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家有重病儿
归巫山下，叶家村内。
正值一年一度的杀猪驱邪日，在外谋生者、为官者、闯荡江湖者等形形色色的人都会赶回来参加这个盛大的节日。
杀猪驱邪的传统在叶家村已传承数千年之久，但无人知晓它始于何时。
渐渐地，周边村落也受到影响，纷纷兴起这个独特的节日。
据叶家村古老的传说，生吃猪血不仅具有清除肺部尘埃的功效，更为关键的是，猪血见红能驱邪避灾。
此时，一名约摸三十岁上下的妇人面带羞涩之色，手持一块染满猪血的布匹，全神贯注地将猪血涂抹在木屋外的木墙上。
浓烈的血腥味如同一股无形的魔力，吸引来无数嗡嗡作响的蚊子。
妇人不时挥动手臂驱赶停留在她手上的蚊子，同时目光还投向远处对她指指点点的路人们。
&34;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呀？&34;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突然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般炸响在中年妇女耳畔。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满脸尴尬地转过身去，目光直直地投向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少年。
&34;玄儿，你醒了？&34; 中年妇女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关切。
被称为玄儿的少年看上去面容憔悴、骨瘦如柴，此刻正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娘亲手中那块散发出浓烈血腥味的布料，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许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其实，他心里大致明白母亲这么做的原因，但母亲如此疯狂的举动却令他实在难以承受。
这并不是对母亲的责备，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酸楚涌上心头。
这位少年便是叶玄，年仅十二岁的他已经读完了《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等经典著作，可以说是叶家村里名副其实的神童。
而叶玄的父亲则是叶林，乃是整个归巫山地区唯一的秀才，同时也兼任着叶家村唯一的教书先生一职。
至于叶玄的母亲胡娥，曾经倒是有过一些才女之名。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所谓的才女不过是稍微认得几个字罢了，会背几句《三字经》而已！
叶林和胡娥的婚姻，曾是叶家村众人艳羡不已的佳话。
然而，世事难料，命运无常，他们唯一的儿子竟然患上了一种先天不足的奇症。
时光倒转至一年前，当时年幼的叶玄正与同龄伙伴们尽情嬉戏，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昏倒在地。
经过村里医师的仔细诊治，得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叶玄所患之病极其罕见，断言他难以存活超过五年。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如同晴天霹雳般击中了这个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
幸福美满的生活瞬间被阴影笼罩，挥之不去。
幸运的是，叶林夫妇多年来略有积蓄。
但为了给儿子寻求医治之道，他们不辞辛劳，四处奔波，寻医问药，甚至求神拜佛，几乎耗尽了全部家财。
距离叶家村约五十里处，有一座名为归墟城的小城。
这座城市坐落在归巫山脚下，方圆百里内独此一城，自然而然成为了周边各个村落的交易中心。
不仅如此，这里还汇聚了众多优秀的医师，无论是临床经验还是医师技术，都远超那些乡村医师。
在归墟城中，有一位声名远扬、医术精湛至极的医师，人们都尊称他为“乾掩李”。但凡经过他诊治的病人，几乎无一不是药到病除，因此获得了“乾神医”的美誉。
乾掩李的医术堪称一绝，不仅城内居民对其赞不绝口，就连远方的患者也慕名而来。
然而，这位神医看病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接待那些非富即贵的病人。
对于贫苦百姓而言，想要得到他的医治简直比登天还难。
乾掩李的诊金高达五两银子，此外还有单独的开单费一两银子，而抓药的费用则需另行计算。
曾有人透露，在乾掩李处就诊一次，各种杂费累加起来至少要花费十两银子。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五两银子已足以支撑全家半年的生活开支。
换句话说，在乾掩李那里寻常地看一次病，所需费用便抵得上普通人家整整一年的开销。
