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讲完姐姐的故事,阿韧再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肖蕊见状拉了拉刺猬,她小声:“走吧,队长需要一些时间,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刺猬点了点头,他起身独自走到车尾的角落里,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刺猬转身看了一眼背后的阿韧,少年仰躺在驾驶位上闭着眼睛,失落的模样像一只翅膀受伤的燕子,就连那头平时最惹眼的朱红色头发都好像快熄灭的火焰。
电话接通,刺猬刻意压低声音:“老大,有一个坏消息。”
“说吧。”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兴致缺缺,还有些慵懒,刺猬又转身看了一眼背后,确认少年和肖蕊都没注意自己,才小心地遮掩着嘴巴说道:“阿敏刚刚……”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身旁被保鲜膜包裹着全身的阿敏,“离开了。”
对面没有回音,似乎是在反应他说的这句话,刺猬补充道:“是被丧尸咬了之后,给子弹打中了,从背后打进去的,伤到了心脏。我们刚好在胶囊里,附近没有医院,就算有医院也已经……救不活了。”
对面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接着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吸气声,花离福的声音颤抖着,嗓子沙哑地问:“具体的,给我讲讲。”
刺猬依言把刚刚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车子里很安静,除了表盘转动的滴滴声之外就剩下他小声讲述的声音。刺猬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根针一样扎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尤其是阿韧。复述完,少年已经再次泪流满面,就连肖蕊也忍不住听红了眼眶,阿韧捂着胸口,心脏疼得呼吸都困难。
他紧紧攥着手腕上的白丝带,泪水沾湿了丝带的大半,他再一次眼睁睁的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为什么命运会让她们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
电话内外一时之间只剩下抽泣的声音。
爱让人心暖,也让人心碎,它能让人产生对抗全世界的勇气,也会让你变得比从前更加胆小畏缩,害怕所有。
爱是深渊,也是救赎,是希望的藤蔓,也是撒旦的毒舌。
电话另一头,花离福靠在胶囊的座椅上,他手里攥着阿敏的豹纹连衣裙,敞篷的车顶把他金色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了,花离福全然不理会飞乱的头发,一心凝视着自己手里的裙子。他旁边还放着一瓶香水,瓶子的设计很简单,看起来是十块钱一瓶的那种劣质香水,却是阿敏平时最爱用的一款,他将香水喷在她的裙子上,就仿佛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这段路还比较安全,一同跟来的小子在刚才花离福接电话的时候见他心情不好,很有眼色地主动去车子外面放哨。花离福打开胶囊的顶棚,他需要借周围吹过来的风来让自己混沌又混乱的脑子清醒一下,至于危险,他相信自己的手下。
熟悉的刺鼻香水味和裙子柔软的触感把他拉入回忆,在码头截到阿敏的那天,他其实被咬了一口,就在侧腹部,所以那晚他才冷着脸着急离开,他害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让她看出端倪。
但阿敏还是看出来了。
她主动找到他,他当时躺在床上,身上烫得已经很厉害了,她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凉凉的感觉很舒服。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那双又担心又责怪的眼睛从他房间一个就连他也没发现的角落里翻出针和药,兑好给他注射进了血管里。
兑药到注射的整个过程,她都非常紧张,感觉分明不情愿,但还是没有犹豫地救了他。
一支药下去,他的烧渐渐退了,视线和混沌的大脑也逐渐恢复清明,阿敏担心他,坐在床边不肯走,他就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我以为今天要自行了断了,死之前,你还愿意来看看我。”
阿敏哭着拂清他两鬓上黏着的碎发,泪水滴在他还存有滚烫余温的脸颊上,凉凉的,很舒服,但是看她哭了,他的心在抽疼。
她用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其中一只手,伏趴在他身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那些人……抓我之前,我把药藏在了你这里,这是疫……苗,我不清楚比例。比例不对,可能会有危险……还好,你没事……我以……以为,你要离开……了。”
