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空灵的声音散播在夜里，如温柔的风般灌耳，“我要走了，你也不必感谢我，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能救人一命，也是我的福报。”
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最后一句她没有说。
萍水相逢吗？无萧懒懒地托着腮，打量着堇色。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她和那个尼姑女人像了。
才这般女郎，还未嫁人，怎么说话总有点云里雾里的修禅味道？
这般深山空谷，她倒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生活在此处，看她像是这里的主子，所有的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究竟是谁家人？
“为什么要走？”他开口问。
堇色想了一想，还是慢慢地回答了他，“我来这里是治病的，如今病好了，所以……也该回去了。”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闷闷不乐？”
终于回家了，不是应该感到很开心吗？
在宴席里，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她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堇色怔了一下，“我没…”无萧打断她，“你根本就不想回去。”
她止住话语，转过身去，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嘛。”无萧摊摊手，说的坦然。
堇色低下头，轻轻苦笑一下，“有些东西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你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无萧说的随意，“如果自己不开心的话，那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堇色摇了摇头，轻轻道，“这样是不对的。”
“如果别人为了我不快乐，那我又怎么会开心？”她已经亏欠了太多人了。
无萧皱了皱眉，俊美的脸庞掠上一抹困惑。
是吗？他不太懂。他从来不会在乎别人，凡事自己高兴就好了。可是他看向堇色，美人低垂着头，小脸掩映在如云秀发中，看上去很忧郁。
他在想，是不是别人因为她不快乐，她才会变得这样？
他忽然有点心烦。
无萧甩了甩头，拿起桌上的酒壶，一仰头对着嘴直接饮下，凸起的喉结轻忽滚动着，发出咕噜咕噜的饮酒声。
气氛变得有些沉默，堇色默默低着头，过了一会，眼前出现一个酒盏。
捏着酒盏的两指骨节修长，如最完美的雕工打造，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如星的眼睛。
“如果不开心的话，那就喝酒吧。”
“酒能让你忘记所有的不开心，虽然是一时的，但是在那一刻，你是没有烦恼的，你是快乐的，这就足够了。”
月色下，无萧冲她笑了一下，露出薄唇下的一对虎牙，花瓣般的眼睛略微狭长，在淡淡的星辉下，仿佛蕴着一池的流光，点缀在白皙的面皮上，显得有些轻佻冷艳。
堇色没有见过多少男人，对美丑是没有概念的，但是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生的很好看。
少年马鬃般的马尾摇曳在夜风中，长袍轻卷，单腿曲起，仰面喝酒的样子自在又潇洒，与这闲云野鹤的山中气象混为一体。
她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悄悄打量了少年好几眼，轻轻道，“你现在的身体，还不宜饮酒。”
她以为他不会听她的，没想到无萧竟然真放下了酒壶，恋恋不舍道，“这样啊……”
随即他抬起头，又冲着她勾起唇角，“我听你的。”
看着他无邪的模样，堇色微微抿了抿唇角。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丰盛。”无萧托着腮，打量着一桌子的珍馐狼藉。
看的他还有点饿。
他手长脚长，隔着桌子轻松拿起堇色身前的筷箸，便对着一桌子珍馐挑挑拣拣起来。
堇色盯着筷箸，喃喃道，“那是我的。”
“我知道啊。”无萧说的坦坦荡荡，“所以我没用别人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她又反驳不了。
李嬷嬷给她灌输了一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却没有给她说明什么是间接接吻，堇色只是觉得无萧的做法有些不妥，至于哪里不妥，她也不甚明白。
她眉头微皱，沉默了一下，便由着他去了。
可能是看他吃的很香，她想了想，开口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哦？”无萧抬起头来，嘴里还夹着一只蟹腿，含糊道，“怪不得…”
这生动的样子仿佛取悦了堇色，她看了看他，曲起手指支住鼻尖，轻轻笑了一下。
咀嚼一半的蟹腿顿住了，轻轻掉在了桌子上。
无萧看着少女弯起的眉眼，怔怔道，“你……这是笑了吗？”
然后堇色脸上的笑容便像涟漪一般散去了。
“……”他有点后悔自己开口了。
