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房间里,新的保镖将还穿着脏衣服的波娜放在床上,又笨手笨脚地替她收拾一会儿起床后要用到的东西,频繁响起的叮叮当当声弄得波娜心里的烦躁感油然加重。
“小姐,今天穿这套可以吗?”
保镖拿出一套洗干净的高领长袖裙子,恭恭敬敬地请示波娜的意思,波娜看了一眼,裙子那黢黑的颜色瞬间弄得她本来就不大好的心情跌成了负数,“不是去参加葬礼,穿这么黑做什么?换掉。”
她交叠着手臂,高傲的视线从裙子上移到了保镖的脸上,“以后记住,同样的衣服我不穿第二次。”
保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里的高级手工定制裙子,“那这……”
波娜烦躁的阈值瞬间飙到了最大,“扔了不就行了!废话这么多,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保镖惶恐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哆嗦,“真的对不起波娜小姐,我确实不如罗熊先生周到,我会努力习惯您的一切生活作息。”
咚!
波娜扯起枕头,不客气地砸向保镖,嫌没发泄够,她又接二连三地将手头有分量,能砸疼人的东西幻想成手榴弹通通投掷了出去。
可怜的保镖被心情不好的大小姐当成了靶子,他跪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有些后悔来加西亚府邸里了,自从开始伺候这位小姐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怀疑自己之前的那位究竟是怎么坚持干了好几年的。
甚至听说那位对大小姐生出了感情,保镖忍耐着头顶被砸破的疼痛,觉得之前那个保镖一定是有病,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是爱好为自虐。
“小姐,对不起,我哪里惹您生气了吗?我会努力改的。”保镖试图抢救现状。
加西亚皱着眉,手再次摸向身旁却抓空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能扔的东西全甩出去了,包括被子。她看着凌乱不堪的卧室,安静了一分钟后语调毫无波澜地说:“滚。”
“对不起大小姐。”
保镖站起身,频频点着头,像海面上游动的海豚一样丝滑地退了出去,生怕再慢一秒大小姐就要玩儿东方变脸。
嘀嘀——
房间门的落锁声响起,门外门内的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保镖拍着胸口长呼出一口气,庆幸自己又度过了一劫,波娜咚一声躺在床上,眼神在一瞬间松懈下来,变得灰暗失焦。
她想起了罗熊,那个态度不卑不亢,即使被父母亲用最刻薄的话辱骂,脊椎也不会弯折一度的硬骨头,但是偏偏,那根硬骨头肯主动对自己低头,会趴在她的脚底下任她踩,任她践踏他的尊严,在他身边,她是最能获得成就感的。
他和别的保镖不同,在服侍她这件事上永远事无巨细,周到得找不出半分疏漏。偌大的加西亚家族,能在自己还没吩咐时就已经把大部分事替她安排好了的,只有他。她从小到大的侍从里,只有他做事情最贴她的心。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完美!她想要一个最完美的侍从,百分之百能够信任,百分之百听从命令,百分之两百贴心周到,就像一只机械狗,但还要有活人的温度,同时还能像罗熊一样完美的满足她的征服欲。
她想要这样的侍从,在那样的侍从面前,整个世界都会黯然失色。
可是,那样的侍从,有谁呢?或者说,存在吗?
加西亚不明白,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适配,愿意为她俯首的人,已经被她亲自推下了藏着死神的断崖。
贪心让她失去。
可是失去了,伸手出去,没有被扶住的时候,她才又总是记起那只温暖到可以让她尽情踩踏和放肆的手。
没有他的拥抱,她将自己孤独地蜷缩成了一团,像一只落水后自己在冷风中努力取暖的多毛小动物。他的脸和身影在脑海里不断闪回,像走马灯,像美丽的幻灯片,不断交错环绕着,包围着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住那份温暖的记忆,结果幻影碎成了割伤她手掌的泡沫和雨一般的利刃,扎得她心脏疼。
如果他在,刚刚即便自己叫他滚了,他也会固执地留下来,板着脸将行动不方便的她抱进浴室洗好澡,再替她换了干净的床单和枕头被子,服侍她睡熟了,他才会压着脚步声静悄悄地离开。自己半夜需要的时候,只要叫一声,他一定会在一分钟内出现在她面前,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的身边一定已经放好了当天的日程表和需要用的东西。
这样贴心对她的人,她找不到第二个了,可是波娜不懂。有他在的时候,她每天早晨都可以多睡一点点,他会抱着不愿意睁开眼睛的她,洗漱、更衣,一口口把早饭喂进她嘴里,还能保证一滴饭也不撒到她的床单和衣服上。
他在,不管自己怎么胡闹,脾气发得多厉害,嘴里骂他骂得有多刺心,多难听,他都从来不会埋怨,不会有不痛快的表情,会一声不吭地把乱掉的房间收拾整齐,让自己可以安心舒适地休息,会不打扰到自己,整夜整夜地守在门外。
如果他在,会耐着性子,放下尊严,跪下来安抚情绪暴躁的自己,会捧起自己的脚按在他胸口,用那双自己送给他的紫色眼睛虔诚地看着她,认真地告诉她,“我是您的宠物,是属于您的奴隶,是您的狗。”
“大小姐,请随意支使我,只要让您开心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有力的心跳和手心里的温度会通过脚底的皮肤,被那些可爱的神经通通传递进她的双腿中、躯干中,让她的身体乱成一团,酥绵无力,他就会趁虚而入,倾覆而下,如温泉般流过,安抚掉她一整天的疲惫和心烦意躁。
看着眼前凌乱的房间,波娜的眸色越发黯淡,她孤身躺在空无一物的床上,心里越来越觉得寂寞,身体似乎在跟着情绪不断下沉,(如果那个家伙还在,我现在就不会,至少不会……)
她抓紧床单,将脸埋进身下仅剩的那块床单里,(这么无可事事,这么不痛快,都怪那个新来的家伙太笨了,都不知道跪着别动让我打!)
