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裴晓葵终于松了口气,低着头自榻边行过,还未走过两步,只听他的声音又自背后响起,“站住!”
裴晓葵尚未踏出房门的脚步一下子顿住,“少爷还有事?”
她微侧了侧身问道。
“给我拿药箱来上药。”人非草木,皮肉如何能不疼,方才的冲动过后,他方才觉出身上火辣辣的疼,像皮肉在一点点的往外翻着。
眼见着裴晓葵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乱转,他怕她又在乱动什么心眼儿,临了还不忘加了一句,“别想着寻旁人来,就得你过来给本少爷上药。”
裴晓葵的心梗了一瞬间,见被他识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是。”
人才一出了房间,便被红玉一把拉了过去,直直走到角落才停下,“刚才房里怎么回事?”
红玉是个好事儿的,哪里有动静都落不下她。
“老爷生少爷的气,给少爷打了一顿,还捎带着卫元。”裴晓葵长话短说。
红玉上下打量站于她面前的裴晓葵,只见着进去什么样,出来还什么样,不像是挨了打了样子,便歪了眼问,“老爷没打你?”
“没打。”她摇摇头,并未同人讲方才她躲起来的事,只怕是若是方才让老爷看到了,连她也要一起抽上两下。
红玉咂咂嘴,看似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又酸了起来,“你还真有本事,老爷连卫元都打了,却还不打你。”
“唉,这会儿你要做什么去?”红玉仍斜着眼瞧她问。
“少爷受伤了,让我去取药箱给他上药。”
“受伤了,”红玉眉毛一提,怎肯放过这难得的好机会,“这种活儿你做不来,去接着扫你的地吧,我去取药箱。”
“可是”
“可是什么?”未等裴晓葵说话,红玉便一口打断,尖牙利齿的瞪着眼,恨不得将裴晓葵生吃了,“别以为少爷点了你名字,你就能近身伺候了,你可给我安分些,不该想的你可别想。”
这话说的,让裴晓葵打心眼儿里想笑,却也不当面反驳她,只乖巧的应了一句,“是,红玉姐姐说的话,我记下了,晓葵不敢。”
“这还差不多。”红玉瞧她像个识相的,冷哼一声,转身去寻药箱去了。
裴晓葵瞧着她的背影无奈笑笑,转身去了旁处,心想着:你当谁都将这位少爷放在眼里呢。毕竟这世上,除了表少爷赵舒恒,她从未觉着谁更好些。
“出去,叫那个裴晓葵来!”待红玉拎着药箱入了房间之后,只听梁舟迟的声音响的隔着门板都听的一清二楚。
红玉委屈的缩了脖子,向来梁舟迟近身都是她来伺候的,怎的最近就像是犯了邪,非要她来不可。
今日就算是拼了命,红玉也要硬着头皮问个清楚,于是她大胆前进了一步,小声道:“少爷是嫌红玉伺候的不好?怎的非要那裴晓葵来呢?”
料是梁舟迟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出来,眼皮一跳,略有震色的瞥了她一眼,“怎么着?本少爷用谁不用谁还得经过你同意?”
“不是,我只是”
“滚出去,少在这里碍本少爷的眼!”他拉长了声调,满嘴满眼的厌烦之意。
到底红玉没绷住,红着眼自他房中跑了出去,这般没脸面,却也堵了一口气,有意没去叫裴晓葵。
最后人还是淑儿叫进去的。
梁舟迟一见了裴晓葵,也不知怎么回事儿,火气就散了一半。
进了门,裴晓葵二话不说,自桌上抄起药箱,又净了手,朝榻上行去。
这会儿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安静的有些吓人。
“少爷,不是说上药吗?”她停在他面前,将药箱搁下。
“哦。”梁舟迟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随后便抬手去解衣衫。
裴晓葵忙将脸别过去。
一条系带才解开,他忽然察觉出不对,明明他才是少爷,怎的还需自己来解。
于是他身子朝后微仰,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前道:“别在那杵着,给本少爷宽衣。”
“啊?”裴晓葵下意识的来了一句。
“啊什么啊,耳朵不好用是怎的?”梁舟迟低嚷了一句。
“是。”裴晓葵艰难应下,随之掌衣在衣侧蹭了两下,这才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他们两个从来都没离的这样近过。
裴晓葵更从未想过会给这位少爷解衣带。
一时打心眼儿里不情愿。
之前这种活都是卫元来做的,今日也是头一回由姑娘家给他解衣带,即便平日厚脸皮若梁舟迟,此时此刻心里也是不自在的,两个人都默契的屏住了呼吸。
紧绷着头皮好不容易将他那快烂掉的衣衫退了,他白花花的身形和红通通的鞭痕皆入了裴晓葵的眼,她有意不去看,将目光别到一侧去,盯着别处。
梁舟迟抬起胳膊,瞧着自己身上的一道一道细长的红痕,心口有些泛酸,随后他趴到了床榻上催促道:“快上药!”
