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对不起……”
刺猬哭着,哽咽地道歉,他抓紧裤子,脑袋深深地低下去,国家做的事压得他抬不起头,也不敢抬头。
渔民们眼里闪着泪花,那个暴脾气的渔民长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像做错事在检讨的孩子一样的刺猬说道:“比起个人仇恨来,我自己更希望人类可以和谐共处。”他看向周围相貌变异的可怜同伴们,又看向不远处灰蒙蒙的海,“不止是人和人之间,国家和国家之间,就连人和蓝星之间也是,要是能和谐相处就好了。”
凸眼睛的渔民小声说道:“有矛盾就容易引发战争,有战争就会伤害蓝星,蓝星要是没有被好好爱护的话,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人类自己。”
他也看着天空,凸起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天上在流动的干净白云:“要是没有纷争就好了。”
阿韧摇了摇头,他心里的小人叹了一口气:(从来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我……”肖蕊顿了顿,她看着渔民们,犹豫着,他们眼睛里的慈悲神色鼓励她继续开口说了下去,“说这样的话很抱歉,所以我提前求各位一个原谅。其实我很惊讶,没想到各位看起来普通,却有这么伟大的想法和见识,你们真了不起。”
刺猬还在哭,他努力挤出一句快要不成调的话:“确实……真了…不起呜呜……”
有一个坐在后面,刚才一直没说话,头上长着一块凸起骨头的渔民爽朗地笑道:“当然了不起,这可是有千年文化积淀的大国底蕴!”
另一位渔民也抬起头,大声附和道:“毕竟我们都是东共和国人!”
刚才还有些冰冷的氛围被这几句嘹亮的话瞬间打破,渔民们和肖蕊她们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这一幕让阿韧忍不住翘起唇角,他看向从云层后面露出来的太阳,心想:(我也为自己是一名东共和国人而骄傲!)
他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丝带,纯白色的丝带随着稍微带着些腐臭味的风向着太阳的方向飞扬,阿韧的眼睛里有两颗明亮的璨星点亮了,他低下头看着骄傲飞扬着的丝带,仿佛看到他的大小姐挺直脊背站在他面前,为这些渔民同胞刚才所说的话而感到无比的自豪。
少年的眼睛罕见地弯成了和煦的月牙:(大小姐,您也为国人说的话,和自己是一名东共和国人而感到很骄傲吧!毕竟夏侯家可是共和国隐形的铁盾。)
他再次看着天空,手里抚攥着丝带,眼前浮现出那个一直都自信从容,让他每一天每一夜都无比怀念,却又让心脏时时刻刻在隐隐作疼的黑发,白衬衫,黑马甲裙身影,(大小姐,您的士兵韧永远为您感到骄傲!)
那双散发着世界上最珍贵的黑珍珠般美丽润泽的光芒,总是保持着理智,充满了智慧和大爱的眼睛,是他这辈子触及不到的梦和永远铭记于心于情的痛,和遗憾。
他的大小姐,他的恒星,他的……zhiai。
他是不合格的士兵,最不称职的骑士,但她却是最渊博,最有耐心,也是最温柔的半尊神明。哪里是他在保护她,分明是她在教化他这颗顽石,这朵原本会伤人的火焰。
教化文明之火的过程是辛苦和痛苦的,神明少女烧伤了双手,换来了原野火焰的转化。
成长每一次都必须付出代价。
而阿韧的代价是沉痛的。
旁边的刺猬不知道跟渔民聊到了什么,他搓着下巴上的胡茬,使劲皱着眉:“我记得你们共和国过去好像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阿韧笑了笑:“华夏。”
刺猬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把手搭在阿韧肩膀上:“那你们这帮人是叫—— ”
阿韧没回答,他打开他的手,刺猬顽皮地再次搂了上来,他撞了撞阿韧的肩膀,嬉皮笑脸地问道:“队长,说起来我有个事想问你,你不是说习武之人身后不能随便站人吗?刚才被捂住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反应啊?我每次站在你后面可都被你一个过肩摔扔得好惨!”
阿韧挑了挑眉,这小子是嫌自己区别对待呢,他看着刺猬,如实解释:“因为我当时没感觉到身后的人有什么恶意。”
“恶意……”刺猬喃喃,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他震惊加生气地看着阿韧:“所以队长你之前都是故意整我的?”
