峭了,他骑着自行车继续奋勇上坡。参军前,他骑自行车上尹镇,经常是这样子,轻车熟路。他走月亮也在走,上到少陵渠边的平坦处,少陵原东端的月亮走到了终南山东端的上空。一轮明月,月朗星稀清风徐徐,路两旁寂静的田野里庄稼随风清舞,终南山的颜色和头顶的天空一样蔚蓝,像一个稳重的精壮汉子沉默是金。
上了小沟坡,前面是一段宽敞平坦的道路,高小军一路狂奔,随风飘送下尹镇坡。他不得不刹闸,坡长自行车的惯性太大了,一直飞快地冲到了周小华家村口,路两旁有人在下凉,他放慢速度,来到丈人门前。周家祖孙三代住在一个独门独院里,不像高杨坡许多人家住在大杂院。院门开着,院子里亮着灯,高小军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岳母听见声音从紧挨厨房的厦子里揭开门帘出来,一看是女婿上门了,关爱地说:“天都黑严实,你怎跑来了,一个人路上不害怕?”高小军陪着笑说:“小华晌午回来了,晚上没回去,俺妈不放心,叫我来看!”
住在后面大房里的周小华她爷她奶听见说话声,起身拉开灯,一起出来。高小军看见了嘴里叫着“爷”和“奶”,把母亲让带来的白糖和茶叶双手奉上,老两口很受用。奶奶说:“天黑了,商店都关门了,你来了还买东西?”高小军说:“不是买的,俺妈叫我从家里带来的。”爷爷说:“别光顾着说话,娃,你吃了没有?没吃,让你奶给你做饭!”高小军说:“爷,我吃过了,俺妈烙的锅盔熬的稀饭炒的洋芋丝。”爷爷说:“吃过饭了,天气大走了几里路,让你奶给你倒碗水,黑了喝茶睡不着,你给娃放些白糖。”奶奶进厨房提电壶倒水放白糖,爷爷对着大厦子屋喊:“小华起来,你女婿来了。”岳母说:“人没在屋,和她几个同学在街门外下凉呢!”爷爷说:“还不赶紧叫回来!”
岳母出门去叫,不一会儿,周小华挺着大肚子和她母亲回来了,有说有笑,好像和高小军根本没有发生上午的不愉快。周小华说:“给你说过了,我回来住一晚上明天早上起来就回去了,你咋黑了跑来了,不放心我?我怀着你的娃,你害怕我跟别人跑了?”高小军明知她在她家大人面前鼻子里插葱装相,也装作宽宏大量的样子说:“咱妈给我了一些钱,让我和你明天在尹镇看着买家具,然后补办酒席待客。”周小华听了面露喜色,高小军详细说了母亲要给他们补办酒席招待亲戚朋友的想法。岳母说:“你俩在部队举行过婚礼了,也算是正式结婚了。现在国家政府号召新事新办移风易俗,再置办酒席没有必要。大热天过事劳人的很,饭菜也容易坏,花冤枉钱图个啥?”周小华说:“俺婆爱体面!”
爷爷一脸严肃地说:“娃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爱体面要有积蓄。把钱花在吃的上,不如置办几样家当,过日子要细水长流。你婆娃多三个儿;你妈娃也多俩儿俩女。你要知道,大人给每一个娃过一回事,都要腾一层皮,省吃俭用才能把日子过到人头里,比阔爱吃穿不如比谁会挣钱,打肿脸充胖子要不得!”周小华听了不以为然,她母亲赞同她爷的观点。奶奶端出几碗糖水来,一个人一碗,说温温不热。周小华喝了一口,只喊甜腻。奶奶问:“咋了?”周小华说:“糖放得多了太甜,不过日子了?”奶奶说:“孙女婿来了,还过啥日子?”几个人都笑了。岳母对爷爷奶奶说:“我提倡婚事俭办,这也是他爸的意思。”奶奶说:“喝水可以多放一点白糖,过事一定不能铺张。”岳母说:“小军,你听见了吧,你爷你奶怎么说的,你回去了给你妈也怎么说,不要怕小华打绊子!”一句话,让高小军如释重负。
尽管周小华认为婆婆有意偏大的高小民、向小的高小兵、中间夹个高小军受罪,但分家的分书这样白纸黑字写了,而且还是在她和高小军未订婚之前请了高二大队的干部和高家坡上有威望的长辈作为中人,高二大队众人皆知。不光高小军认可,她母亲和她爷她奶听了她的诉说也认为合理。周小华不以为然,她对公公婆婆不让她和高小军结婚后住在坡上大房里始终心怀不满,但又无能为力。她和刚复员回来的高小军闹火,回高家庄的半路上挺着大肚子汗流浃背地回了尹镇她娘家寻求帮助,她母亲她爷她奶不但不支持她,反而组成联和阵线,旗帜鲜明地对她进行了一个下午的轮番批评。这个说两句走了,那个又来说两句,嘟嘟囔囔。周小华想回高家庄,又觉得主动回去在高小军跟前没面子,硬着头皮挨大人训斥。直到天快黑了她主动地做了一家人的晚饭,吃了以后,村里几个同龄的女同学来家里串门,母亲和祖父母碍于面子停止了无休无止的说教,她才得以脱身出街门下凉。