裴晓葵也不啰嗦,将一旁药箱打开,随后取了药粉和药酒出来,一点一点的为他擦拭。
只是背上的红痕便有七八条,再别提手臂上的,平日瞧着梁老爷倒是温吞,谁知动起手来亦是这样不留情面。
裴晓葵轻点伤口,时而力道重些梁舟迟便会疼的吸一口凉气,可除此之外,他并未再说过什么,不过这一场下来,裴晓葵亦是胆战心惊的。
在屋里人瞧不见的角落,红玉正坐在园子里的假山后面掉眼泪,自打入了梁府,她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若是旁人这般骂她也就算了,偏偏是她最钟意的少爷,一时间她有些受不了,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淑儿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哄着,时不时的举着帕子给她擦泪,“好了好了别哭了,眼都肿了,明日可怎么见人啊?”
“少爷从未这样骂过我。”红玉说着,更委屈了。
“我知道,这次也是他心情不好,才挨了老爷的打,所以才骂你的,”淑儿内里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她要比这红玉精明一些,关于裴晓葵忽然在少爷面前得脸的事,她也不服,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说,只在红玉这里暗搓搓的拱火,“只是不知道这裴晓葵这两日怎么这么受少爷的重视,当真是奇了怪了。”
“平日瞧着她不言不语的,谁知道原来是个厉害角色,听说表少爷那头也颇看重她呢,她只不过才在表少爷那边待了两日。”淑儿摇头叹气一声,“真是好本事。”
这番话淑儿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红玉满心满肺的恨都即时算到了裴晓葵的头上,原本满目的委屈这会儿变成了对她的恨意,也不哭了,咬牙切齿地道:“早就听说咬人的狗不叫,她就是那不叫的狗!哄了少爷来骂我,她却在里面卖乖!”
淑儿眼见着她将手上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心里不禁暗喜,随后又接着说道:“若是时日长了,怕是再没咱们两个的容身之地了,现在她那屋一个人住着,可一直都没进新人,依照现在她在少爷面前的势头来看,指不定过阵子她便睡到少爷的榻上去了。”
“只怕是改日你我见了她也得唤一声‘葵姑娘’。”
红玉经不得这种刺激,她更气了。
“不成!”红玉怒喝一句,“她裴晓葵不过是个粗使的丫头,她凭什么!”她直挺挺的站起身来,将眼泪擦干。
淑儿也随之站起身来,扯了她的手臂,“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红玉咬了牙,“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得给这个死丫头一点教训,省的她不知天高地厚!”
