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太阳怎么没等咱们呢（一）
“说好，这次就我来请客了。”放下菜单，林右真看着郑川明。
毕业接近一年的林右真，终于结束了在法制日报社漫长的实习，专科生的她，其实并不够资格进报社的，但由于情感专栏的内容得到了不少读者的喜爱，因此通过一轮又一轮的观察考核，终于转正了。
“让女生请客总觉得很不合适。”
“合适合适。”林右真不停地点头，“如果不是因为你推荐我来这里，我大概这辈子都不能找到那么满意的工作。”
“乱讲话小丫头，明明是你靠自己实力得到这份工作的。”郑川明为林右真满上了一杯水，“我都佩服你，实习工资那么低，你居然能坚持下来。”
“因为小小的虚荣感。”林右真看着郑川明，“每次走进报社大门时，感觉后面路人看我的目光都会变得不一样，说到底，记者还是有一些职业光环在的。每次走进来的时候，我自己都感觉很骄傲，还有每次看到自己写的内容被印刷出来，那种满足感也特别好。”
“我觉得并不是光环，是一种责任。”郑川明抿了一口水，“还没问过你，你当时为什么要学新闻啊？”
“可以每天经历不一样的事情，也可以接触到不同的人，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可是其他工作也可以接触到不同的人啊。”
“不一样。记者有提问的权力，挖掘真相的义务，还有你说的，事实报道的责任，同时我还觉得记者有责任让人和事情都变得深刻。做别的工作，那些事情和人大概就只是匆匆相遇的缘分。”林右真看着窗外经过的路人，“这次我能被分配到人物版块，真是谢天谢地还有你，是我最喜欢的报道内容了。”
“又客气是不是。”
“没客气，是实话。哦对了，那你为什么学新闻呀？”
“和你差不多，不过最初就是想为弱势群体发声而已，总有人因为弱小没办法对抗庞大的群体，不希望他们承受那样的委屈。”
出现在郑川明眼前的画面是初中时樊柔晶母亲的事情被张贴在通知栏上，她那涨红的脸颊和眼泪浸满双眼却忍住不哭的倔强样子。
“初中时我就觉得你满腔正义感，隐藏在你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了。”林右真看着郑川明。
“我初中时也发现了，你是个聪明的小丫头，隐藏在你蠢呆呆的外表下。”
“很久没听到‘小丫头’了，还真是亲切的称呼。”
“那时候你是绝对的小丫头，现在是相对的小丫头。”郑川明看着林右真，其实她和初中的样子变化并不是很大，乍看之下依然一副慢腾腾的样子，可如今慢腾腾的样子里却隐匿着平和带来的力量。
“初中那时候，真好。”林右真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路人身上。
“为什么江宁和樊柔晶还没有在一起呢。还以为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你还喜欢柔晶吗？”
这次郑川明也把眼睛投向窗外，他没有着急立刻回答，林右真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托着脑袋继续看着窗外，两个人默契地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依然看着窗外的郑川明说：“长大还真是不好，连喜欢也要变得瞻前顾后了。”
林右真没有说话，看着窗外点了点头。
我们虔诚地把在乎的事情托在掌心，也许在命运看来是愚蠢的行为，那些重要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的虔诚而快一步到来，那些想探寻的结果，都是要在时机到来时，才会告诉你正确答案。
坐在火车上的樊柔晶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想起初中物理课教过的参照物，如果以对面那辆火车为参照物，他们这辆列车就已经在疾驰了，而以另外一面的铁杆为参照物，他们这辆车依然纹丝不动。
人生是不是也有参照物呢，要以什么为参照物，证明自己永远是自己。
樊柔晶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江宁，他正专心地看着自己。
“看我干嘛呀？”樊柔晶一时有些脸红。
“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出来玩儿呢。”江宁扭头看了看在车厢走廊找座位的人，“你们班真好，还有毕业旅行，我们就没有。”
“嗯，能去海边真好，可惜右真要上班，没办法一起来。”
“是啊。”江宁点了点头，不过他心里却有些开心林右真的不能到来，“不然我就来不了了。”
樊柔晶笑了，也点了点头。她又看向车窗外，想到班主任说每人能带一个朋友来参加毕业旅行，本能地她想和江宁一起来，但总觉得这样做有些重色轻友，于是第一通电话还是拨给了林右真，当得知林右真说不能耽误工作的回复后，她缓了一口气，可给江宁打电话时候的她又是那么紧张，担心他的拒绝，直到听到他说“好啊”的时候，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火车上，樊柔晶的同学们依然记得“六等星”乐队，记得在舞台上洋溢着才华，相貌俊秀的江宁，于是带着吉他的男生主动邀请江宁一起唱歌，他们唱了一首又一首，唱到火车上的列车员都站在那里，满眼幸福地看着他们，青春太有魔力了，它能让一切成为生机盎然的绿。那是在樊柔晶记忆里，大学最精彩的一章，因为江宁的存在。
“听说樊柔晶一直死皮赖脸地跟着人家，可人家就不说她是女朋友。”
“啧啧啧，真是太掉价了吧。”
在列车中间吸完烟的江宁，刚打开车厢门就听到两个女生站在厕所门口的对话，两个人看到他突然出现在眼前，顿时沉默不敢再说一句话。
“是我一直死皮赖脸地缠着她。”江宁并没有生气，而是对她们笑了笑，走过她们以后，他的嘴角立刻落了下来，他很心疼樊柔晶，怪自己的勇气不知道去了哪里。
