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向前看出来高家的白映雪是省计划委员会白主任的女儿
第九章
一九八二年包产到户在高二大队取得了成功的经验；一九八三年高家庄公社十个大队全面推行包产到户，当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社员自发养牛养马养猪养鸡畜牧业也发展起来了，农民一年劳动柜里有粮手里也有了可支配的余钱。到了1984年春节，咸宁县撤销人民公社，改为乡建制，高家庄公社更名为高家庄乡。但人们还是口头上习惯把乡仍然叫作公社把村叫作大队。
正月十三高家庄乡十个村抬社火，乡党委书记孟广瑞当众宣布:乡上研究决定报上级批准，从即日起恢复高家庄农历一四七的集，也恢复高家庄每年三月二十古会。今年三月十九二十二十一三天，高家庄公社（乡）请咸宁县剧团来唱三天大戏，所有到高家庄摆摊的商贩三天不收费。话音未毕，台下的群众一片欢呼掌声雷动，十个村的锣鼓争先恐后敲打了起来，会议现场旌旗招展，鞭炮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
第二天正月十四，高家庄集市恢复了，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乡政府门前高二村村委会门前高家庄十字的街道上一大早就被起来早的摊贩占了地方摆满了货物，后来的人只好向东把摊子摆在供销社医疗站综合厂的门前。听说高家庄集开了，方圆村子的人从潏河南岸少陵原上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人数之多就像尹镇三六九的集一样川流不息。
吃了早饭，刘淑贞引着高玉盈逛了一圈，碰见高小兵的三爷高克己戴着红袖章来回维持秩序，乡上已经宣布他是集市的管理员。街道上卖啥的都有，都是些小零碎，不如尹镇货物齐全。灯笼油糕麻花凉皮荞面饸络的摊子最红火，买的人多吃的人也多。她买了一碗荞面荞面饸络一块钱的油糕，哄着孙女回了家，高小兵李红樱陪着西京城来的白映雪去逛兴教寺了，她回家给他们做晌午饭。刘淑贞回到家和面择菜，孙女高玉盈在街门外和邻家的小孩玩耍。太阳红彤彤正照在她家房顶上，屋里屋外都暖洋洋的，她的心情喜气洋洋。洗了菜刚要擀面，孙女高玉盈跑进院子喊着：“奶，俺爷回来了！”
刘淑贞出了厨房迎接丈夫，高勤俭推着28红旗自行车已经进了院门。刘淑贞笑着说：“掌柜的，你不在城里加班挣钱，跑回来干啥？”高勤俭看着妻子说：“谁还没有一个家，城里的钱是能挣完的？我丢心不下你和娃们，害怕你太劳累了，回来看看，和你和娃们过个元宵节。”刘淑贞问：“饭还没吃吧？你先洗把脸，我给你下面！”几个邻家小孩跟着高玉盈进了院子，高勤俭把自行车上的行李取下来，掏出几个花纸糖，分给孙女和跟进院子的其他孩子。几个碎娃一人拿了一个糖，兴奋得欢蹦乱跳，一个跑出门，其他的也一溜风跑出院子到街门外玩耍去了。
高勤俭洗了手和脸，刘淑贞说：“今天高家庄逢集，我买了几个油糕，你先垫个饥。”高勤俭吃了两个油糕问：“咱老三怎么没在屋，跑到哪里逛去了？”刘淑贞倒了一碗开水递到他手里说：“和隔壁李红樱陪着西京城来的一个大学同学去了兴教寺。”
这一天，李红樱的父亲李向前也回高家庄来了。作为新提拔上来的咸宁县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开年他的工作千头万绪，经常要深入各个乡镇企业实际考察。今天，他就是来考察高家庄的集体经济发展状况的，顺便回家看看。