梁舟迟上过药后,便渐渐睡了过去,裴晓葵将药箱收拾好,悄然退了出去。
这一觉梁舟迟睡到了傍晚,怎么叫都叫不醒。
直到卫元看出不对来,摸了他的头,烫的吓人。
待梁夫人许慧匆匆赶过来时,郎中刚刚给梁舟迟把过脉。
“郎中,他如何了?这大夏天的,怎么就忽然病倒了?”梁夫人这一日焦头烂额,早起梁老爷闹的一场,现在还未缓和过来,这边梁舟迟又添新病。
“夫人莫急,少爷心火旺盛,加之受了些皮肉之伤,里外一拱,便病倒了,待我开些药,少爷喝上两日,热便能退了。”
听了郎中的话,梁夫人便觉稍许安慰,“那就好,那就好,劳您快些开方子吧。”
趁着郎中开方子的工夫,梁夫人行至榻前看望,只见此时的梁舟迟面色苍白异常,脸颊却烧的火红,梦中微微拧着眉头。
被打的这一场,只怕是伤心又伤身。
她亦是心疼的。
“夫人别担心,少爷向来身子不错,待喝两天药下去人便好了。”周妈妈瞧出梁夫人的心疼,于是在一侧宽慰起来。
“但愿如此吧。”梁夫人不多话,眼圈儿却忍不住的红了。
“对了,少爷房里伺候的都是哪些人?”梁夫人微侧了身子,故意扬声问道。
“回夫人的话,是奴婢红玉。”红玉上前福身道。
随之淑儿跟上,“奴婢淑儿。”
梁夫人只微微抬眼瞧了这两个人,于是又道:“只有你们两个?”
“还有一个卫元,再就是她们两个了。”周妈妈目光朝那两个头顶一扫,随之说道。
“竟让少爷病成这样,我瞧着你们两个也不是仔细的,这园子里可还有旁的人?”梁夫人又问。
“还有两个仔细的,不过被调到表少爷那里去了。”
“表少爷不在时,就让她们过来照顾吧,”梁夫人眼皮一垂,“这园子里也该换上一批人了,你来安排。”
梁夫人目光投向周妈妈,周妈妈心领神会。
此下红玉和淑儿借着这个机会,被人彻底赶出了梁舟迟的卧房中伺候,转而换了裴晓葵一干人等,不过其中最为重视的,还是裴晓葵。
一时间天地反反转,裴晓葵成了梁舟迟屋里的大丫头。
可谓是无人欢喜有人愁。
红玉淑儿愁,裴晓葵更愁。
夜裴晓葵在房里守前半夜,这前半夜她时不时的给梁舟迟探头,可是他额上不见凉,一直烫着。
两碗汤药下去,连汗也不见出。
终于熬到后半夜换了人,裴晓葵拖了疲惫的身子回了房。
洗了把脸,又洗了脚,好不容易躺在了床上,才刚躺下,便觉身子底下一凉,她忙坐起身来,朝方才躺过的地方探手摸去,手底下一片湿凉。
将灯燃了凑进床铺一瞧,只见身底的褥子几乎从头湿到尾,没一处能躺人的地方。
她心里一凉,随之抬眸想了片刻,这种事儿,除了红玉和淑儿那两位,怕是没人能做。
思来想去,她在这园子这么久,从未得罪过谁,就连那刻薄的红玉,当初也不曾理会过她,可是却偏偏在今日她受了这等。
还不是为了她去了梁舟迟房里。
这种下作的小伎俩,红玉淑儿两个最为拿手,左右逃不开这俩。
裴晓葵将灯盏重重往桌上一放,一时不知今天这觉该怎么睡。
好不容易对付到了天亮,裴晓葵一早便将被褥拿出去晒,想着现在天热,若是晒上一天,到了晚上也就干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红玉和淑儿的眼皮子底下。
裴晓葵也全当没瞧见,装傻充愣了去了梁舟迟的房里。
今日的梁舟迟,仍旧病的像一只死狗,一碗汤药灌下去,也全然不见起色,只是偶尔能睁睁眼,多半时辰都在睡着。
“呀,晓葵,你眼底怎么发青?昨夜没睡好?”珠儿是同裴晓葵一起入梁舟迟房里的,一早便见着裴晓葵顶着两个黑眼圈儿,不禁低呼一声。
裴晓葵揉了揉眼,“是没睡好。”
“既然你来了,那少爷就交给你了,一会儿少爷醒了,你便给他喂些粥和菜,昨天郎中交待了,少爷这两日怕是吃不了油腻。”
说着,珠儿将手里的软帕搁到了裴晓葵的手上。
她抬手接过。
才用温帕子给梁舟迟擦了脸,他似梦中有觉,缓缓的睁开眼,正好和裴晓葵的目光对上。
他咂咂嘴,哑着嗓子道:“给本少爷倒些水来。”
裴晓葵放下帕子,起身去倒了清水过来,随后扶起他,一大碗水一饮而尽。
“少爷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她小声问。
只见梁舟迟二话不说,只摇了摇头,接着躺倒下去,又闭了眼。
裴晓葵给他头上换了冰帕子,见他又沉沉睡去,一夜未怎么好睡的她这会儿也没了精神,趁着这会儿没人,悄悄倚在床榻边上闭着眼眯了一会儿。
这一眯不打紧,竟睡熟了,整个人朝梁舟迟歪去。
梁舟迟病的迷迷糊糊的,只觉着脑顶压了个人,软软的,还带着点香气。
许是他真的病的脑子不清醒了,他竟觉着这样还挺踏实的。
两个人便以这样怪异的姿势贴在一处,沉沉睡去。
睡了也不知有多久,裴晓葵觉着身上松快不少,还翻了个身。
这一翻身她便觉着不对,将眼睁开一条缝隙,一时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她眼皮上抬,正瞧见梁舟迟正坐在她面前,一条膝盖曲起,胳膊随意搭在上头,眼中似有笑意又掺杂怒意的歪头瞧着她。
不知盯了她有多久。
见她终于睁眼了,他才哑着嗓子轻笑一声,带着阴阳怪气,“哟,您醒了,睡的可好!”
