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日,姜恬因为考上了期盼已久的大学加上多年暗恋成真,欣喜之际被几个朋友拉去开了个庆祝趴。
第二日清晨,姜恬在会所大厅她等了许久未见到自家司机,本想坐朋友的顺风车回去,却被意外出现的冯叔载上了车。
由于熬了个通宵,姜恬困倦地打了个哈气,虚闭着眼懒散问道:“冯叔,怎么是你来接我?梁叔叔呢?”
冯叔直视着前方,闪烁其词:“大小小姐,小梁他”
敏锐地察觉到冯叔的异样,但未曾多想,姜恬顺着说:“是不是梁叔叔家里有事?其实跟我说下,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嗯”冯叔含糊应答,但脚上的力道却时重时轻。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冯叔驾驶着车从会所门口出发,一路开出。十来分钟后,周边的景象渐渐陌生。
姜恬此刻便已然清楚的意识到不对劲,原本半阖的双眼慢慢张开,倦意也渐渐从脸上消逝。严肃询问道:“冯叔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爸妈不是今天回来吗?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大小姐先生夫人他们早上”冯叔隐约其辞,始终无法再多说半字。
“他们怎么了?”姜恬的心开始不由自主怦怦乱跳,咽喉有种被厄住的紧缩感,脑内的神经腾跳,似乎在宣告着厄运的发生。
“冯叔——!他们怎么了?!”
半晌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冯叔用力地踩下刹车,两人被惯性向前甩去。
随着胸前突生拽拢的压迫,姜恬仰头之际,视线被红白相称的十字占领,心中不祥的预感被证实。
“先生和夫人,他、他们”
“他们在回来的途中遭遇了意外现在正在医院抢、抢救恐怕”
眼泪先于恐惧低落,世界陷入黯澹。
仔细回想,姜恬甚至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在医院是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双亲突如其来的死亡,是怎么按部就班地领回父母的遗骨,是如何带着年幼的姜时屿抱着骨灰一步步走出殡仪馆的。
那个时候的她甚至忘了人在悲伤的时候该怎么哭,也忘了躲在父母房间的角落久久联系不到尹树的那一夜,自己是用怎样绝望无助的心情度过的。
她知道他出国了,他打过招呼。
但仔细想想,他好像没告诉过她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近两年他似乎很少告诉她他的事情。很少,少到此时的姜恬甚至不知道除了那个拨不通的号码,还有什么方式能够找到他。
姜恬空洞地待了两日,直到冯叔告诉她,他回来了。
揣着宛如救命稻草般的祈望,姜恬奔向她希冀的残温。
如果她知道,这一次的奔赴只是再一次陷入无边悲恸的开端,她大概不会如此奋不顾身。
姜恬跑向那栋熟悉的别墅,甚至来不及回复佣人的礼貌问话,便忙慌向楼上的房间跑去。
他书房的门半敞,姜恬试图上前推开,触及门沿的指尖生生一瞬被屋内的谈话声定住。
“妈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当姜家的那个女儿是妹妹,从小让你接近她一直迁就她也是难为你了。”熟悉的中年女声响起,言语间满是虚假的愧疚。
“嗯。”男人漫不经心的轻声回应若隐若现,却像是巨石般直直落在她的心底,砸得生疼。
姜恬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一刹那竟怀疑是否还沉浸在梦中。
片刻后,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妈妈最疼爱的儿子,从今往后我们不会继续逼你和她发展,也绝对不会再提结婚的事。至于收购匠城的事你爸他们已经决定了,等这两天过去就着手准备,经营了这么久的一条大鱼绝对不能落在他人手中”
尹树眼底泛上阴翳,淡漠道:“收购匠城的事随你们,告诉大哥二哥耍心机把我困在国外这种手段,实在没有必要。至于我和姜恬的事,你们少管。”
“你不会还想和那个丫头继续吧?!现在她对你还有什么好处?!”
