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丑陋的猩猩
于艳因程凉的事情被叫到学校来,来的路上就听到不少学生背后议论:“听说她就是那个程凉的亲妈,穿得人模人样的,果然是改嫁给有钱人了。”
“真是个娼妇,前夫害死那么多人,她不管不顾,自己过的倒是风生水起。”
“听说她二婚不久就给那个男人生了个孩子,好不要脸喏。”
“……”
虽然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但是已经到了能够分辨是非的年纪。很大程度上,他们说的话不比大人的话好听到哪去,于艳忍着一路的流言蜚语,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之所以选择沉默,是因为她怕的不是一张嘴,而是千千万万张嘴。她自知没有办法堵住千千万万张嘴。
所以从这个时候开始,她痛恨程凉的心思便多加了几分。于艳认为她如今所承受的是非都是因为有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如果不是她,她不会被一群屁大点的小孩子嘲笑。
在校长办公室,她看到了面无表情、蹲在角落的程凉。
当校长和老师见到了众说纷纭的‘娼妇’时,他们的态度明显与那群孩子如出一辙。
程凉的班主任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女老师,皮肤黝黑,刻薄面相。
见到于艳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慢步走来,她起身瞪了她一眼,冷脸说道:“程凉家长,你可算来了,你们家孩子打伤了别人家的孩子,你自己看看怎么给个交代吧?”
彭欣的家长朝她走去,正组织语言准备大杀四方,就见于艳二话不说走到角落,抓起程凉的衣襟把她提溜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顿毒打。
在场的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除了响亮的巴掌声,没有人敢发出额外的声音。包括程凉自己。
她忍受着亲生母亲带给她的疼痛,当眼中的泪水和鼻血混在一起流进嘴里时,她终于尝到了什么是绝望的滋味。
程凉被打的鼻青脸肿,于艳终于没了力气,她喘着粗气扫试着一众人群,“请问各位,这个交代够吗?”
没有人回应她,而是统统后退了半步。
于艳一战成名,程暖也沾着母亲的光一夜成名。
或许因此于艳从女儿身上尝到了发泄的快感,程凉只能时不时的顶着巴掌印上学。
有一次她带着口罩上课时,老师站在讲台上严肃的看着她说:“程凉同学,请你把口罩摘下来。”
程凉没有站起来,而是回怼她:“老师,我戴口罩上课影响其他同学了吗?”
课堂响起一片哗然。
“都安静!”老师走到程凉身边,“课堂规定不允许戴口罩上课。”
“哪条规定的?”
见程凉牙尖嘴利,那名老师气愤的从她脸上把口罩扯下。
那张白净的脸上,有半面挂着栩栩如生的鞋印。
课堂从一片哗然,变得捧腹大笑。
程凉捂着半边脸埋进课桌,老师顿时慌了,把她的口罩扔到原地,继续若无其事的上课。
程凉觉得自己像动物园中一只丑陋的猩猩,她无可作为,只能任由他们肆意嘲笑,肆意狂欢……
程凉站在医院的过道中央,腿一软即将晕厥过去,本应该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却被人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失去意识前,她看到了他另一只手里,是她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程凉很青涩,没有笑,表情严肃。
陆明舟将程凉护在身后,对于艳冷声说:“这位女士,这里是医院,如果你再大声吵嚷,我有权请你出去的。”
于艳对陆明舟打量一眼,见他穿着白大褂,斜了他一下,闭了嘴。
她返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对自己的争吵拍下一个不完美的感叹号。
程暖把自己抱成一团,小声啜泣着。
“你哭什么?”于艳没好气道。
程暖抹了抹眼泪,把脸背对着于艳,“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姐姐。”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几分质问。
于艳当即火冒三丈,她叉着腰,迈着强硬的步伐走到程暖面前反问她:“你姐姐把你一个人抛在医院,我不应该教训她吗?”
