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阿韧没有说什么安慰他的话，即使他看起来失落得像被剥夺了人生所有的希望，在不了解对方性格的时候，他选择按兵不动。过了一会儿，花离福的呼吸变平稳了一些，阿韧问他：“你说因为你的爸爸基因有疾病不能跳舞，又浪费了钢琴天分所以你才生气，这里我没听懂。”
花离福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其中还带着些许哭腔，他调整好心情，把哭腔都排出去以后说：“爸爸给我们讲过他的事，他小时候原本是想学舞蹈的，但是身体被检测出基因有问题，不得不放弃了。”
“不过他对音乐艺术的热爱并没有因此就被抹消掉，既然不能做盛开的花朵，那就做托着花朵的绿叶，爸爸是这么想的。之后他开始学习钢琴，并且在一次演出时认识了妈妈。”
“他们互相被对方沉迷于音乐的姿态吸引，爸爸说，当他看到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的妈妈时，她是那么的美，他想他找到了需要他托住的花朵。妈妈也在了解了爸爸不能跳舞的事以后对他产生怜悯，爸爸说她善良而美好，是世界上最美的一朵花。”
“后来妈妈也被爸爸对于音乐的认真和执着彻底打动，他们互相支持着对方，在生下我之前，即使生活中偶尔有些坎坷，也一直过得非常幸福。”
花离福勉强挣扎着亮起来一点的眼眸再次暗了下去，他用灰蒙蒙的眸子看着只有灯光坠落其中的夜海，金色的长发都仿佛失去了一层光彩，“我就是那个变量，是给家里带去不幸的祸端，是已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他消沉的模样甚至影响到了本来不打算出手安慰他的阿韧，少年冲着他的肩膀抬起一只手，他正在纠结着这只手到底要不要落实下去，花离福突然继续说道：“我真的好蠢，居然轻易就信了网上的话怀疑爸爸，后来那件事水落石出，爸爸是清白的。”
阿韧把手缩了回去，他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捂着胸口呼出一口气：（还好伸出去的手没被他看到……）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能猜到大概是有人诬陷，但你爸爸没发表的稿子是怎么被偷走的？”
花离福看向阿韧：“是我爸爸之前的一位学生。我家很大，为了照顾妈妈，爸爸有时候会让学生来家里上课。她来我家上课的那段时间，我还在忙着为舞蹈比赛做准备，天天半夜才会被爸爸接回去，没见过她，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的存在。”
阿韧疑惑地问：“你爸爸不会告诉你吗？”
花离福摇了摇头：“爸爸工作上的事很少给我说，一是因为他觉得没那个必要，二是因为我在专心准备舞蹈比赛，所以不想说太多没用的让我分心。”
他转了个身，背靠着栏杆，把手臂架在上面，任由路过阳台的风抚摸自己的头发，阿韧也跟着将身子转了个方向，这样看他脖子不会酸。
“爸爸自杀的消息传出去以后，那个说爸爸抄袭的女孩亲自在网上澄清了这件事。她是个富家小姐，因为喜欢钢琴，父母给她找了全城最好的钢琴师做家教。爸爸因为应酬的原因推脱不了，就像以前不方便外出上课的时候一样，把她喊来家里，一边教她一边照顾妈妈。”
“但是她对于音乐方面实在没什么天分，粗俗一点来说就是——很笨。坏就坏在这里，她喜欢上了爸爸，钦慕他的才华和绅士般温柔体贴的性格，还有那出色的样貌。”
“她说爸爸跟其他老师不一样，不仅一点也不嫌弃她的平庸，还耐心教她。每一次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鼓励她不要放弃梦想，她的心都会狠狠为面前的男人颤动。”
“她想被他揉在怀里，想被他亲吻额头，想得到爸爸的爱，也想变得更厉害，出了名之后让以前那些觉得她平庸的人对她刮目相看。双重刺激之下，她偷走了爸爸的稿子，那篇曲谱写得很优秀，她成功靠不属于自己的作品走红了。”
“事情爆发之后她联系过爸爸，希望用这种软威胁的方法逼他就犯，只要爸爸和妈妈离婚再接受她，或者哪怕是他不愿意离婚，让她做他的情人也可以，她就会出面澄清，挽回他的名誉。可是爸爸一直不理睬她，他只跟她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她让他感到很失望，因为她居然剽窃别人的作品。”
“后来在听到妈妈意外去世的消息时，她甚至卑鄙地感到开心，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但爸爸用自杀给了她最清晰有力的答案，也彻底把她从之前那种狂热到失去理智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
“她在网上公开发表了视频，哭得声泪俱下，对着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我忏悔哭诉，说自己做了错事，醒悟过来的时候爸爸已经离开了人间，她没有办法弥补，希望我一定要替爸爸好好活着。”
阿韧将空了的可乐罐放在一边，他看着花离福：“你是怎么处理她的？”