无萧摇摇头，又夹起一块甜糕，“这样多好。”甜糕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融化，他仿佛回味着什么，享受一般眯起眼，“至少我在刚才，让你开心了一下。”
“你有什么生辰愿望吗？”他难得好心地问了一句。
女儿家不是最注重生辰的吗，他虽然不曾接触，也略有了解。他想，要是堇色开口的话，他可以尽量满足她。
谁让她，救了自己一命呢。
堇色顿了顿，有点茫然，她一向不重视这些，但是还是很认真地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啊。”无萧意兴阑珊道。
他好不容易有了个想送礼物的人，她却是什么也不想要吗？
真是个无甚情趣的人，无萧有点兴味，忽然很想了解她，“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堇色点点头，“从我记事起。”
也许是酒醉了，也许是少年真诚的眼神让她不抵触，她忘了面对陌生人的戒备，有了难得的耐心和倾诉欲。
“你未曾，看过外面的世界吗？”无萧试探道。
堇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无萧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从一开始，她表现的那么淡漠，就像是隐居深山的仙人一般，但是有些时候又仿佛对什么都不了解，原来是潜移默化的环境，才让她这般不通世俗。
那自己算不算，闯入她世界的第一个男人呢？
想到此，无萧眉头一挑，心里窜起一阵莫名的感觉。
堇色今夜也喝了不少酒，用手支撑着一侧歪起的头，有点不胜酒力了。
“陪我说说话呗。”无萧有些雀跃地招呼着堇色，他不想和那个小丫鬟说话，他倒是很想和眼前的女郎说说话。
“给你讲故事听呀。”
无萧悠闲开口，试图将困倦的女郎精神调动的活泛些，看着她支起手臂，露出了一截雪白皓腕，那一个翠绿的镯子又慢慢滑了下来。
堇色神思倦堕，低低应了一声。
无萧轻笑一下，一个鲤鱼打挺，便开始坐在石凳上，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对男女，他们相爱了，但是他们的家人不同意，走投无路之后，女的就和男的一起相约服毒自尽，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他们也要做一对亡命鸳鸯，可谁知那男的贪生怕死，临死之前后悔了，自己偷偷将毒药换了。”
“女的就这样死了，之后男的回去了家乡，娶妻生子，安稳度日，但是每到服毒的那一天，他就会听到半夜井边传来一阵诡异的呼喊声，声音在说，你怎么还不来？你怎么还不来？心虚的男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忙派人封住了那口井，然后某一年的同一天，男人还是死了，据说是被一把长长的头发勒死的，心脏处被老鼠啃得干干净净，可是男人的妻子已经病死了好多年，他还能认识什么别人？男人死了，几年后他的孩子也掉进水里淹死了，说是被水鬼索了命，那座房子里的人就这样全都死光了，看风水的说那是一座鬼屋，便无人敢住，就这样渐渐的荒置了，但是每到那一天，村民就会看见雾气里，一男一女坐在庭院里喝着合卺酒，身上都穿着一身鲜艳的喜服……”
无萧自顾自说的饶有兴味，始终不见旁边人的反应，一转身，原来堇色早已撑着脑袋睡去。
他闪身来到堇色面前，环臂躬身打量着她。
堇色睡得安然，睫毛修长落下浅浅的羽扇阴影，一张脸还未褪去淡淡的粉红色，像是女儿家的欲说还休。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唇角。
视线缓缓下移，来到那一张娇艳的唇上，嘴唇不厚却丰，轻轻地张阖了一点，鲜艳的口脂还完好，像一朵饱满的玫瑰花蕾，等着有缘人去采撷。
无萧的笑意便凝住了，久久地定格在了这一处。
她身上有缠绵的幽香，夹杂着并不浓烈的药香味，还有微风裹挟的细细花香。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香气作祟还是喝醉了酒，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
半烛香后，堇色悠悠转醒。
睁开眼睫，便看见一张俊脸近在眼前，正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看。
见她醒来，无萧如梦初醒一般一个后仰，然后快速弹跳开远离几米之外，摸摸后脑勺，躲避开她的眼睛，“那个，你醒了啊。”
堇色摸着还有些眩晕的脑袋，有点懊恼自己忽如其来的困意，慢慢站起身来，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休憩去了，刚起身，身体便有些不受使唤，她摇晃了一下，然后一把手有力地托住了她。
“小心一点。”
堇色支撑在桌子上缓了一缓，搭在她腰际的手又快速地拿开了。
无萧缓缓捻了捻手指，又摊开自己的手看了看，表情不解。
“我要回去休息了。”堇色没做她想，对他说道。
“哦，晚安。”
无萧立在晚风中，表情古怪，冲她摆手。
堇色困意袭来，没注意他有点奇怪的神色，简单颔了颔首，便慢慢走远了。
人走后久久，无萧才转醒一般，打了个激灵。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唇，轻轻嘶了一下，低着头，勾唇微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