少年耸了耸肩,“谁让你反应那么慢。”他拍了拍刺猬的肩膀,“正好帮你锻炼一下,这不是很好吗?”
刺猬眼里含着泪,他没理会阿韧,而是看向肖蕊:“那你呢?”
肖蕊掩着唇笑了笑:“我相信阿韧的判断,所以他不动我就不动。”
刺猬心里的小人咚一声跌坐在地上,感觉刚才被捂住嘴的时候只有自己在拼命挣扎,他一定很像个小丑。小人用力抽泣一声,刺猬委屈地看着阿韧:“队长你也太不厚道了!”
阿韧盘着腿,胳膊托着下巴,他看着这只快要哭出来的铁皮刺刺笑着调侃道:“是你自己不上道。”
刺猬一阵凌乱:我竟无法反驳,无语凝噎……
他思考了两秒,不服气地又问阿韧:“那队长,刚才那些似乎是检查的人过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肖蕊都一直盯着外面的声音呢,你当时还有空关注我?”
阿韧换了个姿势,把单手托着脸颊改成双手交叉撑着下巴,他一脸淡定:“因为就算我们没及时递交审核被扣进小黑屋里了,我也有办法把你们弄出去,大家都会安然无恙的。”
刺猬眨了眨眼睛,他看向周围的渔民们:“所以躲起来这一出其实……没啥必要吗?”
阿韧眯眼笑着,摇了摇头:“不,因为助理没信号,我联系人不方便,把你们弄出去会很麻烦,所以还是很感谢这些老乡出手帮忙,而且——”
他直起身子,看向外面被巡查做了标记的胶囊,“我们浪费太久时间的话姐姐的尸体受不了。”
“对,尸体!”肖蕊瞬间站起来叫道,“聊得太久了都忘了阿敏姐。”她脱下帽子,给渔民们鞠了个躬,“抱歉各位,我想我们得离开了。”
阿韧和刺猬也站了起来,他们和肖蕊一样对渔民们点了点头致歉,聊了大半天,那个暴脾气的渔民现在看着他们的眼神已经温和了一些,他拍了拍身上严重皱起来的衣服:“行了,我们也该干活儿了。”他朝那辆胶囊的方向挥了挥手,“你们也快走吧,巡查的待会儿还会过来的,赶紧去把审核补办了,说笑归说笑,别真的被扣押住,现在扣押住是很麻烦的。”
他再次看向几个人:“你们刚才说车里有尸体,现在外面那么乱,估计那也是个出了意外的可怜孩子,但巡查官不一定会这么想,有尸体审核不好通过,所以快走吧,别连累我们。”
“那就谢谢老乡们了。”阿韧又道了个谢,正准备往胶囊那边去,“卧槽有丧尸!”不远处一个本来在安静整理自己鱼群的渔民突然噗通一声丢了鱼桶,滑出来的鱼蹦得木板桥上四处都是,渔民顾不上捡,他抓着鱼叉迅速向众人跑过来,挥舞着手臂惊慌失措地喊:“快跑丧尸来了!有丧尸来了!!”
阿韧的瞳仁一缩,他迅速扭过头,看到很多黑影从建筑物中钻了出来,它们快速向活人们冲过来,凸眼睛的渔民失声喊道:“又来了,不是才清理过吗?!”
暴脾气的那个渔民抓住一大捆鱼叉,左手利索地丢着分给周围的同伴,右手快狠准地把已经靠近的一个丧尸脑袋叉得爆浆,“漏掉一两只很常见,巡查队也时不时就有被咬的,这东西传染速度太恐怖了,防不胜防。”
他看向阿韧三个人,严厉地吩咐道:“我们对付这些丧尸,你们快走!”
