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9
这些日子里,锦妃死去,幽澜教大创,从一教之主跌落到悬赏重犯,归尘已经不想回忆起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他蛰伏许久,满脑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杀了堇容。
不对,杀死他已经不足以宣泄他的仇恨,让当朝皇帝缓慢又痛苦的死去,受千疮百孔之痛,才符合归尘一贯的心性。
他恨不得将堇容千刀万剐,让他受遍幽澜教最重的刑罚,似乎那样才足以浇息他的恨意。
“陛…下,快跑……”
朱痕呆滞地看着堇容,破碎的言语从干涸的嘴唇艰难地吐出。
她双手被归尘在背后死死地牵制住,全身绵软无力、筋脉尽断。
和朱痕待在一起时,归尘将一部分恨意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她身上,挑断她手筋脚筋的时候,他附在她耳边,笑的邪恶又残忍,“这样,你就不会像上次那样逃离我的身边,你哪里也去不了了。”
归尘冷哼一声,掐住朱痕的下巴,让她的目光只能看向自己,笑的诡异又温和,“你就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爱的男人,是怎么在我手上一步步死掉的吧。”
堇容面无表情,看着朱痕被归尘推到地上,像是一具破碎的布娃娃,眼神慢慢溢出一抹死寂的冷。
挽丰护在堇容身前,之前的动乱已经让他筋疲力竭,这让他在归尘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他应对着归尘狠厉的出手,几乎是节节败退。
晃神之际,归尘已经一个闪身,一扇向着堇容袭去。
眼前突然一凉,然后是钻心的疼痛,堇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归尘卸了下来。
“殿下!”挽丰发出一声哀呼。
朱痕面色如纸,死死盯着堇容,发出和他同样的闷呼,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归尘哈哈大笑,“只不过瞎了一只眼睛,哭什么!”
眼前一片迷蒙,剧烈的疼痛让堇容缓慢地压下身去,捂住眼睛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归尘!”朱痕咬牙蹬着归尘,恨不得将后者一口咬死。
归尘仍是笑着,看着堇容这幅痛苦模样,心中染上一抹畅快,不过,这还远远不够纾解他的滔天恨意。
他只想继续将他身上一个个部位一一拆解,让他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朱痕慢慢站起身,血丝瞬间布满她的双眼。
她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何时在身的匕首,声音凄厉道,“归尘,再对陛下动手,我就杀了你的孩子!”
归尘愣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什么?”他似乎没有听清。
“我说,马上从陛下身边滚开,不然我就杀了你的孩子!”朱痕尖叫着。
随即她弯下腰,似是承受不住什么痛苦,这句话当着堇容面前说出来,已经耗尽了她所有自尊和颜面。
挽丰也惊住了。
朱痕消失的一年多,他想过她必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和魔教的教主有了染指……怪不得,怪不得回来之后,她的性格大变。
和陛下的仇敌同流合污,身陷囹圄之中却无能为力,这些时间,她该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挽丰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归尘怔了良久,脸上涌现出一种很奇异的表情,半晌后,他重获呼吸似的呼出一口气,缓慢地“哦”了一下子。
“你……”看着朱痕,他竟然有些词穷。
从一开始,他是对她有兴趣,但更多的是贪恋她的皮囊,尤其她是堇容身边的女人。
征服皇帝身边的人,对他而言有着一种无上的快|感。
他一直把她当做玩|物,理应作为他泄愤的工具,所以他毫无顾忌地用百般手段折|磨她,从她的屈辱中获得快乐。
包括每次结束后,他都恶劣的不让她喝药,虽然清楚她必定想方设法的阻止这种事的发生,但是,此刻亲口从的她嘴里说出来,他竟然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
朱痕说完之后,情绪便不再激烈,漆黑的目光沉淀下来,就这样很平缓地凝着归尘。
锋利的匕首缓缓划入白皙的脖颈,流下一道瑰丽的鲜血,她冲他微笑。
这是朱痕第一次冲他这样笑,其实归尘更喜欢看她哭泣示弱的模样,换句话说,他喜欢看所有人苦苦挣扎、垂死的模样。
眼前这个笑,眼睛是冷的,笑容也没有丝毫的快乐,却让归尘铁石般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这样笑过,他们总是在他的脚边乞求,模样贪婪又令人作呕,那掌握生死、杀戮的快感已经让他一度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
归尘沉默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他不由自主地走近她,朱痕抬手,缓慢地拂上他的脸,两人目光相对。
朱痕吻上他,眼神动容,“够了,归尘。”
她从未对他这般温柔的态度,归尘一阵恍惚,突然,他皱起眉头,心口一痛。
心口一凉,他被她一剑刺中心口。
“我和你一直是一个错误,你愿意和我一起,结束这个错误吗?”朱痕贴近他胸膛,话语缱绻,“去死吧。”
大批的内卫已经赶来,重重包围下,密林不知被谁不小心点燃了一把火,火势蔓延,不久后众人已是处于一片火海之中。
“归尘!”赤炎从火海中跳了出来,大笑道,“你也有今天!”
