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前事
我跟着妹妹追到了她的院子里，她终于肯与我搭话。
“你不回你那里，跟到我这里干什么？”
我知她是明知故问，但我确实不比她沉得住气，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上一世的经历和林家发生的关键事件。倘若今天不能立刻得知我想要的信息，只怕整晚都会抓心挠肝，睡不着觉。
“秀容妹妹，姐姐不过是想你了，想跟你说说私房话，并不在你这里留宿。”我有些讨好地说。心想就她这里“简陋”的陈设布置，哪怕她竭力邀请，自己也会拒绝。
“好，那姐姐就随我到书房吧。”她淡然一笑，做出待客的架势。“春华，秋实，你们把书房的灯点上，再备一壶茶，两盘点心。”
她吩咐完丫鬟，就带着我进了东边的书房。不同于我那间只是放些四书五经，女则女戒类的用来装点的房间，妹妹的书房要大得多，各类书放得又满又规整。中间一张宽敞的方桌上只在侧面摆了笔墨纸砚。
我们面对面坐着，她见我扫视房间里的书，有些好奇地问：“平常不是不爱看书吗？怎么看来看去的，要借两本回去吗？”
我此时正在对比自己读过的书与妹妹书房里的有几成相似。记得前世妹妹刚走，我有些不知所措，便想找一些她读过的书来读，却记不得几个名字。只记得两本我找得极为费劲的孤本，却也没机会再见，只得去书坊买读书人常读的书。
如今看来那店老板竟是在诓我，我竟不曾在妹妹这里看到一本对上的！
“姐姐？”
我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妹妹，你这里怎么没有演义、遗事、传记类的书目？我听书坊里的管事说除了被抄写的状元的考卷，就是那些书最受欢迎了。”
“姐姐你被哪家的管事哄住了？那些轶闻趣事只算是粗浅的乐子，又怎会被收进书房呢。”她无奈的说道。
“哎！我就知道，那管事见了我就兴高采烈，肯定是拿我当冤大头了！”我有些愤愤不平，“妹妹，你记住，贾家侧门后面的西街上的隆兴书坊，他家的管事很会坑钱，以后买书断不要去那里！”
她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嫌弃。也是，她既懂书，想来也不会被诓骗。
“我想借两本你刚看完的书，不知是否方便？“我期待的问。
“这有什么，只是，我最近看的都是农务种植的书，你要看吗？“妹妹有些怀疑。
我感到尴尬，这我确实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姐，茶水点心送来了。”
还好春华、秋实她们几个丫鬟来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话。
“放着就行，这里不用伺候，都退下吧。”
眼见丫鬟们都撤下，妹妹也不再接着前面的话题，直接地问：“姐姐来找我，是想知道什么事？”
“全部，发生在你身上的，林家的，你知道的那些事情我都想知道。”我热切地回答。
“没什么可讲的，不过是细碎的事罢了。”她的眼睛一瞬间变得幽暗，显出与外表不相符的成熟。
“怎么会？作为回报，我也会把我在贾家的事全都告诉你。”我积极的增添筹码。
妹妹没回答，低声道：“林家的欠债很多，除了出嫁前一晚母亲给的五百两，我的嫁妆典当了大半才还清。”
“林修善懦弱重虚名，他的弟弟阴毒报复心重，林母强势重子嗣。林修善被同窗设计打断了腿，彻底没了人样；他弟弟林修清杀人报复被砍了头；林母气急攻心瘫倒在床。”
我正在感概原来穷苦人家乱事如此之多，与贾府的混沌龌龊虽不相同，但也让人不寒而栗。没想到妹妹就此停住了。
“这就没了？”我有些不可置信，妹妹说的太过笼统，如果这些事发生在我身边，我能足足讲上两个时辰！
“嗯。”她微微点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也为我倒了一杯。
我道了谢却并不想喝，而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林家是怎么谋生的，欠债如此之多，竟没被赌坊剥了血肉抵债？”
“林母缝制绣品，林修善抄书写信，林修清在赌场里做事。一月总挣几钱银子，九成用去还利息，却是杯水车薪。如若不是村子的村民护着，早就被吃干抹净了。”妹妹答道。
我心下了然，那林父曾作的善事还算起了作用，至少保了家人的一条性命。
“你又是如何两次小产的？”我直视着她的眼睛问。