仅这一下,裴晓葵马上精神了,立即坐直身子,几乎是从榻上滑下来,忙站直身子垂首道:“少爷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睡着了”
裴晓葵脸如火烧,从未如此尴尬过,恨不得立即寻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哎哎!”他低叫两声,在裴晓葵抬眼瞧他时,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睡的真香啊,口水都流出来了。”
裴晓葵立即伸手擦了嘴角的口水,脸更红了。
“本少爷的床好睡吗?”梁舟迟仍是歪着头脸,裴晓葵根本不敢再抬眼瞧他的脸色。
却从他口气中听出无穷无底的厌烦之意。
“奴婢知错。”千言万语只化成这一句苍白的言语。
“裴晓葵,你可真本事,”梁舟迟没忍住咳了两声接着道,“本少爷的床榻还从未被旁人睡过,你是头一个。”
“周妈妈说你是个仔细人,你就是这么仔细的?”
“今天早晨你吃的什么啊?我梁府伙食都这么好了?熊心豹子胆都成了你的盘中餐了?”
一通讥讽下来,羞的裴晓葵几乎不敢抬脸。
这梁舟迟向来嘴毒,不过今日的事的确也是自己不争气,才讨得他这样一番骂。
“奴婢知错了,求少爷责罚。”她将头压的更低一分,身子也微微弯下。
梁舟迟朝她翻了个白眼,随后翻下床去,穿了鞋来到她身边,“你是不是又是故意在我面前作戏?”
“少爷言重了,晓葵不敢。”
“呵,”梁舟迟冷笑一声,“你好本事。”
“你让本少爷罚你,我偏偏不罚,就将你留在我房里。”说着,他慢慢踱到桌边坐下,“伺候本少爷用饭。”
近一天没吃过东西了,他饿坏了,这会儿烧才退,谁知睁眼便见着裴晓葵躺在他身侧比自己睡的还香。
堵气般的坐了起来,偏偏要见她到底要睡多久,谁知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
裴晓葵忙来到桌前,将粥碗端起,捧在他的脸前。
这粥中间有人来换过一次,所以还温着。
梁舟迟没有抬手去接,而是抄起筷子想要夹菜,可是拿起筷子又看了这些便又立即没了食欲,干脆将筷子重重搁下,“这哪是给人吃的!”
“少爷这两天病了,不能吃油腻,只能吃这些。”裴晓葵立即解释道。
他一见这些没滋没味儿东西便觉着心烦,干脆起身,手一甩,转而回到床榻边坐下,“不吃了。”
裴晓葵将粥碗放下,好像得了个空档似的,忙道:“既然公子不想吃,那奴婢就先将这些撤下去吧。”
见她这是脚底抹油,打算溜,梁舟迟自然不干,于是又阻道:“慢着!”
“少爷有什么吩咐?”她乖乖将粥碗放下,不敢轻易妄动。
“你过来!”他坐于榻上,朝裴晓葵勾了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