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大家一直在底舱待到晚上,估摸着晚饭的时间到了阿韧出去领饭。底舱每天都只有固定的两桶泔水,陈合稃把情况告诉两个女孩子,肖蕊和霉兹回来以后四个人把领到的食物分给底舱的人,肖蕊还特地多拿了一些。她说想喂鲨鱼玩,水手们就把三等舱发剩下的粗粮面包和咸鱼都给了她,肖蕊都拿了下来。
阿韧正在分粗粮面包,他抬起胳膊擦了擦头上的汗,突然一个距离很近的妇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啊!你被咬了?”
人群瞬间全部看向阿韧,妇人指着阿韧的胳膊,被汗湿的白t上能够看到隐隐约约的黑色血管,“我见过被咬的人,他们身上最开始就有这种黑血管。天呐你被咬了,你要变成怪物了!”
有个男人立即应和:“我想起来了,上船的时候水手注意到你了。当时他的胳膊上还有奇怪的痕迹,看着像是被牙咬的,他还扯谎说那是淤血。”
“别吵,让我看看。我说过了吧,我是读医外科的,请大家相信我。”肖蕊抬起手,意外有魄力的让众人安静了下来,阿韧咬着牙明显不太情愿,但肖蕊还是挑起了他的袖子。
妇人看清楚他的胳膊上真的是黑色的血管又大叫道:“啊我没看错,你就是被咬了,这根本不是淤血,淤血不会这么黑,而且这么多天了都消不下去,你就是怪物!”
“别吵!”肖蕊还在认真地研究伤口,她疑惑地说道:“奇怪,这确实不是淤血,那天是我看错了,那这是什么?”
附近有些已经爬着围过来的人在听到肖蕊的话后急忙看向阿韧的胳膊,他们惊恐地快速后退,肖蕊的话像一张死亡的判决书一样恐怖。
“你是怪物,怪物!离开我们!”
“恶心,别再让这个船舱更加晦气了,怪物!离开吧。”
“大家别这样,这个不一定就是……”
肖蕊急忙解释,可是人们根本听不进去,阴暗的生活已经蚕食了他们的理智。
阿韧快速放下袖子,他后退几步,无措地立在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人们捂着脸,惊恐地努力避开他,仿佛他是瘟疫。他们甚至伸出手驱赶他:“你是怪物,不要过来!”
“我们已经够惨了,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出去,快出去!不要让我们变得更加悲惨了。”
霉兹和肖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这种情况她们站到哪边都不太对,还有阿韧那个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韧有口难言,他扫视着众人,看着这帮自己刚刚才尽心帮助着的人们只因为一个妇人一句有可能性的猜测就给自己定了罪名,他又想起了最开始的那局花街游戏,呵!居然一模一样的滑稽。
他最清楚自己的身体,被咬了这么久都没有变异,也再没有过不良的反应,反而各方面还越来越好。他很清楚自己大概不是一个威胁,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而且他们肯定不会听,这些人只认为自己想认为的东西。
他看到那个慈祥的老奶奶迷茫地抓着柱子,她看看人们,再看看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一边,也不替他说话。
小稃拉住阿韧的手,小声道:“跟我来。”
他将阿韧单独拉到外面,直到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他掀起自己的上衣,阿韧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这是?”
少年瘦骨嶙峋的身躯侧面,就大概在肋骨末端的位置,有一个血淋淋的口子,附近的血管已经变黑了一大片,但是因为他的衣服够大,材质也不透光,所以底舱的人们一直都没有发现。
陈合稃默默地将衣服放下来:“之前我在甲板上看月亮的时候被鲨鱼咬的,我用腿上的棍子打跑了它,那些鲨鱼变异了,眼睛血红,身上除了鱼腥味还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他平静地看着阿韧:“阿韧,我跟你是同类。”
阿韧惊讶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发生异样的脸:“难道,你也是被咬了之后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小稃点了点头,他扭头看向甲板上的月亮,手捂上伤口:“没错,除了伤口处一直有肉被撕掉的疼痛外我并没有感觉到其它的异样,甚至连发烧都没有,倒是会时不时感觉有点眩晕。这里也没有再流血,这么大的伤口,我居然还像平常一样活着,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阿韧没有办法反驳他的话,但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经历,他们确实是怪物,被咬了都没有变异的怪物,那座岛上还有很多,但他还不想告诉面前的少年。他将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这片纸一样单薄的肩膀似乎承担着很多看不见的重量。
小稃走到甲板上,阿韧跟在旁边,咯噔咯噔的声音拖着他陷入回忆,他想起奶奶说陈合稃不肯吃饭,还经常晕倒。他侧目看着小稃那张柔和的脸惊讶道:“难道你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吗?”