是蛰伏在奉天许久的赤炎。
他最近终于找到了归尘的下落,为了报仇,他一直跟踪在归尘身后,甚至是混进了朝廷内卫的队伍,本来想趁着归尘与朝廷斗的两败俱伤了之后再出来给他致命一击,没想到竟然有人把他的事情提前做到了。
归尘慢慢低下头,看着胸前的匕首,艳丽的血慢慢弥漫开来,妖艳非常。
赤炎已经朝他冲了过来,睚眦剧烈,“去死吧!”
这必杀的一击,他练了整整两年,只待一个时机。
刚刚那一瞬,归尘失神了,他犯了一个杀手最为致命的错误,但是同样的失误,不会再出现两次。
归尘冷冷一笑,很轻易地闪了过去。
但是赤炎的一拳攻击力极强,身边的朱痕则往后一倒。
她像是一片风中苇叶一般,慢悠悠地倒了下去。
归尘呼吸一滞,他突然想起来,朱痕已经被他废去了武功。
他就这样亲眼看着她慢慢地往后倒下去,而她的面色,很平静,丝毫没有任何的痛苦,恍惚间还带着一抹笑。
就像她一次次被他欺凌之后,那想死又不得的表情,身心受过一次次屈辱、又解脱无法之后,她被他弄得近乎于麻木,只余一具空飘飘的躯壳,那时她亦是露出这样的笑容。
朱痕软软地倒在一个怀抱里,小腹已经一片湿凉,她轻轻眯起眼,感觉到一个生命正在慢慢的流失。
虽然对腹中的东西毫无感情,但她还是下意识捂上了自己的肚腹,四肢百骸都绞痛难忍,但她知道,那不是被一拳击打出的痛,而是来自于内心。
“孩子……”她失神喃喃。
归尘抱着她,看着朱痕美艳的脸迅速苍白,嘴角流出一道道艳丽的痕迹,就像一条岸边濒死的鱼,抽搐着吐起了泡泡。
而这泡泡不是清澈的水,而是粘腻的、热乎乎的血,还在一直的冒,仿佛永远也吐不尽似的。
这一刻,归尘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很奇怪,她以前在他身下一心求死时,他并不感到有什么,但是如今她真的要死在他面前时,他突然感觉一切都很荒谬。
她怎么能够死?怎么敢真的在他面前死?
