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顾萱回到自己的房间,再看书,书上一个个英文字母活了起来,手拉手转着圈跳起舞来,最后居然组成迟生的脸。她懊恼地把书合上,走到卧室,躺到床上。
圣华中学,倾慕顾萱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高官人家的公子。只是顾萱的心思只在功课上,丝毫不给他们眼神。全校上下,都在说她是个冷美人。
顾萱也不知道为何,自从第一眼看见迟生,就记住他了。周瘦鹃、张恨水的小说,她也看了许多,只是她仍旧不明白,这份感情,到底算什么。
她坐起身,晃了晃头,下礼拜还有考试,现在想什么多也是浪费时间。她又回到书房,翻开英文课本。
终于,恼人的考试结束了。这一天早,顾萱就站在衣柜前发愣,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穿什么。最后她还是选了洋装。走下楼,秦嫣正在那里用早饭,看见她的衣裳,一叠声地让她去换了。
“为什么?”顾萱说着低头看了卡,“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是你与迟先生是去三不管儿,好玩的都是在露天,穿裙子冷死人的,换了裤子去。”
这年头,女学生是最时髦的,全国刚流行女人穿裤子没几年,圣华中学的女学生,一个人倒有好几条。
顾萱想想,觉得有道理。转身上楼换了裤子,又把上衣换成衬衫和马甲,利落得很。
秦嫣看着她这番打扮,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照着来这么一身。这时,外面响起了汽车鸣笛的声音,之后就是呼啦啦铁门大开的声响,没一会儿,迟生就走了进来。
顾昌正在旁边看今日的报纸,见迟生来了,笑着让他坐了下来。
“今日除了带萱儿去三不管,还要去哪里?”
顾昌最宝贝他女儿,看迟生,和看仇人没什么区别。可是他前几日与夫人夜间叙话,都觉得迟生算是一个好夫婿的人选。此时就是再恨,也得忍着。
“从三不管儿出来,我想带着顾小姐去起士林吃大菜。”
顾昌点点头,晚间的三不管儿,着实不那么安全。
顾萱此时已经穿好皮靴,套了大衣就出来了。她看见父亲与迟生在客厅说话,忽然间,脸就红了。
“今日是司机开车?”
顾昌又问了一句,若不是今日有事,他真想亲自去当司机。
“今日司机家中有事请了假,所以是我自己来开。”
洪九爷前些日子让迟生学会开汽车,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顾昌心头一阵气结,心道这小子倒是很有手腕,单独和自己闺女相触。可是男人的歪心思,只有男人才知道,他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幽幽地叹了口气。
“晚上八点之前必须把萱儿送回来。”
“是。”
迟生回答得非常恭敬。
“走吧。”
顾萱得了父亲的话,笑着走上前。她今日穿着藏青色毛呢大衣,倒是与迟生一模一样。两个人笑着出了大门,顾昌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是一阵摇头。
“今年回北平,往你父母家送的年礼再加两成。”
顾昌一句话没头没脑,秦嫣却明白了。当年她出嫁的时候,自己父亲也是长吁短叹了很久。
三不管儿就在日租界的西边,开车一会儿就到了。迟生把汽车停在天和玉门口,没再往里面开。
“到里面只能走路过去了。汽车是开不进去的。”
顾萱下了车,看着四周围,眼中藏不住的兴奋。
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挑着担子的小贩,来来往往。她往日没来过这里,很是新奇。
“汽车我先停在这里。”
洪九爷与天和玉的老板相熟,那里的伙计,自然也就认识迟生。
迟生与顾萱往南市里面走,三不管儿里,多是撂地摆摊的艺人。说相声的、卖把式的还有变戏法的,一边测字算命的师傅,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捋胡子。
“这地方真有意思。”
顾萱举着糖堆儿,跟在迟生身边。
“那边还有卖茶汤的,吃不吃?”