花离福懂了,他伸出另一条拉着被子的胳膊,出汗了让他感觉有点冷,但是现在安慰怀里的人这件事更重要。他的胳膊贴上她的背,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就像哄宝宝的家长一样,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他笑着,不小心发出了短短的气音:“呵呵,这些疫苗是未发行的吧?虽然不清楚我的阿敏是怎么搞到的,但是我能帮小区里的人先试药也算是一种荣幸,而且这份荣幸还是你赐予我的。”
阿敏抬起头,泪水盈盈的眸子闪烁着,里面有些疑惑,还有些纯真:“你不怪我吗?万一刚才我比例控得不对,你说不定还是会出事。”
他两条胳膊都环住了她,将她拥在怀里,眼睛眯起来仔细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下巴惬意地在她发顶来回蹭:“我很开心,相当开心,甚至感到非常幸福。”
他的胳膊松开阿敏,转而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像捧着一朵世界上最娇贵的玫瑰花,不,她本来就是他的世界里最需要呵护,最珍贵的一朵花了。
他看着她,她正在用那双盈满水的眼睛看着他,像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咪一样,她眼睛里的那些泪,是为他而流的,这让他感到又高兴又心疼,他蓝色的眼睛里波光流转,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落在她的心尖:“因为我最痛苦,离死神最近的时候,我最珍视的花儿就在我的身边,是她的善良和爱拯救了我。亲爱的敏,你知道吗?其实对于恋人来说,死的时候能在自己最爱的人怀里,这是一种赐福,代表着下辈子我或许还会见到你,甚至依然有机会牵住你的手。”
阿韧怔住了,两个人冷战,甚至是认识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说这些表白心迹的话,她看着明显还有些迷乱的花离福,不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还是只是因为病毒产生的痛苦在撒娇而已。因为如果是撒娇的话,来的是另一个人他也会说同样的话,那样的所谓“告白”,不是她想要的。
她低头趴在他怀里,泪忍不住再次流了下来,(如果现在的你是清醒的,该有多好,但是只要你没事,我就不再奢求其它了,只要你没事!)
花离福主动伸出手,他的指攀上阿敏的手,像五根不讲礼貌的藤蔓,也像五条蛇,这五条蛇主动缠住了阿敏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他吃力地抬起身子,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个又一个稳。
那晚他唇的触感不同于以往,像一片片柔软花瓣落在她的皮肤上,像母亲在亲吻自己的婴儿,像宝石收藏者在仔细擦拭最爱的一颗宝石,那一晚,那一刻,她恍惚间有种她是他最珍视的宝贝,如此错觉。
果然错觉终归是错觉,阿敏第二天就再次变得心灰意冷,花离福见到她的时候恢复了寻常的冷漠模样,眼睛里也重新封进了一大座冰川,再也没有昨晚的柔情似水,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摆出一副讥讽的表情,对她说难听的话。
他没有将疫苗的事告诉别人,阿敏那晚说了她只有一支了,当晚他攥住她的手,把最后一罐疫苗攥在她手心里,要她留给自己用。
回忆慢慢抽离,花离福将胳膊大舒展开搭在椅背上,头向后仰躺着,裙子盖住了他的脸。刺鼻的香水味从裙子的布料里钻入他的鼻尖,其实从决定跟她分开的时候起,他就爱上了这种原本并不喜欢的味道,闻久了,浓重的酒精味中还有股淡淡的温馨香味,就像乍看浑身是刺,日夜相处之后,才发现原来性格温柔体贴又相当可爱的她一样。
泪从被裙子盖住的脸庞上滑下来,叭哒一声掉在驾驶座的皮套上,他的花,他最珍视的一朵花,不管是最后一支疫苗,还是生命,她的善良和责任都让她无私地奉献给了别人,她的生命中,或许比他还要重要的一个人。
他突然有些迷茫,接着就陷入了巨大的自责中,让她离开十三区,离开自己的羽翼之下,难道是他错了吗?
他抓开裙子,看着乌蒙蒙的天空,那里没有太阳。
可是,他让她离开十三区,原本是希望她过得更好的。
花离福明白了什么,他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掌心里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原来这样糟糕的自己,也有守护别人的资格,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用生命教会了他珍惜,另一个同样用生命教会了他什么是责任。
即使外表和履历再不堪入目,强大的你依然有守护别人的责任在身上,世界上总有更柔弱的生命需要被关照,哪怕是一块顽石,一只小麻雀,一朵鲜花和一棵青草……
顽石可以拯救口渴的鸟儿,可以化作勇士砸在坏种的脸上,麻雀可以给宝宝带来温暖,柔软的毛可以给流浪的乞丐带去宽慰,鲜花可以让世界增添一丝芬芳,青草可以拯救饥饿的兔子,预示一块贫瘠的土地得到了救赎……
花离福,你有自己的信徒需要守护。
能力即为责任,逃避责任的神明终将受到惩罚。
神明尚还年幼,教导神的代价,是巨大的,也是沉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