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凤仪宫
舒乐也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升职。但她始终牢记要把万福楼生意翻一番的赌约,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每日二两银子的进账,实在已经不能算蚊子肉。小面摊这里,她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她道:“在此之前,我先把这道汤教给春生,待他学会后,我再向您请求进大厨房。”
当厨子的都知道,菜谱就是吃饭的家伙,做法用量火候都是不传之秘,就算学,大家也都是暗中偷师,回去再闭门琢磨。再好的朋友之间对菜谱都是闭口不提。像舒乐这样生怕别人还学不会的,无疑是砸自己的饭碗。
钟师傅负着手,耷拉着眼皮,看舒乐的眼光又变了几变,竟不知她是没心眼儿还是太大度。但是她既然肯把自己的手艺教人,他也不阻拦,毕竟这样做,万福楼肯定是能多挣一份钱,于是便沉着脸应了。
又道:“这汤面往后也不必只用做朝食,我看可以一直开到打烊。”
舒乐笑了笑,低头应是,她知道,自己在钟师傅那里是得了认可。
剩下的人真是又羡慕又佩服。
能刚来第一天就得到钟师傅青睐的人,舒娘子真是头一个。人生得漂亮,又这样能干,简直叫人有些无地自容。
更让人嫉妒的是,春生那傻小子竟然闷声捡着这么大个便宜,要是早知道舒娘子这么厉害,就是抢破头也要跟去小面摊子那里。要知道,就这么一份好手艺,足够这辈子都不愁饭碗。
顾二花看着众人艳羡的神情,恨得牙根子痒,一份汤而已,不就是长得好看,人人都如珠似宝地捧,竟连钟师傅都过不去这美人关。这花架子当真是好手段,待来了大厨房,看她现不现形。
回到小面摊,春生的耳朵尖红了个透,半晌,又憋出来一句话:“舒娘子教会了我,不就被我抢了饭碗?”
舒乐头也不抬地道:“说这没用的干什么,给钱,一两银子。”
春生都没反应过来,在原地一愣。
“不过今天多亏你和长淮帮我教训那个狗东西,给你友情价,打八折。”
舒乐也是没想到,春生瞧着闷葫芦似的,胆子倒不比长淮小。要不是苏琰到得及时,这两个人都少不了得狠挨一顿揍。
春生听见她骂狗东西,腼腆地笑着说好。这样一个仙女一样的人物,说起话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也一样。接着,他肯定地说:“那个人,确实是个狗东西。”
今日初一,傍晚时分,暗淡的天色下只有闪烁的群星。
苏琰踏着暮色回宫。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是他例行去皇后宫中奉茶陪膳的日子,也因此,他今日走得格外早。
打马回到皇城,又转乘车马到了凤仪宫。
秋夜已比从前凉了许多,宫中的梧桐树簌簌作响。萧瑟秋风中,凤仪宫却华丽得热闹。
苏琰进了殿,便扑来一股暖意,瑞兽中浓郁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直逼人肺腑。
他微微蹙了蹙眉,来到内殿,“儿臣拜见母后。”
美人靠上的谢皇后微微抬了抬眼皮,在宫人的侍奉下缓缓坐起了身,“太子来了。”
谢皇后今年三十多岁,脸上却一点儿也不见岁月的痕迹,她一身金绣赤焰牡丹华服,端庄华贵,那一双弧度漂亮却目光冷厉的桃花眼,和苏琰简直是一模一样。
“坐吧。”谢皇后懒懒地打量了他一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如此地完美无缺,而她就是塑造了他的匠人。只可惜……
苏琰解下披风,照常落了坐,不一会儿小厨房就上齐了所有的菜,这些菜大多都是谢皇后喜欢吃的,除了一道水煮牛肉。
谢皇后不喜欢辣口的菜,水煮牛肉自是不会碰。
苏琰为谢皇后布了两片笋片,一块鱼。谢皇后也为他布了两块水煮牛肉。你来我往,母子两个神色始终淡淡,例行公事一样。
默默吃了半晌,两人就连吃东西的习惯,也都是一样,细嚼慢咽,少量频取,除了咀嚼的必要,一点声响也无。
只不过,桌上的水煮牛肉,苏琰再也未碰一筷。
“本宫记得,太子幼时最爱吃水煮牛肉。”谢皇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苏琰的筷子几不可查地一顿,道:“那都是幼时的事了。”
谢皇后见他再没有接茬的意思,也就不提。
但因为她的话,苏琰倒也确实记起,自己从前是有喜欢吃的菜的。水煮牛肉,便是其中的一道。
似乎是从某一年起,他便不喜欢了。
想了想,应当是四岁那年。
当年毓哲皇后盛宠,却因为幼年的弱疾,不能有子嗣,皇帝为了弥补遗憾,固她后位,将身为大皇子的苏琰过继给了她。
离开谢皇后的时候,苏琰正是四岁。
他起初很害怕,但毓哲皇后温柔爱笑,又十分喜爱孩子,待他很好,渐渐地,一个四岁的孩子也就没有了思家之情。