“可是……”肖蕊想要上手帮忙,阿韧没有犹豫,拽着她和刺猬两个人飞奔向军用胶囊,队伍的排布依然是阿韧带路,肖蕊负责中间,刺猬守后方。
身后渔民们也或熟练或紧张害怕地举起鱼叉对准了靠近的丧尸,垫后的刺猬看到那位脾气很臭的渔民左手臂被一头丧尸咬中,活生生被撕了一大块肉下来,小臂骨头都露出来一部分。
他的心跟着渔民痛苦的哀嚎声狠狠抽了一下,那位不知道姓名的渔民抬起手臂,随着动作伤口处挥出宛如一把纸扇扇面一样的血。他像尊金刚一样屹立着,哪怕同伴在努力把他往后面扯他都不肯退后一步,他只身挡在他们前面,目眦欲裂,一个人扛下了大部分丧尸的撕咬。
他用被咬得露出白骨的手臂将鱼叉精准扎进一只又一只丧尸脑袋里,随着丧尸倒下去,渔民身上被撕扯掉的肉也越来越多,血染红了他和他们脚下的地面,一朵又一朵稍纵即逝的曼珠沙华前仆后继的盛开在他们脚下,水晶般透明的汗液在曼珠沙华的花蕊中心翻越飞溅,那是神为这群平民英雄所流下的,不舍的,送别的泪滴,海鸥盘旋在天上不肯离去,它们悦耳的叫声是精灵正在吟唱的悲壮赞歌。
英雄们没有停息,更加不留余力,他们自发的团结起来。只为了来到码头上的三位客人能够安全离开。
那位已经被咬得几乎看不见人形的暴脾气渔民用鱼叉像串糖葫芦一样串着好几只丧尸,他咬着牙,肩膀颤抖着,嘶吼着用力将丧尸高高挑了起来,太阳被云层遮挡了大半,背着光,他英勇得像一尊传奇战士。丧尸被嘭嘭嘭甩在墙上,炸开巨大的血花,血花颜色发黑,味道腥臭难闻,太阳被云层完全遮住,码头很快变得阴云密布,像一处令人感到窒息的死亡之地。
天堂在送别,魔鬼的大门大敞开,曼珠沙华是魔鬼踩出的脚印,地狱在用最高的礼仪欢迎这群可敬的英雄,这群可爱善良,为了保护异乡人而热烈挥洒生命的真汉子。
阿韧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带着伙伴前进的脚步分秒不停。
他要对身后这两个把性命交给他的伙伴负责。
哐啦!少年打开胶囊门,磁吸的追踪标记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因为没办法打开锁着的胶囊门,也没办法搬运走体积量过大的军用胶囊,巡查官刚才只好贴了这个用手撕不掉的磁吸标记来追踪降落在码头上的几位不速之客。
三个人钻进胶囊里,肖蕊正准备喊渔民们一起上来,这辆胶囊体积很大,可以容纳更多人,一杆鱼叉穿刺而来,肖蕊回过头,眼泪猛地流下来。
那位被吃得肚子上的肋骨露出来大半的暴脾气渔民站在丧尸堆叠而成的小小山坡中,他浑身是血,一只手臂向前举着,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尚且完好的大臂上肌肉遒劲,从他手中飞出来的鱼叉刚好从后贯穿了扑向车内三个人的丧尸,丧尸维持着嘴巴被贯穿的姿势倒了下去,同时不远处那位救了他们的英雄也倒了下去。
刚刚那头丧尸距离落在最后面的刺猬只差一个拳头。
泪水模糊了肖蕊的眼睛,胶囊门慢慢关闭,那群保护他们的渔民全部都被咬了,伤亡很惨重,还活着的身上都挂着筋膜和尚未垂落的肌肉,他们白骨森森,但仍然没有停止和怪物搏斗。为了保护她们这些仇人,他们付出了重过生命的代价,是灵魂都难以承受的剧痛,坚强善良的意志支撑着他们咬着牙继续挥舞手里的鱼叉。
共和国内,古语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的朋友,既然你踏上了我们的土地,东共和国人就势必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们离开,哪怕付诸性命。
这就是大国之气,千年相量。
突然,密集的子弹穿破风像暴雨般袭来,渔民们身体被全部贯穿,他们颤抖着,缓缓倒在地上,还在挣扎的丧尸也因为中了子弹全部倒了下去。阿韧停住逃跑的脚步,他听到了刚才的一切,但是为了保护对自己付诸生命,交予信任的人,他不能停下。
车门重新打开,他举起手臂,对身后这群平凡却伟大的人坚定地敬了一个礼。
他们受得起这个军礼。
现在,共和国最坚固的盾牌来了,他不用再往后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