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清明谷。
堇色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柩洒在她的周身,却营造不出一丝暖融融,她形只影单的身影显得有些忧郁。
“公主,准备好该走了。”
茱萸兴冲冲跑了进来,也不顾仪态了。
今日便要启程,清明谷除了堇色之外,所有的人都是洋溢着无边的喜悦,外面的侍卫们侍女们都在严阵以待,只等堇色了,忙叫茱萸进来催促。
茱萸看到堇色又将那一只水蓝色的朱钗别在自己的流云鬓上,不满道,“公主,您怎么天天戴这个呀!”
堇色美眸深垂,没有抬头,只轻轻微笑了一下。
她由茱萸扶着走出院落,堇容已经站在马车前等她。
今日堇容打扮地也很精雅,一身墨色锦服衬的整个人芝兰玉树,他看向来人,墨色束带轻舞在风中,朝她颔首一笑。
踏上马车之前,堇色又缓缓转过身,环视着陪伴了自己十七年的房舍,心中感慨万千。
“公主,该进去了。”
侍卫看她看了半晌,忍不住催促道。她只好上了马车,又轻轻掀开珠帘,凝着那一颗庭院中古老的槐树,眸光染上深深的追念。
每到什么时节,他们都会坐在树下的石桌前过节,李嬷嬷和茱萸做好饭菜,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赏花对月、把酒欢谑。她每次不打扰,却都默默坐在一旁,看着看着,也会被他们的笑意所感染。
那可以说是困在这17年里最为快乐的回忆了。
她凝望着身后不断远去的青山碧水、叠翠雾霭,突然有一点舍不得。离开了这里,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方行驶着,熟悉之地正在一寸一寸缩小。
终于要走了,这个把自己困了十七年的地方。
而她,她也再也等不到那个少年了。
她抚摸着鬓边的朱钗,感受着冰冷珠饰垂打在手背的温度。
明明他不在,他也看不见,但好似将它戴在身上,就好像他就在她身边一样。原来饶是她,也会有这样无用的感情,将一个物件当做一个虚妄的慰藉。
。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马车一路颠簸,一行人行的疲累,堇容于是吩咐众人原地歇息。
堇色慢慢下马,看向周围完全陌生的四周,又想到了远去的清明谷,眼神一阵低落。另一辆马车上,堇容同时下马,他侧脸捕捉到了堇色无精打采的神色。
“舟车劳顿,委屈长姐了。”
清明谷附近没有村庄,也没有驿馆,他们只能就地休息。挽丰拉着茱萸等人搭了几个帐篷,堇色和堇容则围着篝火等待着。
两人都是喜静之人,待在一起异常静默。堇容侧过眸子,看着抱着双臂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堇色,火光映在她茭白如明月的面庞上,跳跃出明灭寂寥的光影。
他轻轻一笑,淡淡开口,“长姐在想些什么?”
听到声音后,堇色沉默许久的眼波终于晃动了些许,半晌,她淡淡开口,像是自言自语。
“我很害怕。”
离开了这里,前方却更加迷茫,不知道是喜是忧,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堇容沉静的眸子划过一道幽澜,他轻轻挑眉,“无论如何,你总是要走出这一步的,难道还想一辈子都困在那里?”
可是,回去了就一定能好吗?她不知道,当然也没有说出口。
她总是这样的悲观,不对外界抱有一丝期望,那个少年的离去更像是再次证实了她的人生信笺。
——没有任何东西是能够让你产生一丝期许的。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堇容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其实我只出来过两次,算起来,这也是我第二次出宫。”
“我第一次出宫,是被父皇派去梁州治理水患。”
“那里不比皇城落茗,气候干燥,风沙催人,暴雨的时候,每每遇到山洪,都会冲毁农田毁坏房舍,百姓苦不堪言。当时在那里待了几个月之久,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难得堇容讲自己的事情,堇色垂下眼睫,默默倾听起来。
“那几个月,滋味可不是太妙,终于等到处理好所有事务,结果不想回去途中,竟遇到了贼人偷袭。”
他一举一动无不积玉照石,完美地教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竟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一时间勾去了堇色的愁绪。
堇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那个时候命悬一线的感觉,仍然尤记他心。“不过庆幸生死难逃的时候,绝处逢生,被一个高手所救。”
堇色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堇容摇了摇头,“然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个高手,只是一个少年。”
“不过他的武功却非常的高,说来也巧,他被他的仇家追杀,正好与我们混战在了一起,他就把一群人全杀了,也算是帮我行了好事。”
他一边说着,当然自己也刻意隐去了一部分,一边打量着堇色的反应。
当她听到少年两个字的时候,沉静的羽睫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她便听着专注,但是却再没有了那种奇异的表情。
“那个少年没有留下任何的姓名,甚至也没有留下几句话。之后我们启程,没想到又再次遇见了他,他被重伤所致无意间躲入了我的房间,于是机缘巧合之下我掩护了他出城,又随手救了他一次。”
那个时候,他在府衙的保护下非常的安全,仇家也很难追到这里来。他仿佛对陌生人有着天生的抵触和敌意,尽管受了他的好处,仍是不愿开口他叫什么。
堇容想留他所用,他却直言不想受制于人,他只能派人去打听,在之后多次仇人追杀的口中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唤他,无萧。
她始终没有掀起令他期待的反应,甚至还问道,“那个高手,最后可有留下姓名?”