走回座位，他看到樊柔晶依然在看着急驶的窗外，好像没有发现他，于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拨乱了她的头发，看着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假装生气的样子，他温柔地笑了，但却依然难过：柔晶，要原谅我的自私，再给我一些时间，变成能给你承诺的人。
火车行驶4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群人坐上了提前联系好的大巴上，抵达了距离海边最近的酒店，班长分配好房间后，又告诉了大家晚上篝火晚会的时间和地点。
“大概20分钟以后，咱们大厅见。”樊柔晶对江宁说。
“好啊。”
和樊柔晶一个房间的是班上一个人缘极佳的女孩子，还没等樊柔晶整理完行李，她就迫不及待地说：“柔晶，我先下去找她们玩了，反正，你也不会和我们一起吧。”说完，她露出了狡猾顽皮的笑容。
樊柔晶腼腆地笑了，什么都没有说，她看了看女孩，又低头继续整理行李。
江宁到楼下大厅时，看到有几个学生正在发放烟火棒，于是走了过去。
“多拿点多拿点，东西没有了我们活儿就干完了，还想赶紧去海边呢。”一个女生看到江宁过来，塞了好多烟火棒到他手里。
江宁觉得这个慌慌张张的女生特别可爱，笑着接过了这些烟火棒。
樊柔晶下来时，发放烟火棒的学生们已经撤了，只有江宁抱着一堆烟火棒从远处就以眼神向她示意：快来帮我拿。
“你这准备卖呢？”
“你同学太热情了，塞给我好多呢。”江宁均了一些烟火棒给樊柔晶。
“小时候在祥营街放过这样的烟火棒，好多年没见过了，好亲切啊。”樊柔晶笑得像一个幸福的孩子，“那时候你和右真都没有搬过来呢。”
“原来还是错过你不少的成长片段呢。”江宁低头小声说着。
“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还要去参加篝火晚会吗？”江宁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小超市，“有这些烟火棒，我们自己就可以放了，你看对面超市有什么，我们可以买点自己吃。”
“好提议！”
两个人从超市里买了一些零食和饮料，提着塑料袋，抱着烟火棒，走向了篝火晚会反方向的海滩，太阳正在缓慢地下沉，两个人不慌不忙地走着，路上有沉默，也有欢笑，还有两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
当他们坐在沙滩上时，太阳已稳稳地隐藏在海面之下了。
“没看成日落，还真是可惜。”樊柔晶打开一瓶水，有些沮丧地说。
“咱们一路不是竟看日落了？”
“不一样，我想坐着踏踏实实地看。”
“那可以一起看日出，坐着，踏踏实实地看。”
“好提议！”
说完，两个人又陷入了漫长却舒适的沉默。
“我们现在放烟火吗？”樊柔晶看了看江宁。
“都行啊。”说着，他想从兜里拿出打火机，可怎么找都没找到，“糟糕，好像我没带打火机。”
“啊，太浪费感情了。”樊柔晶有些沮丧。
“你别着急，我这就去买。”江宁站了起来，但看到周围荒凉的景色，有些担心地说，“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还是和我一起去？”
“你去吧，我这里肯定很安全。”
“嗯，就坐在这里等我，我跑着去，很快就回来。”江宁走出去没两步，又不安地回头，看到樊柔晶孤零零地面对着大海。于是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樊柔晶。
“喂？怎么了？”樊柔晶接起电话，有些疑惑。
“回头。”
樊柔晶回过头，看到江宁用手机向自己挥舞。
“就不要挂电话了，这样你的动静我都能知道，害怕的时候就和我讲话。”江宁温柔地说着。
“好，快去吧。”樊柔晶转过身继续看着大海，月光让她的微笑格外清甜。
她从听筒里听到了江宁跑步的声音，呼吸的声音，结账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跑步的声音，一阵呼吸的声音。
“我看到你了，先挂电话了哦。”
樊柔晶回头，看到江宁手里还提着一样东西，但是天色太暗，她实在看不清是什么。
“给你的，披上吧。”说着，江宁把手里的一条棕色的浴巾搭在了樊柔晶身上，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
披上后，樊柔晶确实觉得温暖许多，即使已入夏成功，海边夜间凉飕飕的风，也让温度降低许多。
“谢谢。”
江宁坐在她的旁边，和她吹着同样微凉的海风，看着同样频率起伏的波澜，也被同样的月光照在干净的脸上，依然是舒适的沉默。
不知这样的时间过了多久，大概月亮位置的偏移，唤起了两个人的意识。
“放烟火吧。”樊柔晶从旁边拿起两只烟火棒，递给了江宁一只。
“好啊。”江宁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它们，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
樊柔晶看着烟火棒在手里释放出耀眼的光彩，她知足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光亮，这好像是一场梦，她怕多说一句，梦就醒了。
她和江宁像是有十足的默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点燃一只又一只烟火棒，转瞬即逝的灿烂与他们似乎永恒的沉默，成为那晚夜幕下最美的存在。
“回去吗？”当看着最后两只烟火棒完成了绚烂的任务后，樊柔晶问到，她有些失落，觉得这场梦终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