归尘拂手触上地上的血,浓重的鲜血滑过他的指尖,落下一道糜艳的痕迹,她刚刚说起过的孩子,如今化成了地上这一滩血水。
原来她真的没有骗她。
他吃吃笑了起来,不顾她一脸的血腥,贪婪地摸她的脸,“你竟然……真的怀了我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赤炎又一击重击袭来,这次归尘是真的忘了躲,巨大的冲击让他的笑声顿了一下,他下意识护住了怀中的朱痕,尽管知道她已经命不久矣。
这一拳直接让他的胸口匕首迸了出来,鲜血像井喷一样溢了出来。
赤炎红着眼,癫狂的笑了起来,“紫荆,你看到没有!我给你报仇了!你可以安息了!”随后,还未等内卫反应过来将他拿下时,他手臂□□一横,自刎了。
归尘抱起朱痕,轻轻地吻着她,嘴角带着不知是谁的鲜血,再顺着嘴角、衣角,糜艳地一滴滴落到地面。
他抱着她,维持着最后稳定的身形,走到赤炎前,将他已经死去的尸体缓慢地碾成一堆齑粉。
他看着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的朱痕,目光温柔,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
“朱痕,你是我的人,到死,都是我的人。”
从第一眼看到她时,这感觉就已经深深种下,就算到阴曹地狱,他也绝不会放手。
归尘腾空而起,两道身形紧紧在一起,在天上看恍若一人,他发狂的大笑着,随后两人像一道连体的躯干一样直直坠落,一直坠落到焰火最深处。
。
一年后,翰天皇帝病逝,二皇子慕容修成为了翰天新的皇帝。
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会相应的失去些什么,慕容修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却失去了与奉天相战的资格。
新权更迭之时,翰天分身乏术,慕容修再无充足精力与堇容抗衡,下令撤兵隆阳,轰轰烈烈的两国之战就这样宣布拉下序幕。
两位年轻的皇帝各自代表着两个最为强大的国家,昔日的奉天国师也成为了翰天皇帝新的幕僚,想必两国仍会因为此人的存在产生无数的交锋,但究竟谁胜谁负,以后的事情,谁又会知道呢。
隆阳开始慢慢平息,不再有战火困扰的隆阳虽不失繁盛,但也满目疮痍,而疮痍过后,又将会是新生。
堇容成为一个越来越称职的皇帝,与他的贤明之声相伴而生的,是他越来越寡言的性格,宫中人人都知道奉天皇帝失去了一只眼睛之后,性格越发的诡谲难测。
他仍是没有立妃,身边连一个子嗣都没有,失去了堇涣后,他别无他法,只得从朝臣中过继了一个收为义子,对外仍以堇涣的身份生活着。
自堇色逃出宫之后,堇容便对世人宣布长公主已死,但是通缉无萧和欧阳风的通告至今仍然布满大街小巷,巨额的悬赏金令人瞠目结舌。
垂涎三尺的赏金之下,谁都会想找到这个奉天最为值钱的两名通缉犯,然而没人知道他们已经去了翰天,在翰天悄无声息地生活着。
五人就好像处在暴风眼中的中心,丝毫没有受到纷乱的干扰,反而过得风平浪静。
堇色已经在茱萸的教导下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家务,这也是她自己要求的,五个人中,除了茱萸一个做事的,其他的基本都是懒散闲人。
她不能再做一个处处依靠他们伺候的公主了,如今活在这份平凡之中,反而自得其乐。
久居翰天并非良计,虽说无萧和欧阳风不缺银钱,但是翰天也并不是安全的地方,毕竟他们两个人,现在可是天下最为值钱的两个通缉犯呢。
厨房里正在炖着鱼汤,发出咕噜噜鲜美的味道,无萧走进来时,便看见堇色正立在砂锅前,执起勺子试一口鱼汤的咸淡,姿态娴静美好。
无萧从背后拥住她,堇色没有回头,只是温柔一笑,“涣儿呢?”
“在欧阳风那里。”
她将一勺鱼汤轻轻放在无萧唇边,“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无萧喝了一口,点点头,眼里是化不去的宠溺,“很好。”
堇色也尝了一口,脸色却皱了起来,“明明很难喝。”
“我觉得很好啊,”无萧笑着捏捏她有些撅起的脸,“真的很好喝。”
“就会哄我。”
“我还什么也不会呢。”堇色有些难为情,她需要做的东西太多了,总不能让茱萸一个人来吧。
“有我就好了。”无萧不在意道。
“可是,”堇色犹豫一下,记起了无萧之前那顿失败的粥,“你做饭也很难吃。”
这似乎是个很尴尬的问题,无萧沉默了一下。“我可以学。”
堇色噗嗤一笑。
她如今的表情越来越多了,不再是无甚感情的一张脸,真正染上了活色生香的样子。
无萧默默凝着她的小脸,然后将她正了过来,正对向自己,说出了最近一直缠绕在心的顾虑,“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很受委屈。”
堇色一怔,随即摇摇头,“怎么会。”
“有你,还有孩子,还有大家,我过得很开心。”她放下勺子,依偎在他臂弯,笑的温婉。
“无萧,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谢谢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