姜恬的呼吸被瞬间扼制,脑内的空气不断被抽离,胸口闷得像是落进了无数巨石,闷塞到干呕。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冷静又克制地听完那些冰冷的词汇,只记得当屋内言语停止时,她依然站在原地,未曾离开。
再然后,便是几双撞入视线内惊诧的目光。
大概是担心她撒泼闹事,尹母先声夺人道:“恬恬啊既然你已经听到了,那阿姨也不多说什么。匠城呢,是你爸妈一辈子的心血,我们至少算是合伙人,由我们接手总比其他人强对吧?至于阿树,他已经22岁了,不能再陪你继续玩过家家的游戏了,我们知道你是明事理的好孩子,希望你能理解。”
“嗯。”
姜恬听完异常平静,甚至忘记了流泪和喧闹,只是一声不吭默默地转过身望向站在一旁的尹树。
所以,都是谎言吗?这么多年。
把她宠上天,然后再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那第一次的相遇是不是早有预谋,往日的偏爱是不是处心积虑,宣之于口的爱意是不是逢场作戏。
坚定的认知逐渐被击碎,她不确定,也不知从何问起。
姜恬不喜欢误会,不喜欢狗血的剧情,不喜欢不明不白的结尾。
这一瞬间,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躲开他的触碰,姜恬仰头斩钉截铁地问:“三哥,你有没有骗过我?”
伸出的手定格在半空,两人四目相对。
尹树神色惭怍,竟无法说出任何违心的字眼:“有。”
姜恬浅笑凝视着他,哑声道:“那我希望接下来,你不要再骗我了。”
尹树走上前。
“阿树”尹母在一旁试图拉住他,无果。
姜恬直视着他,不带任何犹豫地继续问:“一开始接近我,也是因为我是姜明城的女儿,匠城的大小姐吗。”
“”尹树沉默未答。
姜恬望着他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浅浅吸了口气,止住渐起的凝噎。
“你说爱我的话,是真心的吗?还是只是为了”姜恬欲言又止,实在没办法把往日的他和被剖到眼前的利益链挂钩。
思绪不受控制地疯狂穿梭在昔日零碎的场景中,她故作轻松浅笑道:“所以躲我也是因为发现我竟然真的喜欢上你,所以心生愧疚吧?”
尹树怔了一下,直直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变化万千。
他从未在她的眼中见过如此晦涩的神情,往日的生机消失殆尽,只是静静地看着你,一直看着你,像是披着人皮的木偶,精致且麻木。
尹树蕴含图谋与她相识,自以为如兄如父般陪伴着她长大,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自己,无条件的信任自己。他以为他给她无限的纵容和偏袒,只是为了那些肉眼可见的利益。
但不知从何时起,当她用那双揽入无数星光的眼眸凝睇自己时,他忽然感知到了危机。
这份危机感促使他逃离,遁藏,一退再退,直至日暮途穷。
然后,他后悔了。
对于这份掺入了无数杂质的情愫,他甚至分不清哪样占得更多些,到最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心还是演戏。
无数的话语萦绕在唇间,最后也只能承认。
“是。”
姜恬环顾四周,盯着一张张或镇定或不耐的脸,却没办法再听进任何一个字,勉强扯起嘴角为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
她闭上眼,紧绷上颚强忍眼眶的酸涩,再睁开时瞳中全是木然。
“那你实在没必要勉强和我在一起。”
她不想去猜他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她也实在没有力气去探究额外的真相。
如果故事的起点就是谎言,那是不是无论再怎样坚持,都等不到对的那一天。
她放过他,也不再勉强自己去释怀。
不许哭,太难看了,不许哭,听到没有。
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太丑了。
她顺风顺水活了十几年,被无数宠爱拥簇长大,时至今日,至少不要被当成一个笑话供人观赏。
明明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在此时软弱,可双脚却愈发虚浮,视线内他的模样渐渐模糊。
恍惚地后退两步,避开他迟疑的抚摩。
姜恬抿唇一笑,轻声道:“像我姜恬这样的人,真的不缺人爱。”
十八岁的姜恬“死”在了那个空寂而冰冷的房间。
她浑浑噩噩逃离那栋房子,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等到两日后,姜时屿带着冯叔破门而入时,并未见到她颓靡的模样。
两人愣在原地,视线不由自主被引导。
室内昏暗,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无边的黑暗似乎正一点点吞噬着逐渐模糊的边界,只有床头歪斜的落地灯散着橙黄的微光。
那个梳洗干净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坐在窗前静静望着旭日初升。
晨光熹微,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