因此，尽管乾掩李被誉为神医，但这仅仅是在富人圈子中的称号罢了。
在平民百姓的眼中，他无异于一只贪婪的吞金神兽。
普通人给乾掩李起了个绰号，叫做“钱眼里”。
这个名字既形象又贴切，因为乾掩李似乎总是把金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叶玄生病后，曾找过乾掩李诊治。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乾掩李居然无法弄清楚叶玄到底得了什么病。
连病根都找不到，叶林夫妇却已经在乾掩李那里花费了足足二十多两银子！要知道，这可是他们东拼西凑才凑出来的巨款啊！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乾掩李还算有点良心，主动给他们打了折。
按照乾掩李的说法，如果不吃他开的药，叶玄最多只能再撑一年半；但若是吃上他抓的药，可以再多活三年。
尽管如此，这仍然不能改变乾掩李爱财如命的本质。
叶林夫妇为了治好儿子的病，可谓想尽办法：求神拜佛、询问巫师……所有能尝试的方法他们都试过了。
最终，面对乾掩李所说的那句“最多只能活到三年”时，夫妻俩犹如被一座沉重无比的大山压住一般，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身为秀才的叶林，年逾而立，虽无潘安之貌，但亦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然而短短一载光阴，他已沦为平凡无奇的中年男子。
曾经略具风姿的胡娥，同样未能逃脱思想压力的摧残。
仅一年光景，她便衰老十余岁，明明刚过而立之年，如今看上去却宛如四旬妇人一般。
数日前，胡娥的娘家——胡家村，来一名自称为“神算”的盲目老者。
不知胡娥从何处听闻，传言此瞎叟不仅占卜精准无比，更能洞悉阴阳之道，甚至具备驱邪除魔之能。
走投无路的胡娥，此时已然顾不得真假是非，迫不及待地朝着胡家村疾驰而去。
二两白银！
当胡娥寻至这位神秘莫测的瞎眼神算时，对方竟开出如此高价。
其言称洞察阴阳会折损自身阳寿云云。
经过一番软磨硬泡与讨价还价之后，价格终于被压下一半，降至一两银子。
瞎眼老头接过胡娥递来的叶玄八字后，并没有立刻开始卜算，而是先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地叨咕了一阵儿，然后才缓缓睁开眼睛，双手舞动着做出一系列奇怪而又神秘的动作。
经过一番折腾，他终于完成了所谓的开天眼仪式，可以洞察阴阳之事。
&34;依我之见，你家这孩子并非寻常病症，乃是阴间阴魂作祟所致啊！&34;瞎眼老头语气凝重地说道：
&34;不过无妨，待到驱邪之日来临之时，你只需将猪血涂抹于屋外四周的木墙上即可。如此一来，你儿子的病情自然会逐渐好转直至痊愈。&34;
听到这里，胡娥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谢过瞎眼老头后便匆忙踏上归途，恨不得立刻飞到家中照做。
然而，那一锭银子却是胡娥从娘家借来的，此事叶林并不知晓。
家中本就贫困潦倒，为了给叶玄治病早已倾尽所有，能卖的东西几乎全都卖掉了。
甚至连当年胡娥出嫁时，娘家陪送的那些珍贵嫁妆也大都被变卖掉换成了钱财用于医病。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胡娥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眼光和闲言碎语，硬着头皮悄悄来到村东头找屠夫借了满满一盘仍冒着热气的新鲜猪血。
回到家中，她马不停蹄地开始实施自己的驱邪计划。
对于胡娥而言，叶玄不仅仅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更是她生命中的全部。
无论别人如何看待她的所作所为，她都毫不在意。只要能够救回自己的孩子，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承受再多的委屈与压力，她也心甘情愿。
只要有那么一丝丝可能能够医好叶玄的病症，哪怕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她都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做出更为癫狂之事！就算其他人将她视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也在所不惜。
然而，她却害怕来自丈夫和儿子的质询。
毕竟，丈夫与儿子乃是她此生挚爱之人，但同时也是最易令她心碎神伤之人啊！
当叶玄用那充满震惊与疑惑的目光直视着胡娥，并发出质问时，胡娥不禁双眼微微泛红，刹那间竟是语塞难言。
就在此时，叶玄猛地向前跨步，紧紧抱住胡娥，将头颅深埋于胡娥胸前，继而埋头啜泣起来。
胡娥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将目光投向怀中正紧搂着自己的儿子身上，心头的憋屈与酸楚在此刻如决堤之洪般汹涌而出，终于难以自持，泪水悄然滑落，却是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