多亏高小军晚上来了,不然,周小华真不知道这个闷热的夏日夜晚怎么度过?没有同盟军她屈服了,暂时屈服了,等待时机再反扑。高小军来了,母亲不失时机地拾掇了她当姑娘时和妹妹住的房间,说:“小军坐了几天几夜火车,人是铁饭是钢,早点休息,明天一块到集市看家具,买个差不多的,回高家庄去!”周小华深切感受到了人们经常说的一句话,“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能感觉到结婚后母亲明显地在把她朝外头掀,一向慈祥的爷爷奶奶也是这样,她屈服了,暂时的屈服了,等待时机才能反扑。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日子还要过,她和丈夫没有矛盾,小两口拉灭了灯互诉衷肠,亲亲热热小心翼翼恩恩爱爱自不用说。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不等周小华起来做早饭,她奶早早地把早饭做好了,她爷见她和高小军起来了,打开收音机一边听秦腔一边学唱着扫院子,扫了后院扫前院,把街门外的路也扫得干干净净。她母亲从菜地里摘了一些新鲜的蔬菜回来,周小华和高小军洗漱完毕,低桌摆在院子里,开始吃早饭。高小军说了母亲刘淑贞要给他们补办酒席的想法,周小华喜滋滋地。谁料她母亲却说:“你俩在新疆部队上举行过集体婚礼,也算是明媒正娶了。现在国家号召婚事新办,还在家里办酒席花冤枉钱干啥?”高小军问:“亲戚朋友不待了?”岳母说:“俺家姊妹就我一个,没有哥没有姐,她爸老家远人来不了,你妈要待客主要待你屋的客,你舅家你姨家,俺屋他爷他奶他爸我她哥她兄弟她妹子都去也就一桌子,我看划不来置办酒席。”高小军说:“我和小华结婚,不待客怎么能行?”爷爷说:“一定要待客,过几天你高家庄过会,俺屋都去你屋出门,和你家亲戚朋友一起吃一顿饭见个面,就算给你俩把婚结了,你回去把话给你妈你爸捎到,你屋和俺屋一样娃们的多,给前头的把事办了还要操心给后头的办事,我老汉不主张大操大办,能省就省细水长流勤俭节约不丢人。”高小军说:“高家庄七月初七过会,剩了不到一个礼拜了!”岳母说:“来得及,你回去给你妈说,就照你爷说的办,再不来回跑着商量了,你俩把家具买了,进一趟西京城,到你丈人单位给他把时间说一下,如果那一天不是礼拜天,叫他无论如何都要请假回来。”岳母这样说了,高小军满心欢喜,周小华叫苦不迭。
吃过早饭,岳母和高小军周小华一块去上集。在尹镇百货大楼,周小华看上一件大立柜,高小军看上一张写字台。售货员是周小华母亲的熟人,搞了价钱得了优惠交了订金,高小军和店家约定,后半天或者明天前半天,他和他大哥高小民开高二大队的轻型汽车来拉,到时候结清全部货款。
立秋之后,天气有了早晚,早上和晚上明显地比前些日子凉快了,但24个秋老虎的尾巴拖得长长的。八月中旬,西京城的天气还很恼火,高家庄的忙罢会如期将至。每年的农村三夏大忙之后,咸宁县周边开始过忙罢会了,亲戚相聚、聊收成,分享丰收喜悦,交流生产经验。相邻的村子一个村子过了轮流到下一个村子过,亲戚朋友间大人带着小孩相互出门走动。
高周两亲家通过高小军传话商定,高家庄过会这一天给高小军周小华补办婚礼,简简单单热热闹闹待几个主要亲戚有这回事就对了,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置办酒席,等有了娃好好的过满月。事情确定下来,刘淑贞买了三封点心,安排高小军骑着自行车到十五里外的秀水村、清水头两个村给他三个舅家通知。几年不见的外甥上门说结婚,大舅感觉事情有些蹊跷,心想六腊月不接亲,妹妹为啥这么着急?跟着高小军来到了高家庄。老威家来了,周小华殷勤地叫着舅,泡茶递烟倒水。兄妹见了面,问了各自家里啥都好,说起了过事待客的事。哥说:“过会给娃结婚,是不是有些草率?”妹说:“人家小华他爸他妈说这样好着呢,俩娃也愿意。”哥说:“待亲戚还待不待乡党?”妹说:“那一天村里过会家家有客,就不待乡党了。”哥说:“光待亲戚吃啥饭?”妹说:“按照老下数,早上四盘菜臊子面,晌午十二件子。”哥说:“你准备了几席饭菜?天热,多了少了都不好,不够吃拉脱了,吃不完就瞎了!”妹说:“我知道。小华她娘家一席,咱屋指刘淑贞娘家姐两席,大队小队(村)干部一席,俺本家一席,老三的老师朋友一席,左邻右舍一席,预备上一席,五六桌子就够了。”哥说:“差不多,做饭的人手拉得开?”妹说:“有俩媳妇还有几个妇女帮忙,再叫一个厨师,人手够用了。”兄妹在堂屋说话,高小军周小华小两口在厨房里做饭,一个擀面一个烧锅招待大舅。