无萧愣住了,心口像是整个被人掏了出来,喃喃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堇色无奈一笑,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我说的还不够有诚意吗?”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无萧,我喜欢你,只爱着你。”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她活在这世上一世,人便是他的人,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
无萧呼一口气,一把抱住她,“好,这可是你说的,永远不许骗我。”
“无萧……你抱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因为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无萧吸一吸鼻子,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声音有些低哑,“以前的我没有能力护你周全,但是以后不会了,堇色,我的这条命随时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想。”
“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乐过。”他紧紧抱着她,声音透着一丝脆弱和霸道,恶狠狠道,“所以,永远不许离开我,如果你哪天不要我了,我就杀了你。”
厨房内一阵春意融融的缱绻气息,直到一股刺鼻的糊味传来,“糊锅了糊锅了!”茱萸和欧阳风循着糊味冲了进来,便看见无萧和堇色紧紧的相拥在一起,看那旁若无人的架势,两人一阵讪讪的对视,又自觉地退了出去。
不久后,翰天爆发了内乱,五人过了一阵舒服的日子,又离开了翰天。
五人骑着马行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风淡云舒,心情也变得悠扬了起来,欧阳风闲适吹一声口哨,“肆意天下,这才是我想要的日子!好久都没这么自在了!”茱萸也开心地唱起了歌,歌声清脆,似乎飘到了好远,欧阳风和无萧是闲不住的主,又开始比起了策马。
远远的一声啼鸣传来,一只强壮的鹰隼飞了过来,久久旋在堇色头顶。
堇色似是心有所感,她抬头望着鹰隼,突然转头看着无萧,声音有些激动,“无萧,它是不是……以前我们救的那只幼鹰?”
无萧抬头看一眼,顿时眼睛一亮,也是感觉奇了。
头顶的鹰隼仿佛知道两人所想,又高高的叫了两声,那熟稔的样子,如果不是和他们认识,简直很难说得清了。
无萧健臂举起,鹰隼便一收翅膀,落在了他弯起的手臂上。“真是缘分。”无萧笑了,“看来你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雄鹰了,真是没白救你。”
他突然扭头,看着堇色,眉眼弯弯,眼眸漾出一抹飞扬的色泽,露出两颗虎牙。
“我们一直这样浪迹天涯如何,或者你想不想回天山?”
“天山……”堇色喃喃道。
她记得他说过,他要带她去看祁山的雪,塞北的风,还有天山的绝美景致,这些话如今都成为了现实。
“天山,是你以前一直生活的地方吗?”堇色神往。其实她更想去清明谷,那里是她最为怀念的地方。
“对,”无萧笑起来,“我从小被他们捡起养大的,他们也算我的半个父母,我带你回去见见他们,然后我们成亲。”
堇色怔住了。
“怎么,你不愿嫁我?”
“不是,”堇色忙摇头,“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子已经很好了。”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在乎世俗礼仪的人,所以她和他在一起时,也从来没往成亲这方面想,然而堇色小脸还是蕴上了一抹羞赧的红。
也许每一个女子被所爱之人求娶时,都是这样子,心怀喜悦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有些东西,却是不得不做的,”无萧缓缓道,“在这世上,我只想娶你一人。”
他就像一只真正的鹰隼一般,不会轻易动心,一旦爱上一个人,便是一生不变,生死相随。
欧阳风听的一出好戏,远远吹一声口哨。
鹰隼振臂展翅,盘旋在五人头顶前方,像是在为他们指路,亦像是一路陪伴同行。
无萧策着马,看着眼前一切,突然涌起一股似是而非的恍惚感。
他以前恨天道不公,恨奸人算计,独身负气出走于江湖,一度险些堕落,谁能想到多年前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如今已经洗去了一身戾气,不仅抱得美人归,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不知曾经的师父知道了这些之后,脸上该是什么样的表情,估计胡子会翘的老高吧。想起那横眉竖眼的老古板模样,无萧已经没有了恨意,只余一声嗟叹和好笑。
“回天山,去不去。”他唤一声欧阳风。
欧阳风爽朗大笑,“好啊,我也想看看,那群老家伙如今怎么样了。”
天山,那个屹立在天际之巅、不属于任何朝派管理的,只活在世人传说中的地方,即将成为他们新的归途。
此去还不知是否顺利,是否会发生什么变数,但以后的日子,谁又会说得清呢。
不过,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又有什么可怕的,同时想到了这里,无萧和堇色握着马鞭,两人目光相撞,随即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