她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在想那个什么事都做不完美的蠢货。忽而,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软弱,波娜双眸蓦地变凌厉,变得像两把锋利的刀,她坐起身,眼神从虚无软弱立刻恢复成平静,眸色从波动的水光层变成两颗坚光烁烁的金刚石。
(我在想什么?我居然在怀念那个废物!那个一事无成,连几只野兽都对付不了,就连取悦我都做不好的废物!)
她攥紧叠放在腿上的手,眼神越发变得冷漠,如果那个新来的保镖还在这间房里,一定会被波娜这种眼神给冻到。
(真是的,我大概在家里待得太久了,居然会想念那粒浮尘。新来的家伙得处理一下了,太久没管那些小狗,它们居然敢开始在私底下乱吠了。)
她翘着二郎腿,不管腿上刚刚动了手术,也不管伤口还有些疼,手指一下下敲着膝盖,天真的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像一只披着羊羔皮囊的毒蟒,(该怎么惩罚他们呢?拔掉舌头还是砍掉下颌?或者是用带刺的铁棍刺穿那些看着不顺眼的脸?)
她笑眯眯地恢复了原来的坐姿,双手优雅地撑在背后,长长的白色卷发倾泻下去,她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美,(算了,待会儿起来想吧,现在得睡了,不然爸爸妈妈要不高兴了。)
她躺在没有被子和枕头的床上,手在床单底下翻了翻,扯出一件有些脏的旧衣服。衣服上带着奇怪的味道,是汗味留太久之后转变的味道,但是波娜却把这衣服视若珍宝地抱在了怀里,仿佛不觉得那是臭味似的,她眷恋地嗅着衣服上奇怪的味道,表情魇足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不出十分钟,她就为自己刚才翘二郎腿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捂着再次溢出血的伤口,像条沙滩上缺水的鱼一样疯狂扭动着身体。她不顾形象地嚎叫着,声音凄厉得像是要把房间的四壁给戳出来一堆洞。
“罗熊!罗熊!废物,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死哪儿去了?我好痛,罗熊,滚出来——”
但是没有人可以回应她这一声声哀求似的呼唤,当初她给自己的卧室加装了最好的隔音装置,不用助理和铃铛呼叫的话,没有人会知道她现在需要帮忙,而且助理已经在她疼到失神时被胡乱挥去了地上,并且还摔在很远的位置。一片混乱中她也根本摸不到铃铛的位置,那东西就像是故意躲着她一般,平时明明天天立在眼前,碰一下就会响,让她烦到不行,全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下了赌注,赌她一定会死。
之前每次她一叫就能及时出现的蓝发少年,也已经被她为了保命亲手推进了野兽的嘴里。
她葬送了自己所有的活路。
波娜难捱地在床上扑腾着,翻滚着,结实的床被她晃得不停发出微弱的惨叫。
痛,太痛了!伤口被她的动作撕得越来越大,血液已经把本来洁白的床单染红了一大片,查理给包好的纱布已经完全湿透了,变成了血色的一条。伤口附近的那些神经像是跟她有仇一样,它们商量好了一起造反,咬住了她的灵魂不松开口,试图齐心协力要了她这条命。
刚刚视若珍宝的旧t恤被她粗暴地踢踹到地上,痛,实在太痛了!她忍不住了,伸出手狠狠抓进自己刚刚打了肌肉黏合剂的伤口里。伤口被搅和得更加血肉模糊,床单被染得越来越红,不管是那些神经,还是里面又松动了的钢钉,都让她更加疯狂,她疼得要失去理智。
虽然身体里的这些钢钉每天都弄得她很不舒服,但今天因为被动过,变得尤其的疼。往常这个时候,罗熊会及时进来安抚,看她疼得太厉害会立刻带她去医疗室,可是今天没有人能帮忙,波娜疼得甚至开始怀念那些被她一次次打碎的,在房间各个角落里安装的监控。
新的保镖已经被她轰走了,查理他进不来这个生活区,没人能够帮忙,她只能自己捱过去,爸爸妈妈即使知道她疼得快疯掉了也不会来管她的,对他们来说,只要她的理智还在就行,就算她把自己给折腾死了,哪怕她活活疼死了,他们也只会冷漠地抱怨她又添了一次麻烦。
她在疼痛中不慎翻滚到了地上,脑袋撞到地板,四肢百骸都开始痛了起来,全身的钢钉仿佛都在一瞬间松了,腿上蚀骨的痛感盖过了所有,伤口里有无数个电钻在残忍地劈开她的身体,她的腿不断抖着,血和汗混在一起,尿液顺流而下,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她只能干嚎,直到嗓子也彻底变哑。
每天做的那些疼痛训练让她没办法昏迷,她只能清醒着忍受这份被吞噬、被魔鬼的爪牙狠狠刺进骨头的痛,在和钻心的痛苦挣扎的过程中,波娜的身体一点点沦陷,全身上下仿佛只剩大脑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但没过多久,这份最后的清醒也开始被剧痛蚕食了,她的脑袋逐渐变得恍惚,她想起了小时候,她的身体被刚刚接入这些钢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