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落寞伤神
从谢珏的眼睛里，宛言看不见半点虚情假意。
她眸光微动，片刻后却还是淡淡地道：“糖糯米虽然好吃，却也不能多吃，觉得苦的时候吃点甜食是很好，可要是吃多了，怕就会忘了苦了。”
“而我，不想忘。所有的苦，我都要牢牢记着。”她声音微凉，说这话时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心里却异常苦涩。她还有许多事要去做，不能沉溺在片刻的温甜之中。
她委婉的拒绝在谢珏听来却十分坚决，他勾了勾唇角，掩下失落，将剩下的糯米糕递给了跟在身后的两个丫鬟：“远岫出云，方才多买了几个，既然你家小姐不爱吃，那你们就吃了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一时也看不出谢珏这是真要把东西给她们还是在和宛言赌气，可面前的人毕竟是皇子，他都开了口，她们也不敢不听，是以，远岫看了一眼宛言，见她面无异色，这才小心地伸手接过：“多谢五殿下。”
“殿下怎么知道她们的名字？”不过是两个小丫头的名字，谢珏竟然也会注意到，宛言的确有些惊讶。
谢珏似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不过是先前听你这么唤她们的，所以便记住了。”
“是这样啊。”宛言点点头，还没等多想，就听见谢珏试探着问道：“你从下午到现在应该还没吃什么吧，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我，还不是很饿。”宛言这一次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却看见谢珏笑着看着她，眼中弥漫出点点温柔，还有了然。
见她有些不知所以，谢珏忽然轻笑出声：“我只是想到那日在烟雨楼，我邀你同坐，你也是这般利落地想都没想就拒绝我了。宛大小姐，我到底是什么豺狼虎豹，让你如此避之不及？”
他哪里是豺狼虎豹，她可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相貌的“豺狼虎豹”：“没有，我只是真的不太饿。”
她一本正经地扯着慌，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即便周遭有几分嘈杂，可还是被听到了。
谢珏扬了扬眉，紧紧盯着宛言：“既然不是故意要躲着我，那就陪我一起去吃点东西吧！你虽然不饿，我可是饿了。”
他说到“不饿”这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虽然没有明着戳穿她，可宛言已经觉得有几分窘迫了。
见她这副模样，谢珏笑了笑，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走吧，宛姑娘。”
宛言轻叹一声，认命地跟在谢珏身后，却没想到他没有去什么酒楼，而是带着她到了一个街边小摊子。
这小摊子打扫得干净，已经坐了好几桌人，摊子前撑起的那一口大锅里，熬得浓浓的牛肉汤，直往人鼻子里扑。
宛言咽了口口水，此时越发觉得饿了。
她从前倒是经常爱吃这些小摊子上的吃食，反倒觉得比正经酒楼里的还要美味许多，如今也好长时间不曾吃过了。可谢珏一个皇子，竟然会在这样的地方吃东西，她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找了个座位坐下，出云和远岫皆候在不远处，谢珏叫来面摊的老板，似是熟稔：“老板，两碗牛肉面，都不必放辣椒末了。”
“好嘞！这就来！”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脸圆圆的，看起来很好说话。他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将面给端了上来。
谢珏怎么知道她不爱吃辣？宛言想着便问了出来，谢珏闻言一愣，不经意答道：“我平日里口味也比较清淡，是以方才说习惯了，没成想也巧，你竟也不喜欢吃。”
“嗯嗯，我不太爱吃辣的。”宛言见他和这面摊的老板似乎很熟似的，好奇道，“殿下经常来这里吗？”
“嗯，”谢珏点点头，“几年前无意中发现的，很对我的胃口，所以时不时也会到这里坐坐。”
原来是这样，宛言今日又认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谢珏，她面前的他，远不是全部的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小就特别爱吃面，尤其是牛肉面。我记得以前在淮扬的时候我就经常同朋友一起去吃，如今回来好一阵子没吃了，还总是想着呢！”宛言想起自己在淮扬的那些事，一时有些感慨。
“那不妨试试他们家的，老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想来也不输你爱吃的那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氛围也渐渐轻松了起来，少了许多早先的尴尬疏离。
宛言是真的饿了，不多时面就已经下去了一大半，反倒是谢珏的面没动多少。她边吃边觉得谢珏这人也怪会找地方的，这面摊老板的手艺着实不差，与在淮扬时她常吃的那家差不了多少，甚至还更好吃似的。
一碗热热的面汤下肚，她这才觉得饱了，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不经意抬头却发现谢珏一直盯着她看，自己碗里的面却没吃多少。
她愣了一下，用手帕擦了擦唇边的汤汁，有些不好意思：“让殿下见笑了，方才实在有些失礼。”
谢珏倒一点也不在意：“这有什么，吃东西不就应该吃得开心吗？在家里那么多规矩，我也早都烦得不行了。”
这话倒是不错，宛言在家中已经有那么多规矩了，别提谢珏平日要守的规矩有多繁琐了。
“是啊，平日里做什么都要举止有度，时间长了，原以为已经习惯了，可其实还是习惯不了的。高门大院里的规矩，还真是恼人。”
她说着，垂了垂眸，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谢珏见她这样子，忽的想起方才在如意坊时，她与顾浩行说话时的神情，便是如现在一般，说不出的惋惜与落寞。
