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
第二日，众人再次启程。
堇色昨夜睡得比较早，姝丽的小脸一派精神奕奕，柳宴坐在旁边看着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感受到她的目光，询问道，“怎么了？”
柳宴复杂地看了看她，然后挂出一抹笑，“没什么。”
马车上闷窒，两人彼此都不说话，气氛一时沉默起来。不久后，车帘子被人掀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马车内，手里捧着一捧枣子，扑簌簌地便放到桌前。
然后帘子一掀，又现出一张俊俏白净的男儿脸来。
无萧声音欢快，“我在路边摘的，给你吃。”
瞧这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倒是分明不在意马车里还有一个人似的。
堇色冲他笑了笑，无萧也歪头一笑，帘子便放下了。
柳宴在堇色背后喃喃道，“你这侍卫，倒是很上心你。”
堇色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没有放下去，凤眸弯弯，显露出平时难得的好脸色。
柳宴就这么静静看着，心中更是沉了沉。
“他是叫、无萧对吧？今年多大？”
“和我同龄。”
“十七啊，若是寻常人家，该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柳宴沉吟。
堇色怔了怔，想着无萧平时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努力地想象着他以后成为丈夫爹爹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而是自己的脸慢慢红了。
“他是内廷侍卫，放到平常人家，这辈子也够衣食无忧了，等过阵子不如就给他寻一门亲事，少年人，也该成个家才算长大。你是公主，他是内卫，到时候多赐他一些聘礼，必定让他风光娶妻。”
堇色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她，“成亲？”
“正是。”柳宴点点头，“他这个年纪，再不接亲可就晚了，你难道想让他一辈子待在宫里吗？你是公主，总归是要嫁出宫的，到时候也该提前安排你殿里其他人的事情啊。”
堇色慢慢敛去了笑容，不说话了。
这一段对话让她沉默了足足一整天，到了晚上躺在营帐帐子里，她脑海里仍在想着。太后的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自己心里，为什么就是不开心。
一听到无萧以后要娶别的人，与另一个女子共结连理，她便久久无法平静，一想到他身边的人会成为别的女子，她心里便有了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只因她想象中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一直就是自己。
她心中一惊，为自己一瞬间涌起的强烈独占欲和阴暗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何时变成这样的人了？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公主这个身份，除了给她带来无尽的禁锢之外，便是一道难以挥断的枷锁。
正想的出神，账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很突兀的，然后烛火熄灭了。
面前倏然出现一个人。
是个略显沧桑的男人，刀削的五官有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危险，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浸了深渊的沼泽，一眼望不到底。
堇色吓得往后一仰，眼睛本能地望向账外，心中一顿。
以往遇到危险时，自己总是会用身上的毒粉摆脱困境，如今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找无萧，竟是成了一种反射性的习惯。
那男人笑了笑，声音也是带了抹跟无萧与出一辙的漫不经心，更像是对她反应的轻蔑，“在找无萧？他已经被我支走了。”
重重护卫下能够轻而易举闯进一方营帐，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堇色思量一下便不敢再逃，佯作镇静地直视着他，“你是谁？”
“还算临危不乱。”
来者正是欧阳风，他淡淡对她评价了一句，问道，“你就是长公主堇色？无萧看上的女人？”
堇色心里咯噔一下，但眼下的情形不允许她做出不合时宜的羞赧反应。
她不答，只轻轻转着眸子，寻找着帐子里的茱萸。
欧阳风看出她要干什么，道，“那个小丫头吗？放心吧，我没杀，只是让她睡了一会。”
堇色警觉心立起，听他所言，慢慢竟又半信半疑地放下心来。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压迫感十足，那种威仪却给她一种不会骗她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看到他，她感觉他比无萧更加危险。
无萧虽然平时对她春雨化雨，但堇色也是亲眼所见他是怎么面不改色把十几个人杀掉的，那种让人战栗的恐惧令她终生难忘，而眼前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更甚。