顾萱点点头。
“我每次回北平,祖父都带我去护国寺吃东西,这些我最喜欢了。就是妈妈不让,说是不卫生。”
迟生笑了一下,就往小摊走去。近些年三不管儿成了津城一景,达官显贵的夫人小姐,也会往这边玩玩看看。有眼力价的,就把自己的东西往上拔高了一个档次。
只可惜,三不管儿到底是三不管儿,不管这边多热闹繁华,靠墙根儿的角落,这个时候,总有三两个倒卧横着。
小贩见迟生他们做了下来,赶忙拿出一个碗,里面的糜子面用热水调好之后,就拿着龙嘴大铜壶出来。
铜壶锃光瓦亮,壶嘴是龙头的造型,上面还系了两个丝绒花球。
滚烫的热水倒进碗中,撒上一层红糖,又捻了一小撮白糖放在当间。顾萱在一边看着,很是新奇。
“小心别烫嘴。”
迟生看着顾萱喜欢,自己也要了一碗,虽然他不喜甜食,但是这么冷的天,热乎乎的茶汤下肚,让人暖融融的。
两个人就一边吃一边逛,虽然没正经吃中午饭,但是各式各样的小零嘴儿,让顾萱心满意足。
“也不知道晚上这里是什么样的。”
顾萱听着不远处卖药糖的人吆喝,越发觉得新奇有趣。
“这里晚上自然比白天要热闹,不过是你不该来的。”
晚上的三不管儿,越发奢靡,唱小曲的戏馆子,就没了那么顾忌。迟生配着洪九爷来过一次,一曲《后悔从良》就让他面红耳赤。
顾萱也明白迟生的意思,就没再问下去。
“走吧,我们去起士林。”
冬日的天黑得早,这儿已经有些看不清楚路了。三不管儿又没有路灯,全靠各家门前的灯笼取亮。
迟生与顾萱一路走着,忽然他停了下来,转身按住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破棉袄,手上还拿着迟生的皮夹子。
那人被迟生按着,先是一愣,之后就从怀里亮了刀子。迟生猝不及防,手背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吃痛,手一松,那小偷拿着皮夹子就跑了。
迟生愣了一下,刚要去追,就被顾萱拉住了。
“你追他干什么,他手里有刀子。”
迟生顿了一下,也觉得顾萱说的有道理。他赤手空拳的,定然对付不了那个人。
他手上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很长,鲜血滴答滴答地留下来,很是吓人。
“赶快去找个医馆。”
顾萱抓着迟生的手,用自己的手帕简单地给他包扎了一下。
“没关系,不过就是划了一下。”
迟生见顾萱着急,倒是笑着安慰起他来。
这时候,一群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人穿着黑色棉袍,虎背熊腰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身后,一个人按着一个男人的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是这小子偷了你皮夹子?”
迟生点点头。
“还亮刀子了?”
那人说完,就看见迟生手上的一抹鲜红,不用他回答就明白了。
“狗食!”
那人说话间,就朝抵着脑袋的人踹了过去。他力道大,直接给那人踹到在地。
顾萱刚要说什么,就被迟生拦住了。
“今日是我手下的人不讲究,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那人说完,把皮夹子双手捧给迟生,然后一个眼风,身边的人掏出一卷子钞票,数了几张,递到迟生手里。
“这钱您拿着,前边就有医馆,让大夫好生给瞧瞧,别落了疤。”
迟生也不推辞,接了过来。
“下次手底下的人看好了,这么不讲究的,日后也给你惹祸。”
那人赶忙哈着腰点头,之后又踹了那小偷好几脚。
迟生见状,也不再追求,拉着顾萱就走了。他们刚走,就听见后面传来惨叫声,顾萱回过头,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对着那小偷拳打脚踢。
“别看了。”
迟生伸手蒙住她的眼睛。
“小偷有小偷的规矩,被抓着了就是叠了,认栽。失主打成什么样,都不能还手。今天这个亮了刀子不说,还伤了人,是坏了规矩。我虽然没打,但是他那顿打少不了,打完了,直接就给送派出所去。”
“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到医馆,好在迟生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大夫给他洒了药粉,又仔细地包好,叮嘱他三天不要沾水。
“还能开车吗?会不会把伤口又弄裂了?”
顾萱很是关心迟生,那么长的一道,肯定很疼。
“能开啊,又不是使力气的事。”
迟生看着顾萱的样子,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去摸她的头。她现在的样子,好像他幼时养的那只小猫,又软又可爱。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三不管儿比白日更加热闹。放了工的车夫、工人都往这里来,想给自己找找乐子,算是苦日子中,为数不多的欢愉。
津城的冬天,不刮风的时候并不是很冷。不知道谁家养的鸽子,这个时候放了出来,在天空中盘旋着飞过头顶。茶馆戏馆的招牌也亮了起来,店伙计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往里面请人。
暗门子的姑娘们,许是生意不好做,这时候也有出来在门口站着的。一件旗袍,一双玻璃丝的袜子,露出冻得有些发红的大腿,朝着来来往往的人,飞眼吊膀。
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可是越瞧着,就越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