大概，还是不舍吧，大概，她还是喜欢顾浩行吧。
他方才忍着没问，可现下终究是没有忍住，还是问了出来：“我瞧着你今日心情似是不佳，可是下午在如意坊和顾家公子说了话的缘故？”
他乍一提到顾浩行，宛言轻叹一声，这才抬眸看他：“我与…顾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珏轻咳一声，仍装作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我可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好心提醒你，像顾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内宅里未必干净，还有顾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你若对顾浩行还有什么心思，不如早些断了才好，否则是要吃苦头的。”
他好心提醒，可是这话听在宛言耳里却不是滋味，无意中戳中了她从前最在意的事。当年若不是顾夫人对她不满，嫌她家是小门小户，又极力反对顾浩行和她在一起，两人或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苦笑一声，声音出奇地平静：“殿下若是要来与我讲这些，那就不必再说了，虽说我家在永安不过是普通人家，可好在我脑袋还算清醒，有些人我绝不会去沾染半分，就算他再怎么好，我宁愿这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去做妾室委屈自己。”
先前听了谢珏的话，宛言其实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被他戳到了痛处，可说着说着，竟真的有些生气了。
很多话她自小听得不少，比这难听的话她也听过许多，况且谢珏方才也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冒犯的话，可不知为何，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竟觉得如此不悦。
见她脸色渐渐有些阴沉，谢珏忙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宛言反问。
话已出口，她方觉不妥，谢珏可是皇子，怎么能容她在此对他质问。可眼下她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得沉沉叹了一声，有些生硬地找了个理由：“臣女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时候也不早了，就先告辞了。”
她说罢便要离开，那面摊老板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他们两人有些不愉快，边赶紧上来说和：“哎呀，这是怎么了，这位夫人先消消气，若是你家相公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说他倒不要紧，可别气着自己了！”
这面摊老板老刘以前见谢珏都是自己一个人来，今日竟然破天荒地带了位姑娘，且看她的眼神分外温柔，想当然地便以为是谢珏的夫人。
没想到会被认作是谢珏的夫人，宛言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那老板转而“教育”起了谢珏：“公子啊，不是我说你，自家夫人嘛，有什么你就该多担待些，要是一些小事，就由着她好了。娶了这么漂亮的一位夫人，你怎么舍得让她生气啊！”
这老板越说越没边了，谢珏小心地观察宛言的脸色，他还没说什么，宛言便急急反驳道：“老板你别乱说，不是你想得那样！”
老板看她这副模样，只以为她是害羞，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了，只给了谢珏一个眼神，便照旧回到他那熬着牛肉汤的大锅前。
宛言见谢珏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瞪了他一眼，可配上她现在这副羞恼的模样，她的警告显然没有多少威慑力。
在这里是待不下去了，宛言也不想与他多说，顾自起身便往宛府的方向而去，谢珏见她恼了，便也跟在她后面急急走了几步。
宛言走得极快，谢珏就这么一直跟着她，身后的丫头们也不敢跟得太近，只不近不远地跟着，确保宛言在她们的视线之中。
“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刚才是我说话没注意，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谢珏放下身段，声音中放软了不少。
“殿下怎么会错呢？”宛言此刻脸颊处还带有些许微红，她停下脚步，直视着谢珏的双眼，她的眼睛明亮夺目，可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心寒，“我与顾浩行之间没有关系，与殿下之间也是如此，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我在乎！我父亲纵然只是一个小官，我也未曾想过要攀附殿下，所以还请殿下自重！”
这话说得重了，谢珏本来还在为宛言有意和顾浩行撇清关系而小小释怀了一下，却不想下一刻，宛言把他也一并给排除在外了。
“我知道。”他声音低低的，竟让人觉得溢出了些许心酸和难过，却是一字一句，“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攀附我什么，也没有想过要借助我的身份来得到什么，可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该多好……”
确如刚才那老板所言，我怎么舍得让你生气难过呢？
可这话，谢珏到底没有说出口，他怕吓着她，也怕她会因此离他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