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分别
程凉仍然穿着白衬衫,西装裤,两手空空,连包都没跨。她的头发似乎因为奔跑而凌乱了,马尾不再高高耸立,而是垂在脑后,随风摇曳。
在答辩汇报的关键时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程凉冲出了门外,丢下一个45度的鞠躬,一声潦草的道歉,和一个停留在半空中的演示文稿。
生命的意义,在于在黑暗中,追寻一道姹紫嫣红的光,哪怕黯淡,微弱,甚至惨烈。
程凉远远的望着陆明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是在说,你不来见我,那我只好来找你了。
在陆明舟所剩无几的记忆中,那个笑容很美很美,美到可以超越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陆明舟已经不记得当时朝她跑去时用了多久,事实上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但那段距离似乎格外遥远,他像是跑了大半个地球才能与她近在咫尺。
直到将程凉紧紧抱在怀里,陆明舟才再一次听清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从深海里一跃而起的蓝鲸,用力拍打着死气沉沉的海面。
“陆明舟,你无耻。”
程凉头抵着陆明舟的胸膛,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声,眼中有滴泪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手臂上。
那滴泪带着温度,滚烫无比。
“对不起程凉,对不起。”
这是程凉第二次感知到陆明舟的颤抖,脆弱又无力。这一刻,她毫不犹豫的原谅了他自以为是的放弃。
程凉深知这样做违背了她的原则,放弃她的人,她该放手的。可是她做不到,她已经很努力的尝试了,但是太难了。
程凉轻推开陆明舟,抬着头看着他,泪眼婆娑。
“你就打算,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
陆明舟用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泪,“答辩还顺利吗?”
“别岔开话题,”程凉甩开他的手,注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陆明舟,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去非洲的这两年,不论有多忙,每天都要和我联系,电话也好短信也好,如果有一天敢忘记,你就死定了,知道了吗?奶奶那边我会常去,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我没出过国,更没去过什么尼日利亚,但是听说那里很乱,动不动就会打仗,还时不时有恐怖分子,就算是要给人治病,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受伤。还有,不管多忙,都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别太拼了,还要注意防护。还有,钱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我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毕了业我就可以赚很多钱,比你当医生赚的钱多多了,如果我心情好,帮你还一部分也不是什么难事。还有,还有……”
大巴车的喇叭响了几声,似在催促,程凉一时着急忘记了要说什么,陆明舟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对她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毕业以后,你要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少喝点酒。如果今后……遇到了合适的人,别等我。”
‘别等我’三个字被陆明舟说的很轻,带着沙哑,听着却很沉重。深深刺痛着程凉。
程凉红着眼睛瞪他:“当然。我才不会等你,没有什么比无缘无故等一个人的行为更愚蠢。”
陆明舟苦笑了一声,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那我就放心了。”
“……”
望着陆明舟上车的背影,程凉哭红了眼。
没有撕心裂肺,没有面目狰狞,只是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这是她能对陆明舟的离开给予的最特殊的待遇。
陆明舟坐到了大巴车的最后一排,眼睁睁看着程凉的模样变成一个点,不久就消失了。
陆明舟曾无数次的想过和什么样的人过这漫长的一生,这一刻,他坚定不移。
倘若他能够平安归来,倘若他能够还清债务,倘若那时程凉还爱着他,他一定为她买最闪亮的钻戒,伴最隆重的婚礼……
……
这一年的中国援非医疗队被分成三个大组,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汇合,分别被派往非洲的三个国家,佛得角、贝宁和尼日利亚,均属于西非。被派往尼日利亚的医疗队又被分成若干个小组,陆明舟所在的小组是卡杜纳市的一个偏远小镇。
经过长途跋涉,小组十人来到卡杜纳州凯菲联邦医疗中心,这里是中国刚成立不久的援非医疗点,一眼看过去建筑并不大,甚至有些破破烂烂的,所谓的门诊、急诊和住院部都在这一栋楼中,几分钟就能逛完。
地面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墙面倒是铺着半墙的瓷砖,听到有人走过,它们像是为来客欢呼一般零零星星掉了几块。
和国内不同,室内没有什么消毒水的味道,反而散发着一股怪异的霉味。一路走去,这里给陆明舟的感觉和中国某些乡镇医院有些相似。
医疗中心的器材、设备、药物资源都显得十分匮乏,没什么像样的医资团队,病人倒是不少,病床一个挨着一个,上面躺着的看不出年纪的黑人。
对于外来驰援的中国医生,当地居民无非是十分热情。对他们来说去看病倒是其次,当地人十之八九是土生土长的黑人,他们没走出过这片土地,也没见过什么其他种族,所以当他们见到这群白白净净的黄种人时,无疑是倍感新鲜,抢着去观摩。
所以这几名中国医生的宿舍里,第一天就堆满了当地人争先恐后送来的木薯。
中国医生的宿舍被安排在医院附近的老旧公寓,只有六层,他们分别被安排在三四层,两套被打通的居室,每个人住一个单人间,这是当地政府为他们安排的顶级待遇。
陆明舟正在整理床铺,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这里实在太热,还没到五月,就比辰州的三伏天还要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