考察了高二村的新风皮鞋厂和服装加工厂，村上领导杨振新书记和企业的负责人李富裕本来要请李向前下馆子吃饭，被他婉言谢绝了。他说：“我是咱高家庄的人，在家门口吃啥名堂饭，要吃饭走几步路就回家吃了！今天正月十四，大家各回各家和家人一块吃饭，过个罢罢年！”村上其他干部每个人家里都有客，一听这话就散了，杨振新和李富裕见大家都走了说：“那就等下一回吧，你给咱高家庄出了力，我给你记在本子上，酒迟早你要喝。”李向前走出了高二村委会院子，他的司机在村委会大门外等着他。李向前上了吉普车，司机问了句：“李局长，去哪儿？“李向前说：“到我家去吃饭！”司机发动汽车，一脚油门吉普车向高家庄的少陵原上驶去。汽车经过高杨坡，李向前看见邻居高勤俭和他的小儿子高小兵还有一个女孩子在老屋的街门外站着说话。他示意司机停下车，定睛一看，那个女孩不是他的女儿李红樱，也不是高家庄谁家的女子，穿着打扮和农村的女孩不一样，特别显眼。
李向前下了车走上前去，高勤俭也看见了他，和他打招呼：“向前回来了！“说着掏出一盒大雁塔牌香烟让李向前。李向前接过一支烟，客气地说：“勤俭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好长时间没有见你了？”他一边说一边要用他的打火机给高勤俭点烟。高勤俭摆摆手说：“我不习惯用打火机，用惯火柴了。”抽了一口烟说：“早上回来的，一回来就遇见你了，回来又给大队谋划什么好事了？”李向前说：“大队的企业资金不够，我来考察他的运营，出面担保好申请一些贷款扶持！”高勤俭说：“高家庄近几年有这些发展，你李向前书记杨振新老队长李富裕都出了大力了！”高小兵也走过来礼貌地和李红樱的父亲打招呼：“向前叔，你回来了！”
在高家庄李向前最看重的学生是高小兵，高小兵是高杨坡上的娃头，学习好人长得精神，更重要的是他人缘好，身边总围绕着一帮帮同学和朋友。高勤俭老实厚道勤劳朴实，没有多少文化，可是他的几个孩子却一个个成长得人才出众，尤其是这个三儿子高小兵。高小兵与李向前的女儿李红樱儿子李红卫年龄相仿，高家家境虽然没有李家富裕，但是高小兵的学习和人缘，自己的两个孩子都赶不上，这让李向前由衷地佩服高勤俭刘淑贞夫妇会教育娃。他见高小兵主动和他说话，高兴得喜笑颜开，赶忙说：“小兵你也回来了，一回来就帮你爸你妈干家务，好小伙，吃过晌午饭咱俩谝一谝？”
高小兵微笑着说：“好啊，向前叔，我正好有些问题向你请教！”李向前说：“吃过晌午饭，我在屋里等着你。”说完，他与高勤俭告别，坐上吉普车，吉普车继续向坡上开去，到了平坦处自家门口，却发现院门上着锁。老婆和女儿明明知道自己今天回高家庄了，为什么大中午饭点却都不在家？正当他纳闷不解，他的宝贝女儿李红樱出现了，身后还跟着风风火火的邻居高家庄他最敬佩的妇女能行家刘淑贞。李向前叫了声“淑贞嫂子。”刘淑贞说：“向前回来了！你勤俭哥也回来了，今天我家还有西京城的客人，红樱和她妈在我屋里给我帮忙，请你这个公家人做陪！”听了刘淑贞的话，李向前明白了妻子女儿不在家的原因，他高兴地回答：“好啊，我好久没有吃过嫂子做的饭了，同样的米面你做的饭好吃！”李向前招呼司机一块向高小兵家走去，到了院门口，高勤俭高小兵白映雪也从坡下走回来了。
晴朗的大晌午，太阳高高地照在少陵原畔，阳光耀眼气温温暖，有了春天的感觉。高小兵说屋子里温度比较舒适，众人进了堂屋，高小兵打了一盆洗脸水端进来，李向前司机高勤俭先后洗了手，他又换了一盆水给白映雪和他洗。刘淑贞用干抹布把堂屋的八仙桌擦干净，又擦上席的两把椅子，侧席的三条长板凳。李红樱从厨房出来说饭做好了，高勤俭李向前坐了上席。上来一盆子煎饼，一盆子酸辣土豆丝，一大碗油泼辣子灰灰菜，李向前看着诧异，心想怎么正月吃夏季的饭。刘素珍说：“这是你女儿和高小兵的同学要吃的。”李向前的妻子在厨房里下面，臊子长面被李红樱白映雪一碗一碗地端了上来，李向前一看是自己喜欢吃的手擀面，喜笑颜开。
饭菜上齐了，主角刘淑贞说：“今天难得大家都在，咱们喝点酒！“说着，她就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瓶四川的小角楼酒。李向前见状说：“今天我们一家子在你家吃饭已经够麻烦的了，还喝你的酒不行，要喝酒从我屋取一瓶咱陕西的酒，我喝不了四川的酒。”李红樱听父亲这么一说，麻利地跑回家取来了一瓶长脖子西凤。
