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希望被你见到的那面永远闪闪发亮(一)
恍惚之中,高东听到手机一直在响,他觉得那声音太吵了,可却怎么都没力气去拿,然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咚”的砸门声把他给吵醒了,大概是下午4点的光景吧,因为一道斜阳正好打在书桌上,它每天这时来高东家做客。
“高东,你在吗,开门啊。”门外江宁着急地喊着。
高东不知道江宁怎么知道自己家地址的,他记得从来没对外人说过。他想答应一声,可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完全发不出声音,因此他只能用尽力气的从被窝起来,然后坐着缓了一下才穿上拖鞋,趿拉着地面走到门前。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江宁看到高东脸上完全没了光彩,嘴唇干燥又没血色,他赶紧用手摸了摸高东的额头:“太烫了,咱们赶紧去医院吧。”
高东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就想睡觉。”然后他又无精打采地向屋里走去。
江宁踏进门,看着被衣服和鞋占据的凌乱房间,又看了看高东躺着的那个单人床,似乎明白了什么。
晚上7点,邻居电视里传出的新闻联播开场曲,把高东弄醒了,只不过睁开眼睛的他有点好奇,是谁帮他把灯打开了,而且屋里还有好闻的米粥味道,应该是谁做饭了吧,屋子里好久没有食物带来的温热味道了。
他又意识到自己额头被什么压住了,于是缓慢抬起手,摸到了一块冰凉的毛巾,还是只有小时候发烧,妈妈才会给自己那么降温呢。是她回来了吗?想到这里,他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可屋里并没有人。
“呦,起来啦?”江宁打开门,提着一塑料袋的药。
“嗨,是你啊。”高东失望地“咕咚”一声又倒在了床上。
“就是我啊,怎么,你希望谁啊。”江宁忍不住笑了起来,“起来吃点东西,然后再把药吃了。”
高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觉得自己还是没什么力气:“我酝酿一下再起来。”
“你家有点冷,现在还没下雪呢,要是下雪不是更冷了?没有放炉子的位置吗?”
“以前有,后来我觉得麻烦还占地方,炉子就不要了。”
“那你冬天怎么过?”
“多盖一层被子就好了,或者多穿几双袜子。”
江宁没再问,而是把粥从锅里舀到了碗里:“起来喝粥。”
高东慢悠悠地起来,他觉得自己确实很不舒服,已经很多年没这样病过了:“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啊?”
“我问了咱们初中的小赵啊,学生信息他能查到。”
“那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谁知道你生病呀,你不是约我今天去买吉他吗,结果我怎么等你都不来。”江宁指了指高东床上的手机,“你看看,我都给你打多少电话了。你老不接,我猜应该是出事儿了。”
“我没事儿,养几天就行了。” 高东拿起碗,“这粥真香。”说完,他大口的喝了起来。
“那是,我这蔬菜粥可是从小学就会的,可惜你这里没有咸蛋黄,如果有放在里面更好了。”
“你也来喝啊,别真把我当病号。”
江宁看了看手表:“我刚才在外面吃了。你待会吃完了,记得过半小时,把药吃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你就好好上课吧,我待会吃完药再睡一觉就能好了。”
“明天周日,不用上课。”江宁看了看高东,“你可得快点好,这样下周我们才能去见她们。”
高东看到江宁正要推开门:“对,我生病这件事别告诉她们,也别告诉她们我住这里。”
江宁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也许我们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虚荣心。住在墙皮斑驳的杂乱小屋里,未经修饰的水泥地面反着阴凉的潮气,老式的木制单人床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物,我虽然不是闪闪发亮的,但我却希望你看到我的那一面永远是闪闪发亮的。所以有时我们在喜欢的人面前,并不能做到完全诚实,可即使这样,它也是我战战兢兢向你手捧着的真心。
江宁离开后,高东才发现屋子整洁许多。自己平时积攒的袜子,都洗好挂在了晾衣绳上,一双双黑色的袜子,像是一只只站在电线上的麻雀;堆积在水池里的碗筷,也都洗干净放到了置物架上;书桌上写着音符和歌词的凌乱纸张,被码成一叠叠的,像是老师批改好的试卷;家里仅有的那张全家福,之前因为相框坏了一个边,总是歪歪扭扭地挂在墙上,而现在,相框边用502粘好了,钉子好像也重新按瓷实了,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规规正正地复原了。
“可真是贤夫良父。”高东不由自主地说着,他脑海中仿佛看到了江宁在这间小屋的忙碌。
那张合影的边角写着:小东入学了,1994年9月。照片中的高东没有现在看起来英气,不过呆呆愣愣的眼神里却也透露着可爱,他穿着那个年代每个小男孩都有的蓝白条水军套服,脚上是一双普通的米黄色旅游鞋,和现在总是打扮入时的他,实在不太相符。两旁是他的父母,从照片上看,高东的相貌继承母亲多一些。照片上的女子,穿着好看的碎花连衣裙,齐肩的短发却也烫出了精致的波浪,黑白分明的眼眸抢走了高而挺直鼻梁的光芒,她的嘴唇比高东看起来厚一些,有一种并不张扬的性感。高东的父亲是照片中唯一笑得最灿烂的人,他笑弯了的眼睛表明他很幸福,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黄色的休闲夹克,他搂着高东,搂得紧紧的。
江宁不知道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高东总是一副想功成名就的样子,就是因为这曾有过的幸福家庭吧。
身体失去了免疫力才会得病,而得病也会让人们的心灵失去免疫力。这一晚,高东梦见了拍全家福那一天的场景:他记得母亲蹲下来,温柔地为他整理衣领,还假装责备他总是疯跑疯闹,把衣领又弄脏了。拍完照片后,爸爸告诉他,从今年开始,以后每年都要来这个影楼拍一张全家福,拍到他戴上博士帽的那一天,然后父母都笑了,夸他是最聪明的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那时候的高东不知道博士帽是什么,但隐约觉得,只有最厉害的人才能戴上博士帽。
我能成为最厉害的人吗?我会有出息吗?
高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江宁正靠在病房窗台,远眺着外面的风景。
“江宁。”高东觉得有些无力。
江宁听到他的声音,惊喜地回过头:“醒了?”
“我怎么进的医院呀?”
“早上我去找你,发现你居然迷糊到门都没锁,然后怎么叫你都不醒,再一摸你的脑门,比昨天还烫,你额头还不停出汗。”江宁回忆起来,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感觉,“真的吓坏我了,我赶紧打120了。”
“放心吧,现在没事了。”如果江宁没有发现自己,自己会怎么样呢,高东在心里好奇着。
“什么没事儿啊?”江宁严肃地说,“医生说你这是破伤风,你看你手指,伤口这里都化脓了,我说你要不把专业换换,别学厨师了。你压根儿就不是心灵手巧的人。”他有些心疼的埋怨着。
高东这才感觉到自己左手拇指好像是被包裹得很严实,他想到上次四个人见面前,为了不让林右真担心自己的伤口,就把手指上的创口贴全部揭掉了,可能是那时候感染的吧。
“这也包的太丑了。对,我的手指还能用吧,我以后还想弹吉他呢。”
“放心吧,手指还能用,不过你以后真的要注意。”江宁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你和我学钢琴也两三年了,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半吊子钢琴家了,可不要毁了自己艺术生涯。”
出院是在两天以后的中午,连医生和护士都感叹这个16岁男孩,居然没有父母的陪伴独自办理各种手续,在他们看来,高东拥有在都市蜜罐里长大孩子所严重缺乏的坚强。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大人。”护士给他测血压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