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
无萧怀抱着堇涣，朝她微微一笑，眼神缱绻，“我吵到你了吗？”
一年多的时光，中间已经隔了太多的故事，他熟稔的语气仿佛还在昨天，堇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无萧？”她怔怔道，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在做梦吗？”她喃喃，往前迈步的双腿却迟疑了，明明这是她朝思暮想的情景，而现在她却有了身处美梦的虚幻与胆怯。
她怕这是一场美梦，是梦，就会醒的。
“你不是在做梦。”无萧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她不敢靠近，那便换他靠近她，他怀抱着堇涣，从烛光中一步瞬移到她面前，于是投在地毯的那抹长影随之摇曳了一下，他长指抹去她脸上不知何时冰冷的眼泪，“不要哭，我来带你走。”
带她走。
他从小便是个不受约矩的少年，但现在，他想为她履行这承诺一生的箴言。
其实无萧早已潜入地宫许久，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寝殿，不忍心打扰床榻上的佳人，凝视着她的睡颜，尽管他几乎难耐地控制着内心澎湃的心情。
他压着有些发疼的心口，像是一只寒冬下的败犬，一寸一寸紧贴着细细嗅着她沉睡下的肌肤与绒毛，眼中是对光源本能的虔诚与渴望。
他久久地凝着她，直到身边突然发出一声来自于婴孩的嘤咛，他才注意到堇色身侧躺了个孩子。
鬼使神差下，他将他轻轻抱起，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看着看着，心脏竟然像是遭到了重击一般，一时不知道是何反应。
他抱着他离开了寝殿，踱步在整个地宫内，踩在无数躺下的尸体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掉自己现在莫名的激烈心情，又在烛火下细细观摩着孩子的脸。
此刻的他抱着堇涣，朝堇色轻轻问道，“这是…我们的孩子？”
看到堇涣的第一眼，他恍若有了一眼万年的宿命感，几乎是百分百的确定了一件事情，他继续问，“他叫什么名字？”
“堇涣，他叫堇涣。”怀中的婴孩安安静静，并没有受到今夜血光的干扰，依旧睡得香甜，堇色看着无萧，笑中带泪，“无萧，你是爹爹了。”
无萧愣了一下，百感交集。
这话被如此确定的讲出来，又是另一番心境了。他从未期待过以后，甚至对自己的生命亦是毫不眷恋，人生在世从来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刮过一阵风一样，像他这般刀尖舔血，今日不见明日的杀手，有朝一日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真的当怀抱着那抹无害的、柔软的生命时，他几乎感觉到了重如千钧的力量，这种迟疑的美好让他的心跳都迟缓下来，那种可以令人麻痹的喜悦，让他重拾了对生命的虔诚，同时也带给了他作为杀手最为致命的弊端。
那是被称之为软肋的东西，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确定，他无萧，愿意为了堇色、为了这个孩子，随时献上自己的生命。
“你辛苦了。”无萧回过神，吻了吻堇色的额头，将她揽在怀里，又用那只杀人握剑的粗茧大手，生疏地一下下拍打着堇涣。
他并不懂得怎样讨好去一个婴孩，这样子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好孩子，爹爹的好孩子。”他一遍遍地喃喃，又动情地凝着堇色，两人一起轻柔地抚摸着沉睡中的堇涣，继而相视而笑。
“虽然很不想打扰这温情时刻，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先出去为好，你们觉得呢？”欧阳风从阴影里懒懒地抱臂走出，虽然无萧那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差点晃瞎了他的眼，不过他可没有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
堇色抬起头，看着欧阳风，真心道了一句谢谢。
欧阳风和无萧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在世人眼里难以评判出真正的善恶，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情，心中的正义只依靠于自己。以前的她或许觉得欧阳风很坏，毕竟他差点要了无萧的命，但是现在却只剩下感激。
欧阳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与堇色相见不过几面，一开始他并不对她这样的王公贵族抱有好感，但是短短几面里，她几乎没有任何王室该有的骄矜与傲慢，当她以自己柔弱的身躯护在无萧身上时，丝毫不顾及自己是否会死，他承认当时是动容了那么几分的。
一个聪明、美丽，又身份尊贵的弟妹，还愿意为无萧生孩子，这么想着想着，他心里也慢慢地接受了。
三人便要离开，堇色想起了茱萸，所幸无萧没有对她下狠手，只是敲晕了而已，茱萸被堇色摇醒过来，看到无萧时还揉了揉眼，一脸见到了鬼的表情，“无、无萧，你是人是鬼？”
堇色在此刻唤了她，让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茱萸，我知道你和挽丰两情相悦，我在几日前已为你和挽丰求了婚事，想必等我走了之后，堇容看在挽丰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于你，今日我要和无萧离去，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去到挽丰身边，或者，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堇色没等说完，茱萸便一把搂住了她，“殿下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堇色有些动容，温柔看她，“可是，跟了我，想必会有数不尽的追杀，你愿意承受这种危险吗？挽丰会保你护你…”
“殿下难道不要我了吗？”茱萸哭道，“这个皇宫太可怕了，陛下好可怕，挽丰再怎么样，他也是堇容身边的人，我不要和他们待在一起！我不要！”
“好。”堇色点点头，“你既不会后悔，那我便带你走。”
四个人整顿一下，准备从地宫离去时，前面的欧阳风和无萧双双停住。
阴影中，朱痕幽幽闪了出来。