高小兵接过西凤酒，拧开酒瓶盖子把酒倒在酒壶里，从父亲高勤俭开始，依次给众人斟酒。李向前吃着煎饼，喝着西凤酒，兴奋地说：“同样的米面，淑贞嫂子做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我爱吃！”刘淑贞说：“快别给我戴二尺五了，今天这煎饼是你女子摊的，洋芋丝是你女子切的，面条是你媳妇擀的。“众人听了都笑了。高勤俭和李向前碰了一个酒盅，李向前说：“说到底，是你家米面调料好，你人能行人缘好！”
李向前把他的司机介绍给大家，又把高小兵一家子介绍给司机，当介绍到白映雪时，白映雪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自报家门说：“我叫白映雪，是西京外语学院的学生。“李向前对白映雪很感兴趣，他问：“女子，你是哪里人？”白映雪回答：“陕北延安人！”
李向前听了一愣，他喝了一盅酒又说：“延安什么地方的？”白映雪说：“延安延川！李向前说，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他是省计划委员会的白主任！你认识他吗？他也是延川人。”“认识，”白映雪不假思索地说：“他是我”话说了一半，停顿了。她本来要说“我父亲”，但是当她看到高小兵闷着头吃饭，改口说到：“他是我家亲戚，老家一个村的！”
李向前神情一下子兴奋起来，想掩饰都掩饰不住，他激动地说：“前几天，我在省委听了白主任一个《当前经济形势与中央政策》的报告。小白姑娘，你和白主任长得很像！”白映雪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高小兵，委婉地说：“是吗？我怎么没听人说过！”不明就里的高勤俭给李向前的酒盅倒上酒说：“你们在说谁呢？”李向前和他一碰酒盅说：“省计划委员会的白主任！”
刘淑贞问：“白主任是个什么官？”李向前说：“制定咱们全省经济发展计划的大官，我的大领导！”刘淑贞说：“他能和你一样，给咱高家庄人办事吗？”李向前说：“他管全省的经济发展计划，给全省人民办事！“刘淑贞说：“看来还是个好官。”
说说笑笑，一顿饭吃完了，李红樱和白映雪帮助刘淑贞收拾碗筷，李向前则和高小兵交谈起来，高勤俭和司机抽着烟聊天，李向前的妻子到新风皮鞋厂上班去了。李向前对客人白映雪兴趣不减，他的话题从白映雪说起，高小兵对她知道的并不多，说了她是西京外语学院的学生，其他一概不知。李向前感觉很奇怪，高勤俭的这个小儿子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交了这么一个有背景的女朋友，不高兴，反而有些郁闷。
实际上，高小兵确实压根不知道白映雪的家庭背景。白映雪的父亲是省计划委员会的白主任，他是从李向前的话里猜测出来的。白映雪和他交往的过程中没有给他说过她父亲是计委的主任，制定全省国民经济的发展规划。他是听秦书桂说过，白映雪的父亲是什么白主任，以为是一个工作人员，没有料想白映雪的父亲位高权重是个大官。
李向前原来一直以为高小兵从小心高气傲，现在他更加认为高小兵心高气傲了。他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李红樱可能喜欢高小兵，高小兵在高中时代痛打地痞流氓，保全了女儿的贞洁和名誉。他也猜测高小兵并不喜欢他的宝贝女儿，尽管刘淑贞嫂子非常喜爱自己的女儿，但女儿对高小兵的钟情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高小兵的心大着呢，他看得出，省计划委员会白主任的女儿也在追求高小兵，高小兵好像也没有把白映雪放在心上。