记忆里,毓哲皇后身体总是不好的。有一回她受了风寒,但还是照顾苏琰的口味,让小厨房做水煮牛肉给他吃。苏琰很高兴,想让毓哲皇后陪他一起吃好吃的,毓哲皇后答应了。
谁知,素体虚弱的毓哲皇后,因为吃了辛辣发物,激惹了风寒,竟然病重不起,连夜高烧。
皇帝闻讯赶来,焦急心痛,勃然大怒之下,罚他在院中跪了半个时辰。
他不记得后来是怎样回来的,只记得,在那漫天冰雪里,被冻得咬牙切齿的他心里只想着:再也不要吃水煮牛肉了。
看着满桌的菜,苏琰失了胃口。
谢皇后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再过几日,便是毓哲皇后的忌辰,太子以为该如何操办?”一提起毓哲皇后,她语气也难免冷硬了些。
当初好好的儿子,养到四岁就被毓哲皇后夺走,待到回来身边时,却全然变了个人。心思摸不透不说,冷硬得简直像块冰坨子。
但他是太子,她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着表面的母子情分。至少,她还有五郎。
苏琰搁下了筷子,“依母后的意思办吧。”
他已失去了耐心,起身离开。
他当然明了,谢皇后是想提醒他,曾经的那一切都是毓哲皇后带来的。但事实上,他并不恨毓哲皇后,只不过,也不亲近她。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依赖。
从凤仪宫回来,夜色已深,苏琰照旧是去书房批阅文书。
他不仅关注京都就近的民情民况,还对边疆的军备和河岸的潮汛了如指掌,因此每日总是繁忙的。
侍书常年陪在太子身边,太子铺卷时,他已吩咐人备好一壶银雪纤毫。他知道太子子时方才就寝,需要茶叶提神。纵如此,第二日寅时一到,便就起床更衣,一刻也不多耽误。
苏琰在殿内不知不觉已经批阅许久,却听见一声响亮的“咕——”。
侍书顿时紧张起来,今日太子去凤仪宫,遣他回来整理文书。他刚整理好准备用膳,却没想到太子这么早就回来了,这又赶紧侍奉太子。这会儿是实在忍不住了。
苏琰道:“什么时候了?”
侍书战战兢兢回道:“殿下,已经戌时一刻了。”说这话时,肚子便如雷响般势不可挡地持续了一息的时间。这回,侍书的脸都绿了。
他当即扑到地下磕头,“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苏琰眉骨一痛,觉得聒噪,喝停了他,抬头,瞧了一眼殿外的天色。
今日在凤仪宫,他也没怎么吃,这会从书文中抬起头,倒也觉得饿了,胃里绞拧着,隐隐还有些痛。
想起晌午那碗熨帖的汤面,苏琰略一思索,叫来了暗三。
暗三如履薄冰,偷偷打量太子的神情,心想该不会又是因为晌午的事要遭训斥,毕竟那时候他溜得太快。
岂知,太子竟是要他再去买一碗汤面。
暗三:?
暗卫是用来做这个的吗?
东长街灯火虽是热闹,但人流已经稀疏了不少,大多都是纨绔浪客游荡吃花酒,还有的便是晚归的小贩。
万福楼的大小主厨和帮厨们都各自回家,只剩下掌柜的几人和舒乐最后拾掇打扫,酒楼已经封门不待客。
钟师傅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万福楼的面摊子当天就一直开到了晚上。
舒乐最后还特意留了两份,准备带回去和父亲一起吃。
收拾完东西,舒乐便拎着食盒回家。
点算了一下,今日一共进账了120积分,如果每日能进账120积分,那不出一月,她就能有金钱树种子了!再往后可以说赚钱简直就能像喝水一样容易!
如此一想,整个人脑子里都充满了金灿灿的光,脚步都不禁轻快了些。
舒乐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发家之路,忽然被一道闪出来的黑影攫住捂了嘴,硬生生地拖到一条巷子里。
舒乐大惊失色,下意识死死抱住胸口的金叶子。
果然,她的炮灰剧本还是逃不过的吗?
苏琰暗含杀意的目光闪过脑海——一定是他!
她奋力挣扎扑打,却是无济于事,甚至连一个字都喊不出。她被人捂得头昏眼花,内心无比绝望:还没捂热的钱,啪,就没了。她自己也要没了。
眼前银光闪过,舒乐害怕地紧闭双眼,正在这时耳边一阵疾风闪过,身后的人闷哼一声,只听锐器“铛啷啷”落地,掐住她脖子的力气蓦然松缓。她身后一空,跌落在地。
不过几招几式之间,就有人落了下风,脚步慌乱地从巷子中逃远了。
她眼珠圆睁着,定定地望向虚空,整个人像溺水之后被人救上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走。”耳畔轻声地催促,她就又被人拽起来往外拉。她几乎是被抛出这个巷子的。
整个人一见到光,本能地就开始拼命往前跑,一口气跑了百十来步。
她跑着跑着,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一道黑影把她跌落在原地的食盒打开看了看,然后“嗖”地一下,连人带食盒都消失了。
舒乐:?
你得给钱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