她也不躲避，反而是云淡风轻地说：“身子不好罢了。”
我追问道：“第一次这样，第二次也是如此吗？那林家就丝毫不顾惜你的身子？”
“姐姐，日落西山谁能拦得住？他们指望着我生下男婴，指望着我扛起林家，哪有那么容易？”妹妹眼里闪着泪光，讥笑反问道。
我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告诉她自己没有一丁点儿的埋怨指责，只是痛惜她的遭遇。但她是多孤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从他人的怜悯中得到安慰？我便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果然，她很快就平复了心情，不曾掉出一滴眼泪。
“我有一点很疑惑，妹妹。为什么你也重生了，却不想摆脱这门亲事，至少换到贾家去呢？”我不解的问道。
“我只比你早一点，但也只是用膳前才醒过来。我记得你在贾家似乎过得很好，而我重来一世，定会在林家也好好生活。”妹妹平静地解释说。
我有些羞愧，在贾家的风光不过是我装出来的罢了。
“秀荣，我不怕你笑话，贾家混乱不堪，蝇营狗苟、男盗女娼的丑事数不胜数。前世我只是表面上风光，实际也是苦不堪言，还要四处给贾家人擦屁股。”
见妹妹好奇地看我，我也不再顾忌前世的面子，与她说个尽兴。
“贾家就是一副华贵的空壳，亲戚妯娌间没有一点真情。贾缘有着十足的虚伪贵族做派，只在乎在家里的享受和地位，对于贾家一众仆从的仗势欺人视而不见，对去世妻子留下的一对儿女不加管教，只在心情好的时候牵出来展示一番。对外只想着恢复旧时荣耀，攀附上三皇子，指望着到时再进一步。但他也不想想，无论哪个走上去，会任由世家大族霸权？！”
“贾府如今管事的是贾母身旁嬷嬷的相好，只要过手的钱财都会被截一半，其中七成供与贾母，三成留下私用，是以深得贾母的心。我是想不通贾母为何如此贪婪，但她也是个糊涂的，库房里的私产不知被子女哄骗去多少，甚至被仆从偷盗私吞不少。家里的账面处处有漏洞，缺钱了就从媳妇的嫁妆和仆从的月银里扣，那管家甚至不肯花功夫装饰一番。”
“而贾家的男女之事，说出来你别嫌脏，既有嫂子与几个叔子拉扯不清的，又有主子与小厮丫鬟混到一起的，更不要说仗势在外面欺男霸女、拈花惹草的，总之全是脏污不堪！”
我看妹妹听得聚精会神，却无端担心她听了这些回害怕贾家的婚事，于是勉强挑出贾家的好处：“不过妹妹也不用担心，只要你嫁进去做个甩手掌柜，不掺和管家或教养子女，那些人也愿意维系着表面和气。且贾缘是不看重子嗣的，又有好几个妾室，你也不会被催着生儿育女。闲散的日子可以随心读书写字，那些宴席聚会你只挑着必要的去坐着便是，随她们争斗生事，只当看戏就好。”
“既然如此，姐姐为何想要逃离那处？”妹妹问道。
我苦笑了一下，“我是个活泼好动的，做不到事事旁观啊。对了，妹妹，你可还记得前世父亲被指认收受贿赂后下狱的事？”我突然想起上一世没有父亲的权势帮衬，在贾家的日子变得更不好过。
妹妹点了点头，却有些无奈地说，“我住的偏远，想来是隔了很久才得到的消息，也不知道其中的详情。”
“我后来才得知，是皇子间的争斗所致。太子听了二皇子的话，想派人将父亲的官职顶下来，便派人上告，把父亲牵扯了出来。这件事，贾缘全程袖手旁观。”我竭力显得自然平静。
“但父亲确实收了贿赂，是吧？”妹妹求证道。
我避开了她的目光，“是。”
“我知父亲并不廉洁，家里的吃穿用度不是朝廷那点俸禄能供养的。”妹妹沉静地说，“但我会想办法阻拦这件事的，且不会暴露我们重生的事实。”
“好，那就拜托你了。”我如释重负。
“好了姐姐，天色不早了，你快回自己院里歇息，有事我们明日再谈。”妹妹直接了断地下了逐客令。
我不情不愿地应下，不过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回去梳理回顾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和知道的信息。
“等等，”妹妹在我出门前叫住了我，“你把这两本讲种菜养鸡等农务的书带上吧，到林家用得上。”
听闻此言，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跟头。
“姐姐！”妹妹快步追上来想拉住我，我摆了摆手，接过她拿的书，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