那么，高小兵真正喜欢的女孩到底是谁呢？金家金老师的女儿金杰，金杰也是一名人民教师，这个女子稳重懂事，和高小兵小学初中是同班同学，高中大学时期都走得很近。但是刘淑贞嫂子好像并不喜欢她，她也很少到高小兵家里来。倒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成天到晚粘在刘淑贞的身边。过去淑贞嫂子一直把自己的女儿当她的女儿看待，女儿和高小兵年龄相当，比高小兵大一半岁，高小兵和女儿的关系处的也好。两家的大人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能感觉对方其实一直希望以后两邻家结成两亲家。高小兵一直把女儿当姐姐看待。女人比男人大了一点好，贤惠懂事能操持家务照顾人。
刘淑贞就比高勤俭大，家里什么事情都是她一手包办，不叫男人多操一点心。他的宝贝女儿比高小兵大一岁，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女儿从小就帮妻子做家务，刘淑贞常夸女儿心灵手巧。
李向前的心思矛盾又纠结。他既希望宝贝女儿和高小兵友好相处，同时也不希望看到高小兵和宝贝女儿谈恋爱。女儿说过，许多女孩喜欢高小兵。高小兵和女同学基本上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就令人难以捕捉，亲近了更难把握了。
这个小伙虽然从小淳朴，重感情讲义气见义勇为拔刀相助，身上武的东西很多；心思也细密，阅读广泛，家里他购买的书籍，宝贝女儿几乎全部都借给高小兵看过了。高小兵读的书多视野开阔，骨子里文的东西更加浓烈。这是一个有思想有文化有头脑的大学生，文武双全，驾驭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李向前是个过来人，年少轻狂风花雪月的故事他经历过，自己家的孩子别人家的老婆，他在心里引发一阵感叹。高小兵不可能全心全意的爱上他的宝贝女儿李红樱，他的视野已经走出了高家庄，走出了少陵原终南山，他眼前的世界更广阔，用一句眼下时髦的话说，他在路上，一切正在向前看，向前进发。向前看，向前进发，这没有什么错！省计划委员会白主任的女儿，就是今天来到高家庄的这个外语学院的大学生白映雪，肯定也爱慕高小兵，她到高家庄来了住在高家庄当天不走，她和高小兵是啥关系？女儿李红樱竞争不过她。不是白映雪的背景强大，李向前看得出这个女孩子城府很深。表面上看，她和高小兵一样对人谦恭随和，实际上她心里的傲慢已经不经意从眼睛里暴露出来了。她和高小兵的心高气傲不同，高小兵是一切向前看，她则是家庭出身好造成的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所以李向前不希望女儿再介入到与高小兵的感情纠葛中，以免招惹白映雪的嫉妒和猜忌！
初恋是美好的人类感情，没有结果的初恋看上去很美，把它珍藏在心中，其实更加美好，否则就会成为一种伤害。作为父亲，李向前没有办法把这些大人才明白的道理和感悟直截了当的告诉女儿。李向前关注白映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是省计划委员会白主任的女儿，白主任是他李向前的上级领导。高小兵和白映雪交往，不知道她和她父亲的身份，这就奇怪了？是白映雪没有给高小兵说过，隐藏得很深；还是高小兵早就知道了，故意装作不知道，浑水摸鱼？这个问题是李向前需要想明白的。
眼前的这个白映雪肯定是省计划委员会白主任的女儿，她和白主任长得太像了。李向前也听白主任讲过他的这个千金小姐，年龄对，在西京外语学院上大学这一点也对。更重要的是白主任和他提到过高家庄，他的话语对高家庄很关注。当时，李向前没有反应过来，以为白主任重视高家庄的集体经济发展；现在看来，他其实也在关注高家庄的人。弦外之音，李向前当时没有听出来，现在他想明白了，白主任是拐弯抹角想通过他打听高家庄的高小兵和他的家庭状况。
