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们生活的世界（一）
春川市的现代化建设每年都是翻倍增速的，同10年前相比，春川市的窄巷和长街逐渐被宽阔的马路和林立的高楼所取代，不过由于一些区域文化保护组织的出现，尽管市中心商厦遍地，但仍有屈指可数的老旧小巷被保留住了，可保留住富有历史意义的巷子，对居住于此的居民来讲，未尝是件好事。
因为巷子太窄，空调的室外机都分外碍眼，地沟经常被大马路上多如蚂蚁的餐馆弄得堵塞，难闻的味道和苍蝇暂且不提，雨水下得稍微大点，就会没过人们的小腿，进入雨季，人人门前都要准备好沙土袋子，以防雨水灌入屋内，这里的居民没少吃雨水的苦头，有一年几乎家家户户都进了雨水，放在地上的东西飘起来不说，家具和电线都被水淹了，还有一年因为电线泡在水里，电死过一个小男孩。
降水量为零的冬天也并不好过，因为巷子太过隐蔽狭窄，除雪车不能进到里面作业，下过雪后地上满是泥泞，泥泞的路又被大风冻结出一层或薄或厚的冰，不论岁数大小，这么些年，冬天没在巷子里摔倒过的人约等于零，就连去公共厕所都要小心翼翼地蹲下，稍有不慎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而且冬天还要谨防生炉子带来的一氧化碳中毒，等等的麻烦，那些文化保护组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他们都居住在整洁明亮的楼房里。
不过巷子里的街坊们虽然叫着生活的苦，但也都是深明大义的，他们懂得历史的珍贵，懂得这片巷子能在政府这样推动现代化的进程中，依然被保留下来，实属奇迹。
他们在这里安身立命的生活，也因为在巷子里能品尝到比楼房多一点的甜，多一点的人情味。早中晚三餐时间，你能看到不同景象：
早餐是一片美味的雾气，热腾腾的笼屉被店主打开，白嫩嫩的小笼包并不完美，从上面露出了肉汁的棕褐色，上学的少年骑着单车，背后传出家长“你牛奶带着没有”的喊问；
工作日的午餐时间巷子像是一副降低了色度，却干净好看的照片，鲜少能在这时的巷子里看到行人，最多几名走路慢吞吞的老人拄着拐杖，寻找巷子里某处阳光正好的地方；
晚餐时间，此起彼伏的锅铲声是平民老百姓最期待的乐章，365天每天都仔细嗅嗅的话，也许会发现西红柿炒鸡蛋也有365种不同的味道，你能在这里发现市井生活的美，相互熟识的大姐在彼此厨房乱窜着，谁家买的葱蒜最好，哪个牌子的酱油味道最重，土豆除了醋溜以外还能怎样做出来好吃，她们都能在谈话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下了幼儿园的小孩子一边抹着鼻涕，一边无畏地和朋友分着冰棒，男人们还来不及回家，就被街坊拦下来侃侃而谈起来，全员出动的巷子里，下了学的少年骑着单车左闪右躲地到家了。
田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自己的17个岁月，除了下雨天屋内会进水比较麻烦，其他时候，他还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夏天的午后，吃完几块冰镇西瓜，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没有空调，仅有的电扇风力又不大，拿着蒲扇缓缓入睡的他觉得这样简单就很幸福；
秋天，屋顶上的野草由绿变黄，由水润变干枯，但生命力顽强的它们，依然挺直着身躯，它们比风一吹就掉落的叶子，让人更加喜欢和尊重；
下过雪的冬夜，天空是暗暗的蓝紫色，点缀着斑斑星光，像是闪耀的钻石镶嵌在上等的紫色天鹅绒绸缎上，有一种高级的美；
比人们先感受到春天的是起早的麻雀，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了在屋内熟睡的大白猫，它懒洋洋地伸了伸四肢，“喵”了一声，眨了眨无神的眼睛，又无趣地趴着睡了。
田熙的世界里，拥有专属自己的一年四季。
晚上7点半，天气预报熟悉的音乐响起来，他放下了饭碗似乎觉得还不饱，又夹了一块带鱼吃了起来。
“妈，今天这鱼味道有点淡，没有以前的好吃了。”他一边吃，一边发表评论。
“以后都不能做咸了，你爸血压这两天高了，人老了，病就压不住了。”
“你们还不到50呢，别老说老。”田熙摆了摆手，“不老不老。”
“看你爸白头发都出来那么多了，还说不老啊？”田熙母亲听到屋外传来了自行车的声音，她站起来，打开门，正好看到田熙父亲卸下了自行车上的各种修理工具。
田熙父亲提着这些工具，走进屋内：“哎，今天生意不怎么好。现在有汽车的人太多了，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这生意不好做啊。”
田熙母亲没有说什么，而是体贴地接过他手中的那些工具：“洗洗手，先赶紧吃饭。”
“爸，那就别修自行车了，咱们修汽车去。”田熙吃完鱼，放下筷子，抹了抹嘴。
“臭小子，那你得好好学习，回头给我买辆汽车回来，让我熟悉熟悉构造。”
田熙没有说话，坐到书桌前。他想，住在平房还有一个缺点，就是没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晚上7点40分，父母最爱看的《焦点访谈》开始了，而他这时正准备写作业，主持人的声音完美地干扰着数学练习册上的x与y的平方，索性他拿出一张纸，记录下脑海里短暂停留的声音：压力像是永远吸不饱的海绵，吞噬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水润，干燥得快要窒息，生命最终不过是一根稻草重量。
写完，他满意地看了看，但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不足似的，是吞噬好，还是吞噬着好？他边转着笔，边思考着。
“你又瞎写这东西，作业都写完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站到了他的身后，他吓得一激灵，赶紧把纸反转了过来。
“爸，你们开着电视呢，我心思静不下来啊。”
“每天8点我们就关了，你有瞎写这个时间，不如和我们好好看看电视。你都多久没和我们好好聊天了。”这个看似粗犷的父亲，语气里透露着少见的温柔。
“我不是瞎写，万一写的好，被评选进什么大赛的头几名，那你的汽车，起码奥拓这种，分分钟不就买了吗。”
“我刚刚就是和你说着玩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我和你妈对你没有多高要求，中规中矩就行，读完高中，念个大学，大学不行，大专也行，然后找个稳定的工作，别像我似的，单位说没就没，现在只能给别人修自行车。”
“嗯，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田熙看到父亲额头和眼角的皱纹，那是岁月怕人太过轻浮，刻意留在脸上的痕迹。
“行了行了，我把电视关上了。”田熙母亲按下了遥控器，屏幕瞬间变成黑色，“今天外面还挺舒服的，我和你爸出去溜溜弯，你好好写功课。”
田熙点了点头，看着父母走出去。
他的心里住着两个经常吵架的人，一个提醒他睁大眼睛看清实际，而所谓实际就是，天资并不算聪颖的他，必须很努力的学习，才能考上一所不见得多好的公立大学，这样学费才不用交很多，出来找工作也相对容易一些。而心里另外一个人却对他说，也许直到人生结束，他所热爱的都不能帮他赚一分钱，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起码他一生都没离开过自己所热爱的，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见得找到自己的热爱。
他看着台灯的光芒平铺在桌面上，摇了摇头，继续研究着x与y的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