“你是谁？来找我做什么？”她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你是堇色？”欧阳风不答她，只问道。
“是。”
“你在害怕？”欧阳风逡巡着她一寸一寸的表情变化，觉得有趣，“放心，我不杀你。”
“我只是来看看，能令我师弟闯入幽澜教窃药，又能令他自甘堕入朝堂，沦为朝廷鹰犬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他说的缓慢又悠长，一双眼睛没有什么感情，淡淡道，“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怪不得那小子对你神魂颠倒，只是可惜。”
“美色有余，灵气不足，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看来这小子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为美色所惑的毛病。”
堇色毫不动容，只是戒备又谨慎地看着他，背后的袖中缓缓拢起毒药。
这细微的动作怎能逃得过欧阳风的双眼，他一把拽出她的衣袖，“还会用毒？这倒是令我惊喜。”
“不过拂天派自幼习得吐纳术，百毒不侵，我那师弟没有告诉过你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堇色问。
欧阳风不笑了，染上了一丝肃穆，让他显得更为鬼神难近，“我不管你究竟用了何手段，让他心甘情愿为堇容卖命，但是还是奉劝你一句，让他别再执迷不悟，下一次，我不会留手。”
堇色心中一滞，“什么意思？”
欧阳风没有给她解释，声音阴郁，“人一旦有了弱点，便容易走向死路，如果我现在要你性命，你又有什么办法，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似是很满意她此刻的轻颤，继续道，“聪明一点的话，就离他远一点，别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否则……我一样会来取你性命。”
。
等无萧回来的时候，账内已经没有人了，连一丝灯光也没有，堇色躺在床上，他一挨到她，她便马上睁开了眼。
“醒了？”
堇色点点头，轻轻道，“你回来了。”
“怎么，非得等我，才能睡得着？”无萧揶揄道，将她抱紧，头习惯性埋向她的颈窝，他心满意足地闭起眼，正待睡着时，堇色轻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无萧，你在为陛下做的事，很危险吗？”
无萧不明就里，问道，“怎么？”
“很危险吗？”
无萧愣了一会，“还好。”
他的停顿仿佛给了她什么解释，堇色转过身来，正对上他的眼睛。
“能不能停止？”
他才看到她此刻恳切又灼灼的目光，喃喃道，“怎么突然怎样子？”
堇色默默看了他一会，轻轻道，“我明白了……”
“我明天亲自去跟陛下说，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她又像是自责一般，垂下眼睫低语，“都是我、倘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为了陛下……”
无萧打断她，“堇色？”
堇色轻轻拥住他，“对不起，无萧，我不知道这事会这么危险。”
在她的印象里，无萧就是强大的、就是无所不能的，而如今，她只想让他平安无事。
无萧看她这幅样子，虽不知道为何如此，但她为他忧心的模样倒是真真打动了他。他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吻了吻她的额头，“我没事的，别担心。”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吗？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
堇色怯怯看着他，他便又笑，“能置我于死地的人，这世上还没有几个。”
“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堇色又道。
“你忘了吗？我说过要带你走。”无萧攥起她的手，深深看向她的眼底，“我说过要带你走，终有一天，这个约定始终不变。”
“带我走……”堇色喃喃。
“对，带你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他想起出发前自己和堇容的谈话，在那一间针落可闻的书房里，两人的对话清晰而又缓慢。
“说好了，事成之后，我要带堇色走。”
如今，这个目标，便是近在眼前了。
他会带她走，去实现曾经对她所说的所有愿望，他会带她去看从未看过的大千世界，去看祁山的雪，塞北的风，还有天山的绝美景致，在芸芸红尘中阅尽天下繁华，然后再找一处风景优美的宝地，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舞剑凌波，她起舞抚琴，在山水之间，日月轮转中，就这么度过悠悠一生。
仿佛光这么想一想，就足够令人心驰神往，不过他还没有将这些告诉她。
只想在最后那一关头，送给她作为一个惊喜。
“堇儿。”深暗的夜里，突然，无萧开口唤了她。
堇色羽睫颤了颤，这一声熟稔而又缠绵，似是在他嘴里唤了千百遍。
他又唤一声，“堇儿。”
堇色红了脸，低低应了一声。
“等结束了一切，你可愿跟我走？”他问的轻柔，声音蕴着不自知的低迷温存。
堇色已不再是小孩子，她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少年花瓣般的眼睛看着她，眸底在夜色中春潮暗生，目光专注而又炽烈，说出的话，竟是比话本上的情话还要动人三人。
她心中恍惚，还未回味过来，已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