花离福摩挲着戒指，笑了笑：“我能怎么办？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而且刚失去了父母，身体的疾病也还没好。我看着她利用爸爸的死在网络上博同情，赚取了一大波名声，她因为那个哭诉的视频很快就红了，之后果断斩断了我能联系上她的所有方法。”
“她长得可爱，很多看戏的网友看她一哭，立马黑白不分了，都跑来我的账号底下声讨我，要求我原谅她，可我又不是父亲，哪里有这个资格？而且我自己也是害死爸爸的元凶。”
他再次转过身，看着夜色，和风悲情地面对面接吻，一双眼睛沉得像海最深处的颜色：“我是恨她，但爸爸的情事不应该由我插手。我把她告到了法院，要回了本来就应该属于爸爸的一笔曲谱被盗用的赔偿费，借着这笔费用我读完了学，之后来到伽本帝国。”
他抱着自己的一条胳膊，笑得凄凉，像一朵花瓣即将散落掉大半的花：“你看，爸爸妈妈就连死了也还在照顾我，我真的是个吸他们血液长大的魔鬼。”
“我对不起爸爸，更加对不起妈妈，我想来她的家乡看看，因纽特城已经不欢迎我这个背上沾着双亲鲜血的负枷人了。”
阿韧咬了咬牙，他恨恨地捏紧拳头：“因为喜欢就肆意破坏别人的生活，这种病态的感情好可怕。而且听你这么讲她这个人好奇怪，明明说着喜欢，结果最后居然踩着你爸爸的骸骨给自己赚名誉。我觉得她其实谁也不爱，这种自私的人一般只爱自己，被她们看上就像是被鬼上身，难缠还难搞，简直是噩梦，大小姐也有过这种经历。”
他看着花离福：“你没有接触她是对的，这种自私又变态的人，你真的和她追根究底的话，说不定她会……”
“会杀了我？”花离福打断阿韧的话，他不屑地扯起唇角：“我特意挑了西博城最烂也最危险的十三区，就是为了缩在这里发霉，等待一个慢性自杀。可是没想到那群看似很提不上台面的小子，居然让我在这个垃圾一样的地方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尤其是皮，当时我刚揍完霸占着这里的那头肥猪，走在巷子里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的皮拉着我的裤腿亲切地喊哥哥。他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每一只里面都倒映满了我的影子，我想起了被我杀掉的那个弟弟。”
“后来知道那孩子没有父母，我觉得这是缘分，也是老天施舍给我的一次赎罪机会，就把皮当作代替弟弟的存在养在了身边，直到他前段时间在码头被夺走。”
阿韧正要说些什么，花离福看着他，抬起手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你说得对，皮的死是我的错，我没办法真的把他当成我的那个弟弟，所以一直跟他有隔阂。我知道，他的死不干你的事，但请让我任性一下吧，加西亚家那个大小姐的贴身保镖已经没了，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
“我没想到，因为我的自私，居然又一次害死了弟弟。如果不找个借口发泄一下我就要疯了，十三区还需要我，我不能出意外。”
花离福攥紧了拳头，阿韧挑了挑眉，尝试转移这个话题：“刺猬那帮人要是知道你把这里看成垃圾，会不会难受？”
花离福耸了耸肩，他悠然看着被夜晚的幕布严丝合缝包围的十三区：“这是事实，没什么好难受的，住在这里的人都清楚这点。但即使这个小区是垃圾，住在这里的人也不是垃圾。”
“人才是赋予没感情没血肉的东西，存在意义的神。”
他收眸看向阿韧：“他们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兄弟，慢慢的，我真的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来珍惜。皮的死让我失去了目标，变得迷茫混乱，就在我半死不活的时候，是你刺激出了我活下去的欲望，让我变得想要振作。”
他伸出手探向阿韧的脑袋，少年不自在地后仰，花离福意识到阿韧的抗拒，把探手改为了指着他的头发。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年轻人的朝气和蓬勃的生命力，就像这头红发一样，被风一吹，仿佛火焰在熊熊燃烧。而火焰底下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眼神不仅坚定，里面还写着对未来的美好希望，完全没被艳丽的红发压过去。小子你啊，整个人意气风发的，像一面迎着风展开的鲜红色旗帜，想不吸引人都难。”
阿韧脸红了，他不自在地偏开头，除了大小姐之外，很少有人会这么直白地夸自己，而且还是个男人。
花离福笑了笑：“被你打倒的时候看着像火焰一样耀眼热烈的你，我突然就不想输了，我不想输给残酷的命运，不想让自己再这么懦弱下去。我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在逃避过去犯下的罪行，因为你，我想活下去，好好地活着赎罪。”
他的眼睛里亮起耀眼的斑斑星辰，那些迷人的光晃得阿韧有些心虚，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事，只是跟他打了一架，还打赢了。但总之花离福现在有活下去的欲望这太好了，阿韧感觉自己莫名其妙间救了一个人，他的心里为此感到小小的自豪。
他看着他：“我是武校毕业的，但是个废柴。曾经我在学校里因为没有天分自暴自弃的时候，有个人这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