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花
对比起东城头人影攒动的死灰复燃,靠近于文武院的北门就显得萧条寂寥了许多。
或许正是看重这一点,所以有些身上背负罪孽的逃犯也大多都躲在这曾经的正义之地,于这诞生过神明的光明处苟延残喘。
城前无人把守,因为兵荒马乱下兵源根本不够,老弱病残摆上去也阻挡不了潮水般的难民,还不如打开大门告诉他们这里早已粮尽仓空要实在些。
墙上有旧年告示,密密麻麻写下了当年逆神之人于这短短人生中莫须有的几百种罪名,真所谓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可笑的倒是凭空出现的父母以及从出生到二十二岁之间街坊邻居的指证,自幼恶行怒杀私塾老师还有不服管教亵渎公主不知又是如何臆想出来的天马行空。
看告示的人曾经围若山河,今朝年景又会有谁关心国事它事?可偏偏这掉了色都快被风雨吹飞的告示前如今正有人影独立风雨中。
却见其人一身黑衣连同面容都被遮盖个严实,只留下一双寒寒目光盯着那告示上的内容,在压抑了许久悲愤之后终究还是怒不可遏的低声呵斥了一声。
“一派胡言!”
若是放在当年,以女子的急躁脾气怕是连这面城墙都会被拆了去,可如今却只是在感受到掌心的温暖后而缓缓卸下了心中的怒火。
时光荏苒飞逝而过,离那心碎之时已经三载,曾经清秀的女子眉间去了三分孤寒,多了几分与心爱之人同样的温柔。
“娘亲,那个画着的人是谁?是惹娘亲生气的人吗?”
突然一道娇小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女子眉间怒意迅速又化作了慈爱与心痛,便看向手间搀着的小娃娃蹙眉道:“他…他不是…”
“那他是谁呀?”
即便是已经被胜利者丑化无穷,男子眼中的温柔见之者绝不会忘,女子看了城墙上那幅画,眼角渐渐湿润起来。
“他呀,他是娘亲这辈子最爱的人…”
娃娃只有两岁上下,手里拿着柄小小的雨伞,眼睛黑溜溜的十分可爱,虽然年龄极幼却通晓似懂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他是爹爹吗?”
“对呀…”
“爹爹?”
娃娃从太奶奶的口中听说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而那时太奶奶也依稀说过那人就是自己的爹爹,只可惜娃娃从来也没见过,此刻也是有了些笑意与兴趣。
“娘亲,我们去找爹爹吧?”
看着自己孩子懵懂的笑脸,女子在风雨中停留了许久,只因为她总能从孩子的眉间再看到属于自己男人的笑容。
“想要找到你爹爹…要找好久好久……”
“没关系,我陪着娘亲一起找。”
“…好……”
春间风雨见过昔,枯叶虽落有新花。
却在此时号角声突然在郡城四周高墙之上吹响,紧接着便有遮天盖地的叫杀声与呼喊声此起彼伏喧嚣而起。
女人警惕的抬起头打量了四周一圈,发现并不是针对自己之后才松了口气,随即就想要带着孩子离开。
“逃!快逃!溪山郡郡守自立为王,如今正率着大军杀来!”
“反了!都反了!”
“天不佑我泗国,国将不健,山河倾覆啊!”
逃难的人从其它三门而来,也巧女子所在的北门并未是反叛军的攻击处,毕竟至圣郡内如今的军队加起来估摸着连百人都够呛,大势兵军压境下根本无需要有所繁琐的四面围城。
兴,百姓苦,亡更是如此。
对于反叛军来说,这些难民比之畜牲更贱,不过是廉价的一次性劳动力而已,所以逃难者无不带着家眷向着城外逃去,以免落入比之逃难更加绝望的下场。
女子看了一眼涌来人潮,抓紧孩子的小手准备离开是非之地。
“娘!”
可突然的呐喊声在她不远处响起,女子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是一个小孩不幸跌倒在了人群之中。自己所在的地方并无人流,反而是那里人头攒动如海,若是迟了三五息只怕那孩子就要死在践踏之下。
“孩子!我的孩子!”
被人潮夹杂着的孩子母亲奋力的想要挤回去,奈何瘦弱的身躯又怎么抵抗的了人海攒动?便只能哭喊着向着自己孩子的方向无助的伸手示意。
一声叹息,女子还是理解起了母亲的软肋,便摸了摸自己娃娃的头嘱咐道:“在这里等着娘亲一下,娘亲去去就回来,不许乱跑知道了吗?”
“嗯。”
见娃娃听话,女子也再不耽搁,一个闪身就冲向了人潮之中。她似黑水游龙,擦身而过却未碰到任何一人,待到那孩子被踩踏几脚险些晕倒之际飞速来到了身前,便将其一把拽起飞身踏过人群到了一旁空闲处。
“你没事吧?”
看孩子被吓得胆颤心惊,女子舒缓着眉头询问了一句。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那孩子母亲也在片刻之后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搂过孩子就向着女子磕头。
女子叹息了一声,摇头将她拉起后道:“没事,快些去逃命吧。”
“哎!恩人保重!”
一段插曲而已,女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还等在原处,心里也似落下了一块石头,便准备带上孩子一同离开。却不料眼角余光之中突然一道身影闪过,她本能的转眸看去,却见人潮中间那个孤独的背影熟悉万分,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一位失散许久的故人。
“哎!你!”