高小兵不愿多说白映雪，李向前只好话题一转，和高小兵谈了一阵高小兵的大学学习生活，谈了一阵当前国内经济发展和形势，谈了一阵高家庄未来发展的展望，高小兵对这些话题有兴致。
终南山上的太阳西斜了，气温降了下来，李向前起身回咸宁县城。他问高小兵走不走，可以顺路把高小兵和白映雪捎到县城咸宁镇？高小兵说交大还没有开学，他明天一大早去报到。高小兵不走，白映雪粘着刘淑贞，李向前就识趣地把他的宝贝女儿李红樱带走了。
送走了李向前父女，刘淑贞给丈夫的包里装了几个包子，高勤俭又喝了一杯水，推出自行车回西京城上班。他回来给刘淑贞送高小兵开学的生活费，钱交给了妻子，刘淑贞把他送出了门，送到上少陵原的大路上，回去忙家务了，高小兵和白映雪继续送他上原。高勤俭走少陵原上的乡间公路，这条路线虽然偏僻但安静，要比绕咸宁县城进西京城近一大半路程。送出老远，天色不早了，高勤俭从高小兵手里要过自行车，临上车，看着高小兵和白映雪，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老三，你在学校要好好学习，礼拜天经常回高家庄给你妈帮忙干些家务和农活，不能忘了你家在农村！”高小兵回答：“爸，你的话我记住了。“高勤俭说完，骑上自行车朝少陵原甫川方向走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少陵原上是一马平川的麦地，春天来了，麦苗返青，道路四周一片绿色。高小兵腼腆地看着白映雪说，走回。白映雪看着远处的终南山说：“我来高家庄给你添麻烦了。”高小兵说：“没有，我妈好像很喜欢你。”白映雪说：“妈妈待我像女儿，我要认她当干妈！“高小兵说：“这是你和我妈的事情，我管不了。白映雪说，你不反对就行！”高小兵说：“只要我妈愿意，我不反对。”白映雪说：“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高小兵走得快，白映雪有意放慢脚步，观赏少陵原的夜景。高小兵说：“走快点，别光顾着说话，天黑了原上冷！”
天色一点一点的变暗，夜幕降临，眼前的终南山上出现了几颗眨眼睛的星星，一轮明月也从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升了起来，乍暖还寒的早春夜晚，两个年轻人相跟着下坡，他们走月亮也在走。回到家，晚饭刘淑贞已做好了，小米稀饭热包子切了一碗浆水菜。洗手吃饭，高小兵端起一碗稀饭看着电视新闻吃着包子，刘淑贞看白映雪心事重重，关切地问她怎么了？白映雪郑重其事地说：“妈妈，我有一件事情今天必须给你和高小兵说清楚，以免以后误会。”刘淑贞笑着说：“啥事情，你说吧。是不是饭菜不合口，还是高小兵欺负你了？“白映雪摇摇头说：“你做的饭菜我爱吃，高小兵也没有欺负我，我要给你和高小兵说说我的出身！”
高小兵看着电视吃着碗里的稀饭，刘淑贞好奇地问：“你家啥成分？是地主还是资本家？现在不是不讲家庭成分了吗？你家成分大，你不要担心，我家成分也大，是小土地出租，咱们谁都不要嫌弃谁！”白映雪说：“我说的不是这些事，午饭时间李叔叔提到的省计划委员会的白主任。他不是我家亲戚而是我爸，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这回轮到刘淑贞吃惊了，白映雪的话她听得真真切切，晌午她已经从李向前的嘴里得知了省委白主任是个管全省经济发展计划的大官，没有想到白映雪竟然真是这个大官的女儿。她放下筷子说：“我们高家刘家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家，小门小户，没想到祖上那辈积了阴德，高小兵认识了你这样的豪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咱们门不当户不对。”