接下来刘淑贞和高小军淘麦磨面,定了高小兵咸宁饭馆的厨师,把买菜割肉的任务交给了高小军和高小兵。高小军周小华进城到丈人单位去,回来路过咸宁饭馆,把菜单交给了高小兵。高小兵看了菜单说:“过会前一天下午把菜送回去,天气热过会当天早上割肉也来得及。”高小军说:“不敢把事耽搁了。”高小兵说:“你不用管了,有我呢!”高小军周小华放心地坐59路回了高家庄,回到家,父亲高勤俭请假也回来了,从西京城买的烟和茶,瓜子糖。
七月初六吃过晌午饭,面起了,刘淑贞李红梅周小华娘们三、高克己儿媳妇、李红樱他妈几个妇女在高家老屋蒸馍;高克己高勤俭供奉高家三代祖宗,高小民高小军两兄弟还有高克己的孙子高小红、李向前的儿子李红卫支桌子抬梯子搭棚,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这边一大早,雷小荣去朱雀批发市场给咸宁饭馆买菜,高小兵骑着三轮车和她一路去了。到了市场,高小兵把二哥写的菜单交给雷小荣。雷小荣干练地把关看质量和卖家讨价还价一一买了,高小兵放心地看着,装作是一个跑腿的伙计娃。有店家看中了高小兵的精明,试探雷小荣开玩笑问:“你店里啥时招了这么个有眼色的小伙,一个月给多少钱工资?”雷小荣不知怎样回答好,笑着不说话。高小兵故意说:“才招的临时工。”店家说:“到我这里来,给的工资比咸宁饭馆高。”高小兵说:“看俺老板同意不同意?”雷小荣这时说:“想挖我的墙角,其他人可以,这小伙你雇不起!”店家说:“要多少钱工资,你说个数,啥叫个雇不起?”雷小荣说:“他是俺老板,大学生,你给多少?”店家一听恍然大悟,笑着说:“怪不得,我看着人不一般呢。”
买完菜,又预定了第二天早上高家庄过会要的肉,高小兵骑着装满菜的三轮车带着雷小荣有说有笑地朝回走。初升的太阳照在路上,照着他们的身影,那情形就像一对早起贩菜的小两口开始了一天的劳动。雷小荣说:“明天还不如让我去你家做饭呢?”高小兵说:“六桌子你能坐下来?”雷小荣说:“六桌子不算个啥,碎碎个事情,毛毛雨。”高小兵说:“我相信你能干,但是高家庄谁家过事,还没有见过请过女主厨的,突然换成你,我怕我妈和村里了接受不了。”雷小荣失望地说:“那就算了。”高小兵说:“我回高家庄过会,咸宁饭馆还需要你盯管。过几天,你村里过会,我和白映雪给你家出门。雷小荣笑着说,好,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到时候我给你做好吃的。”
回到咸宁饭馆,太阳升高了,又是一个大晴天。赖文彬开着梁利民的面包车来拉买的菜朝高家庄送,白映雪也穿戴一新等着高小兵买菜回来。高小兵和雷小荣洗了手,服务员给几个人上了包子和稀饭。高小兵拿起一个包子招呼赖文彬吃饭,白映雪对高小兵说:“你请甄教授和你师父到高家庄过会,为啥不请我父亲呢?”高小兵说:“高家庄过会不在礼拜天,请白叔叔去不方便。”白映雪说:“我父亲能请假。”高小军没有反应过来,赖文彬说:“既然如此,娃他舅,你就应该上门去请白省长了,他能到高家庄去,是咱咸宁县的荣幸!”高小兵说:“我还没有想好呢。姐夫,你是过来人,我去请白叔叔,给人家拿啥礼兴?我不懂。”赖文彬说:“点心、水果、烟和酒,你看着买,这没有啥下数。”白映雪说:“我家啥都有,不让你拿啥,你亲自上门去请我父亲行了!”高小兵说:“怎么这么麻烦的,我有点害怕!”他说的是心里话,他还没有想好,白映雪的父亲是西京城的白副省长,请一个高级干部到农村去过会,他有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