“好久不见。”无萧看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朱痕……”堇色望着她，“你……”
朱痕没有说话，只目光定定地望向眼前，只见堇色抱着堇涣停在无萧后面，无萧下意识地伸手格挡着她，将母子二人揽在身后，这自然的一幕夺去了她的全部视线。
“你很清楚，你不是我们的对手。”无萧淡淡道，“看在以往是同僚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你，但你若执意挡住我们，别怪我无情。”
朱痕久久地看着两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火把，她将火把掷在了地上，火光将她的目光映照的明灭不定，声音冷冷清清传来，“你们对皇宫里的路线不了解，跟我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欧阳风眯起眼。
“她不是坏人，”堇色道，“她不会害我们的。”
五人从地宫离去后，地宫已经沦为了一片火海，整个皇宫一片动乱起来，庞大的喧嚣声此起彼伏，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朱痕带着几人，驾轻熟路地穿过皇宫中的一条条暗道，游走在黑暗中的阴影里。
离宫殿越来越远，无萧背着堇色一路疾行，无数肃穆的宫殿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包括她以前居住的幽兰殿。
即将逃出皇宫时，堇色转过头，复杂地最后望了一眼夜色下恢弘的皇宫。
以前她只当它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将每一个进来的人都用獠牙吞噬无踪，但如今她逃出来了。
此去，既然她逃了出来，那她便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朱痕果然把他们安全地送出了宫，“你想好了吗？”堇色拉住转身欲走的朱痕，开口道，“我们可以一起走。”
朱痕摇摇头，“谢谢你，殿下，但是我不能。”
“你要去哪里？”
望着朱痕逐渐坚定的眼神，堇色了然，静默半晌，“你要去他的身边，是吗？”
“你想好了，朱痕！如若他知道是你放走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她尝试做最后的挽留。
“我不在乎。”朱痕摇摇头，“他已经很寂寞，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
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她明白她必须要去做一件事，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他的身边。
他是光明中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皇帝，而她愿意在黑暗中做献祭他的土壤，那些肮脏，那些腐败的东西，她会为他一一完成。
“而且，我有我的原因，”朱痕轻轻道，“我必须要去他的身边，有人，要杀他。”
堇色怔住，还想继续问什么时，朱痕已经与无萧点点头，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在浓墨般的黑夜里，她渐渐远去，像一只孤独的飞鹰，融入一片至黑的暗。
堇色不知道，这是她见她的最后一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堇色紧紧怀抱着堇涣，尽管夜色里空无一物，她仿佛还是看见了连绵不绝的人间，嗅到了无边的生机勃勃，她低头，对堇涣柔柔一笑，“涣儿，我们出宫了。”
无萧揽着她，无意识将她的肩膀攥的微微用力。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朝着皇城相悖的方向疾驰，整整跋涉了一个晚上，堇色和堇涣伏在无萧肩上，欧阳风则背着茱萸，他当时还很嫌弃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背过女人。
夜里风大，无萧飞的又快，恨不得一夜千里，堇色抱着堇涣，将小脸紧紧地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感受着那里传出来的阵阵温暖，心里感到久违的妥帖与安定。
堇涣终究是个婴孩，无萧担心他吹风受凉，一夜的跋涉也过于消耗体力，直到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时，四人不约而同提议休息，迅速在一间客栈落脚。
这里已经远离了皇宫，直到到了远远的这里，无萧肃穆的脸色才开始和缓了下来。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更像是一场镜花水月，他很怕这是一场梦，所以，为了确定这一件事，等到堇色哄完哭泣不止的堇涣后，无萧一把拉起她，将堇涣一把塞给了茱萸。
两人来到了珠帘之内，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堇色还未反应过来，随即背后被一个温暖的怀抱严丝合缝的拥住。
“……无萧？”她开口唤他。
“别动。”怀抱将她拥得更紧，直到让她感到有些窒息的痛，堇色再次唤他，不过少年此刻应该是听不进去她的话吧……
她遂安静了下来，珠帘之内，两人静静地享受此刻的温情。
“让我看看你。”
良久之后，无萧扳过她，双手托住她的小脸，一寸一寸审视她的眉眼。
见他目光痛楚，却久久没有动作，堇色摸摸自己的脸，生了孩子之后，或许她有了些憔悴，想到这她便躲闪了眼睛，弱弱问道，“我现在，很丑吗？”
无萧无奈一笑，含了分温柔的宠溺，“怎么会。”
岂止是不丑，反而是绝色，以前的她若是空谷幽兰，那生了堇涣后的她便是春水中的睡莲，那一颦一笑的温柔与细腻，还有浑然天成的母性气息，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无萧抱住她，俯下高大的身躯，将头埋进她的肩窝，深深地嗅着她久违的清雅香气，闷声道，“堇色，我好想你。”
他现在说实话还没有适应爹爹这个角色，他甚至自私的希望着，她的眼中应该一直是他，而且只能是他。
他正处于少年向男人迅速蜕变的过渡期，低迷深沉的声音说的堇色都有些想哭了，然而无萧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托起她的脸，便将唇印在了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