白映雪慌忙说：“妈妈，你是啥意思？你是看不上我，我可把你当亲人看待！我是家庭条件好些，但是比起你家高小兵的学习和为人来，我可差的远了，他才是最优秀的人才，我的家境不算啥，西京城比我家好的家庭多的是。”高小兵低着头吃饭，饭菜占据了他的嘴，他一直没有说话。刘淑贞说：“女子，妈妈对你没有啥意见，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懂事有眼色的娃，我喜欢。”白映雪心里的紧张慢慢地消散了，她说，：“你家高小兵人才出众前程似锦，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他心大，根本就没有把我在眼里放。”刘淑贞说：“做人可不敢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了。“她看了儿子一眼，高小兵下意识地点头，还是吃他的饭没有说话。
白映雪见状说：“本来我应该早早的把我的家庭情况给你和高小兵说，免得大家误会。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直到现在我才说了，你和高小兵不会怪我吧？”高小兵还是只顾吃饭，没有说话。
刘淑贞笑呵呵地说：“多大个事情，迟说早说都是一回事，妈妈我可不是因为你是什么白主任的女儿才对你好的。我们家高小兵也不是因为你爸是大官才和你交朋友的！对不对，儿子，你也说句话啊。”高小兵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饭后，白映雪照例乖巧地帮助刘淑贞收拾碗筷。高小兵自己打水洗了脸，又给母亲和白映雪打了一盆水。白映雪晚上粘着和刘淑贞睡，洗了脸和脚，上了炕，她们一边看电视一边说话。刘淑贞给白映雪讲她小时候为什么没有上成学认得字少，跑贼那年结婚时候的兵慌马乱，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生活艰苦，高小兵小时候多么的调皮捣蛋，家庭联产承包如何调动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和创造力。白映雪听得入了神，一开始就关了电视机，专心致志地听刘淑贞讲故事。她依偎在刘淑贞的身边，像个女儿一样和刘淑贞亲近。刘淑贞讲的故事情节就像一本传奇小说，白映雪听得如同身临其境，好像她也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
白映雪来高家庄两天，和刘淑贞妈妈对上脾气情投意合，正月十五吃过早饭还没有走的意思。母亲不说话，高小兵也不好意思催她回西京城。眼看年就要过完了，西京城乡里外的大学中学小学陆续开学，电视上《三秦新闻》报道西京交通大学正月十五学生开始报名，高小兵找到借口要返校。刘淑贞亲切地问白映雪：“女子，你学校啥时候开学？”白映雪如实回答：“就这一两天。刘淑贞说，今天正月十五，高小兵返校你和他一路进城，你回去和你父母过元宵节。”看着高小兵要走，白映雪留不住了，顺从地收拾了行李，刘淑贞给她回了几个枣花馍，引着孙女高玉盈送他们下坡，高小兵叫上金杰，三个大学生坐59路公交车一起回西京城。
春节过后，农历二三月是咸宁县的农闲季节。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春和景明，迎春花开，树叶萌芽，野草返青，春雨菲菲，地里的冬小麦也像孩子们一样一天比一天长高了。高家庄大队率先在高家庄公社包产到户，分田不分集体财产。当年在高家庄插队的知识青年领队牵线搭桥，杨振兴李富裕李向前等人操持，乡政府大力扶持，和西京城的三五一三厂横向联合，办起了集体经济“新风皮鞋厂”，吸收适龄劳力进了村上的企业成了工人。一开张就接了一个大单子，为首都北京国旗队的仪仗兵做了一批军用皮鞋。做工精细物美廉价受到用户好评，名声传了出去，销路一下子就打开了，订单纷纷而来，全厂上下加班加点忙着出活，因而农闲季节也没有闲着。