女子伸手向着去叫停那背影,走了一步又想起孩子没有带,不过须臾之间待到女子再回看之时,自己的娃娃便已经不在原地,她眼中急迫之光不由得大生,立刻飞奔到了方才那里着急的四下张望。
孩子不翼而飞!
“我的孩子呢!”
一时间,在这嘈杂的逃难声中又掺加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却在不久之后彻底淹没于人潮之中……
另一边的无人街角,一个身穿破衣的男子一脸疯狂的向着远处冲去,他手中抱着的正是女子丢失的娃娃。
“嘿嘿!这个小娃娃生的好看,卖给谁家传宗接代指定能大赚一笔!”
娃娃被抱得紧,勒得有些喘不过来气,不由得转着黑溜溜的眼睛奇怪问道:“叔叔…你为什么跑的这么快?”
哪知他得到的是男子的赤骂声:“给老子闭嘴!不许哭明白了吗!如果不乖的话老子把你的牙给拔下来!”
因为偷人的紧张感所带来的蒙蔽,是男子并没有察觉到的这个只有两岁的小娃娃并没有流露出于同龄人应该有的恐惧感,甚至于那双眼眸中的光似乎有些奇怪的成熟。
他大抵是像极了自己父亲的小时候……
“我娘亲呢…”
“说了闭嘴!你这个小杂种!”
与这一声叫骂声同时涌上来的,似乎是胸腔中的腥甜,男子突然感觉到胸口一疼,紧接着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他不解道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胸口处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剑,只因为孩子太小而忽略了锋利的兵器在谁的身上都无比致命。
“啊!怎么会!怎么会!”
方才还如珍宝的孩子如今竟似毒蛇一般,男子立刻恐惧的将娃娃甩了出去,随后想要去拔下那柄已经插的很深的剑。
“你!你!你!”
“我不是杂种,我的父亲是个英雄,这是太奶奶和我说过的。”
稚嫩但平静的话音刚落,男子便应声倒地再没了呼吸。娃娃并未多看尸体,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后将那小剑也取了下来,想着循着方才的路走回去寻找娘亲。
却没想当他巡了一圈试图返回之时却发现,已经有许多穿着铠甲的士兵布满街道,娃娃本能的不再上前,而是向着一个城门的方向偷偷的离开了。
东门处,属于大户的派粥仍在继续,有些觉得已经不会再否极的难民留了下来,毕竟至少此处还能在临死前有顿饱饭吃。
本地之人拥有户籍倒是安全许多,因为他们反叛之人攻占一处后,还是需要这些商绅以及本地人组织复工复农之类,否则占下一处无法在短时间内就拥有生产效益的郡城反而没有丝毫用途,因而不可能得罪。
而当娃娃走到东门之处时,突然就感觉到身后有人凑近了些。
“呀!好可爱的小孩!”
应声回头看去,娃娃见一位比母亲要娇小许多的女子正好奇而又欢喜的打量着自己。
“怎么会有个孩子在这,是与家中人走散了吧?”
女子身边还有一人,生的面容俊秀有神,比之那女子要稍稍高上些许,眼神中也是奇怪颇多。
这二人似乎是一对新婚短日的夫妻?
“姐姐手里有糖吃,猜对了在哪个手就都给你哟!”
女子看着娃娃太过可爱心中母意大生,两只手各抓着一颗糖就想要逗一逗娃娃玩。
可娃娃有些不受哄,只是平淡的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可爱”“喜欢”之类。
“咦!这娃娃的脸好软呀!对了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父亲信中不是一直唠叨你我之间没有孩子吗?不如就将他收养视如己出吧?”
捡了个孩子,却不知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孤儿,男子被身旁人的脑回路逗的无言以对,可他也似被触动了内心的开关,对着娃娃犹豫了起来。
“这…”
女子再度补充道:“咱俩成婚都一两年了,若是回去让我父亲看到咱俩还没有孩子,只怕他会怀疑你的…”
可男子却是苦笑着给了女子一个小板栗:“若非是当年被你软磨硬泡,说是家中催着成婚,我才不会看你可怜而娶你呢。”
可女子却是鼓着玉腮俏皮道:“哼哼,若是不娶了我,只怕你的身份也早就被别人发现了不是?又怎能成功以家主身份担任这商首?”
二人一时间又是饶舌争嘴,全然忘了面前平淡看着二人的小娃娃。
直到女子忽然间在娃娃的一抹神情中想起了谁,才不解道:“对了水,你有没有觉得这孩子很像一位故人?”
闻言男子先是一凝,紧接着神色慢慢暗淡了下来,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是挺像…他的…”
女子也是眉头一低,但还是打起了精神蹲在娃娃身前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笑着道:“宝宝你是不是走散了呀?”
“对…”
“那让哥哥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好。”
“不过作为交换,可不可以先陪姐姐玩个游戏?”
“行。”
简单的交代了一会如何扮演过家家的角色,以及只要能够成功就带着娃娃找妈妈的筹码,一番连哄带骗下饶是娃娃再聪明,可从未经历过世间险恶,还是被女人给忽悠着带回着向家而去。
而在此时间男子则是一直盯着娃娃打量,待到突然想起之时才摸了摸娃娃的头询问道:“对了宝宝,你叫什么名字?”
只听宝宝眨巴眨巴黑溜溜的眼睛,肯定的点点头道:“回家,许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