他意外的直白让少年愣了愣,随即就浅浅一笑。他没有答复,风吹起他蓬松的绿头发和宽大的上衣,小稃抓着甲板上的栏杆,认真注视着天空中的月亮:“稃,是麦穗的意思,我家是普通的农户,爸爸妈妈给我取名为稃,希望我能够像小麦一样健康成长。”
突然开始的回忆杀让阿韧有些猝不及防,小稃却自顾自地往下讲,他的声音很好听,海风一直在玩弄他的头发,“我家住在西博城的边缘,就和西博城隔了一条河。我小时候经常看着河对面像宝石森林一样的大楼发呆,觉得那边是天堂,住在里面会很舒服也很好玩。”
“虽然只隔了一条河的距离,但我们村子很落后,没有太多高科技的东西,因为需要种植农作物的关系,一切都保留着最天然的状态,就连晚上照明的灯都是全村子拉大线的那种非常古老的钨丝灯。”
(怪不得这孩子当初看到我的助理那么激动,还问我见没见过胶囊。)
虽然穷但好歹是在城市里长大的阿韧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那么原始的村子,当然他并不是鄙视人家,也没有表露出来,怕陈合稃误会。
小稃继续说:“在家的时候,无聊了也会看月亮,看月亮一天天的变化觉得很神奇。再长大一点,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意识到河对岸的人们跟我看的也是同一轮月亮,我们明明过的是两种生活,却在看同一轮月亮,这种感觉也好神奇,就像大家都是一家人一样。”
阿韧笑了笑:“是啊,蓝星上的所有生物本来都是一家人,都源自于同一粒祖使细胞。你现在在看的,也是和家乡人看到的同一轮的明月。”
纤细枯瘦的手掌对着月亮展开,白白的玉盘变成手掌后面的画布,衬得少年的手更黑了,他却丝毫不在乎,甚至有想要和鬓边的风一起去蹭黑月亮脸颊的冲动。
“病毒出现之后,村子里的人慢慢都感染了,大家把我送到了神社里,神社的树洞中藏了一条通向城里的通道,村长爷爷说那原本是西博城里的富人们修建的秘密逃生通道。大家一起把我抱进树洞里,村长爷爷告诉我,我得活下去。”
“你不是一直都很羡慕那里吗?去看看吧,带着我们大家的希望,去看看那个更大的世界。这是爷爷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因为我其实清楚家乡已经没救了,留在那里的迟早会死,但是我没有时间悲伤,因为我带着所有人的希望。”
“就这样,我通过那条通道,来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世界,没想到那里也开始沦陷了。”
他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沉下来的一大批碎星,少年在月光下的神色带着淡淡的优伤,轮廓柔美得仿佛半尊神明。他身上淳朴善良的气质总给阿韧一种错觉——这孩子是神种在人间的一颗嫩芽,浑身充满了希望。
(一河之隔,一边是田野,一边是霓虹之都。就像鱼儿总是在羡慕对面的那个鱼缸,真的进去了却发现对面其实也一样,一样糟糕。)
阿韧感慨着,他发现小稃这个人很坚强,一种与柔弱的外表截然相反的坚强。这孩子在没有一个亲人的情况下,带着整个村子的沉重寄托只身闯进陌生城市,误入了牛郎店,哪怕现在被弄得双腿残疾了依然乐观的活着,甚至还每天都帮助别人,真是令人敬佩。他,真的是一颗神明留下的种子。
他笑着打量小稃:“我猜,你食量很大。”
小稃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因为夜色和肤色的保护,那两抹红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显眼,“你怎么猜到的?我确实总是吃不饱。”
“可怜的孩子,你愿意跟我来吗?我可以给你一些吃的。”
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小稃吓了一跳,阿韧也在一瞬间摆出进攻的步子。巴王看着非常紧张的两个人温和地笑了笑,他走近小稃,伸出一只手:“别紧张孩子们,我听到了你刚刚说的话。你说你总是吃不饱,看你的脚是四阶级的吧,没关系,你愿意跟我来吗?愿意来的话我那里还有一些食物,虽然是剩下的,但放心吧它们很干净。”
小稃坦然地笑着搭上巴王的手:“好啊,你不介意的话我当然想填饱肚子。”
男人带着小稃走向二等舱,阿韧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他却凝着眉,总觉得巴王这个人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今天敲门时霉兹的表情看起来吓坏了,她当时应该刚从巴王那里出来没多久,大概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以至于今天一整天状态都很糟糕,脾气莫名的大。
他眯着眼睛,默默打量着巴王的背影,男人一只手揽着少年的肩膀,他们有说有笑地向前走,气氛看起来和谐融洽,像长辈接孩子放学。但阿韧却觉得巴王像一只红尾巴的狐狸,因为吃多了人,身体都被撑得找不到腰线了。
(加西亚的这条狗究竟在做什么?)他隐隐约约地感觉有哪里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