高家庄恢复一四七的集市，方便了方圆村子群众购买交易，高家庄乡十个村的干部群众、大人小孩期待着农历古会三月二十这一天的到来。一四七的集市恢复了，每次逢集，刘淑贞都要上集去转转看看，她心里有打算。高二村办起了皮鞋厂，买了一辆轻型130汽车，大儿子高小民当了汽车司机，和厂长进货送货，大儿媳妇李红梅进厂当了车间主任，她在家里带孙女做家务。吃过饭，儿子媳妇上了班，孙女高玉盈上了幼儿班，刘淑贞一天闲不住。李红梅就和皮鞋厂的领导商量，让婆婆当了一名皮鞋厂的辅助工，抿褙子。刘淑贞的工作在自己家里能完成。她一个礼拜到皮鞋厂领一回原料，回家加工，做完了拿到皮鞋厂经检验员检验后上缴，再领回新的原料，一个月结算一次，按时能领到工资。
住在老院子后院高勤俭的三大高克己，早年教书能写会画，后来一直在公社写标语从事宣传，高家庄恢复了集市，乡政府委派他当集市管理收费员。每次逢集，高克己衣帽整齐、拿着乡上印制好的票据一个摊一个摊的收费，收了谁的钱给谁撕一张票据，有人不肯交，他就和声细语地讲道理，下一集依然来收，不交费的人见了他和蔼可亲的笑容，主动把费交了，高克己收了多少钱，给对方撕面值相等的票据，一丝不苟从不马虎。
高克己的老婆是二房，比丈夫年轻十岁，和刘淑贞年龄相仿，刘淑贞按班辈叫她“三娘”，高小兵叫她“三奶”，高玉盈叫她“三太”。三娘给三大做饭，养了几只鸡，虽和儿媳妇分开吃饭，但每次饭做的多，孙子孙女放学回来了也有饭吃。
每天，刘淑贞从坡上的新庄子下到老庄子来领孙女高玉盈，都要在后院和三娘说一阵子话。三娘话多，笑眯眯地问刘淑贞：“前几天早上有一个洋气的女子和你家老三在后头一起绞水，是不是他的对象？“刘淑贞笑着说：“不是对象，是他大学同学。咱这抬社火，从西京城来看热闹。“三娘看前后无人，对刘淑贞悄悄地说，小民媳妇好像又怀上了，早上起来有反映！刘淑贞关切地说：“三娘，我在坡上住，你给咱多观察着，有啥情况早早给我说。”三娘说：“有我在院子你就放心，这回红梅的身形看着是个男娃，生下来就成了一儿一女活神仙了。“刘淑贞兴奋地说，那就好，那就好。三娘说：“你家玉盈都六岁了，符合要二胎的时间了。不要害怕罚款，咱一定要有个男娃，一个女子太孤单，你嘴上不说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等着你家孙子叫我太奶呢！”
高克己从街道买了一兜篼菜回来，刘淑贞正在院子里和三娘拉家常，她恭敬地叫了一声“三大”，高克己把菜兜兜交给老婆，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说：“淑贞，我有个话给你说。“刘淑贞说：“有啥话、三大你说。高克己清了清嗓子说，现在集市开了，村里好多人都做开了生意，你也摆个摊。“刘淑贞说：“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不知道卖啥？”高克己说：“你家勤俭在尹镇我大哥的铺子里长大的，你屋你大也在尹镇开过铺子，你俩耳濡目染肯定懂一些经营，从西京城进一些农村稀缺资源，小民开车顺路捎回来，你在屋里张罗着卖，你有这个便利，还怕挣不了钱？”高克己看了前头院子没有邻居进来，低声又说：“我在集市收费，适当的也能照顾你们。“刘淑贞说：“那好，我当家下一次回来了，我给他说，看他同意不同意？三大，他回来了，你也给他说一下，你说啥他听，比我顶用。”高克己微笑着意味悠长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