堇容不动声色地转过眼眸,半晌,淡淡道,“谁知道呢。”
罢了,也许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他默默想着,状似无奈一笑。
“他就这么走了,名字,又有谁知道呢。”
。
朱痕坐在溪边,清洗着自己带血的锁链。
她想不明白,在最后的最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无萧,竟然突然闪身,袖中一发暗器迷雾,把赤炎给救了下来。
自己当然不能因为他的拖累而死在这里,只能不得不去助他。
她想到最后逃去时归尘恐怖的脸,以后想必幽澜教不会轻易放过赤炎,包括他们。想到这个,心中一阵头痛。
逃命途中,她始终想不明白无萧为什么要救这个人?这是脑子抽了?
她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要把他救出来?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死了便是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险些便死在那里!”
“杀人?”无萧竟然认真的想了一下,“那我们不也是杀手吗?”
“我跟他不一样,我是为殿下办事。像他这样的□□之人,你知不知道他杀了多少的人?”
“你为殿下办事,你杀的人就不是人了吗?”他不知道哪里学的歪理,反问道,“他杀的人是平民,你杀的人也不见得全是坏人,只要杀过人的人,都是一样,你有哪一点比他高尚?”
朱痕本来就不善言辞,此刻竟然无言以对。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这个人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她便重新恢复那一副冷漠的面孔,沉默不语地蹲在溪边收拾武器,不再理会这两个疯子。
无萧便得空,懒懒走到赤炎身边。他依旧是那样抱着紫荆的尸体,几个时辰前就是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没有了思考能力,只是这么麻木的一个动作。
赤炎临走之前,还死死抱着紫荆的尸体不放。天知道有了这么一个拖累,他们几个人是多么艰难地才脱离归尘的磨爪逃出来的。
听到有脚步声,赤炎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开口道。
“我跟紫荆是几年前认识的,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教头之一,但是生的很美。我只是注意过她,但是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之后她成了教头,跟我一起并肩作战,我那个时候老是嫌她拖人后腿,嘴上也毫不留情。但是她却没有任何的怨言,一直在默默的苦练自己。”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要把心里的这一腔悲伤都发泄给别人听。
“后来的一次任务中,我身负重伤,让她先走,没想到她放着逃命的机会不用,竟然蠢得留下来陪我一起死。那个时候,我心里就仿佛有了什么种子。后来也不知道哪里的力气,我动用了最后的内力,拉着她把敌人合力杀死,然后一起逃出生天。”
“之后我开始动不动的注意她,会在各种的任务中暗中的保护她,她也会为我疗伤。我才发现,我爱上了这个女人,我不能没有她。为了她,我死都愿意。”
“但结果却是,她却为了我而死,为了我挡上了那致命的暗器。”
“我让我的女人为我而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的命,怎么样都回不来了!”
赤炎声音沉痛,眼中似乎含着千钧恨意,“我要活下去,怎么也要活下去,就算蛊毒缠身死无全尸,我也要为了紫荆而活!”
“我一定要在死之前杀了归尘,为紫荆报仇!”
无萧报臂站着,冷冷地打量着他,倒是难得听一个人讲这么长篇大论。
他虽然救了他出来,但不代表他心里真正瞧得上他。
不过,想起救他的意图,无萧默了默,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敛了眉眼,淡淡道。
“杀手,也会有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