于艳尖锐的声音回响在狭小的房间。
频率阵阵入耳,使她忽然想到小时候,相似的情景,相似的傍晚。
程暖扭伤了脚踝,程凉第二天就要中考,前者仍然不依不饶的要姐姐来医院伺候她。
程凉当然没有照做。
程暖张牙舞爪的对着于艳吼道:“姐姐把我一个人扔在医院,妈妈,你不应该帮我教训姐姐吗?”
“好了好了暖暖,等你姐姐放学,妈妈给你教训她!不哭了啊,乖~”
她当时可真是禽兽!程暖在心里暗骂自己。
心脏生疼,像是被泪水糊住了一样。抬起头来,程暖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于艳,“妈妈,我们以后不要这样对姐姐了好吗?”
于艳有些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程暖在此刻显得异常冷静,“妈妈,我欠姐姐的,你也是。”
听了程暖的话,于艳心里咯噔一声,不再说话。
程暖把程凉几个月前独自住院,切掉胆囊的事情讲给了于艳听,语气镇定又平静,有几分程凉的样子。
于艳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作为一名母亲,她承认自己刚才的作为有些过火,但她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原因,一定都是程凉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不论程凉小时候也好,长大了也好,于艳只要一见到她,心中就莫名的窝火,窝火必然引发暴躁,紧接着就是不可避免的大吵大闹。虽然每次冷静过后都很后悔,但她没办法对她好言好语,像是被下了魔咒一样。
所以索性就不再忍耐,后悔归后悔,该下狠手还是下狠手,毫不留情。到最后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恶性循环,越暴躁,越后悔,越后悔,越暴躁,如此反复……
程凉已经醒来,蜷缩在椅子上,握着陆明舟送来的热水出神。
陆明舟靠在她对面的白墙上,腿一直一弯,交叉站着。
“好点儿了吗?”陆明舟问她。
程凉点点头,“好多了,谢谢。”
陆明舟把身份证递给她,“你刚才落在门房的。”
程凉接过,又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谢。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摸了摸身上,翻遍了上衣和裤子口袋。又弯腰在座椅下看了看。
“是在找这个吗?”
陆明舟手里拿着一瓶药,小小的,白色瓶子,瓶身上有黄色的医药标签,上面的黑色大字映入眼帘,‘阿普挫仑缓释片’。
盯着药名的眼神凝固了几秒,程凉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走了药。
“你都知道了?”程凉小声问。
“知道什么?”
程凉抬头时,陆明舟正盯着她看。他的眼睛乌黑发亮,像鹰,深邃,坚毅。
像是在对她说什么。
程凉挪开眼,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
“回学校。”
程暖身边有了人照顾,已经不需要她了。
陆明舟没说话,而是跟了上去。
程凉知道他就在身后,他也知道程凉知道他就在身后。
两个人谁也没有出声。
仁安医院的对面是一栋略有年代的家属楼,二者之间连着一座天桥,回湘南大学的公交要去天桥对面坐。
可是程凉忘了,天黑之后就没有公交了。
天桥的台阶很高,爬到顶时,程凉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天桥上的视野很开阔,月光落遍了大街小巷,汽车在宽阔的马路上驰骋,掀起疾驰而过的风声。路边有几处摆摊的小商贩,亮着灯,热气腾腾的白雾飘向空中,变成了夜间的云。
她站在天桥的一端,凝视着眼前的繁星点缀。
等她把气喘匀时,陆明舟已经站到了她身后。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米,程凉转身,对他说:“别再跟着我了。”
“哦。”陆明舟眨眨眼,瞥去别的方向。
天桥很长,她一步步的向前走,身后再没了脚步声,静悄悄的。
头不知不觉的垂下。
从物理学上来讲,输入速度,加速度,距离等参数,time函数可以用01秒钟的时间计算从一端到另一端的距离。如果心算,虽然不至于01秒这么夸张,但她确定如果以自己平时的速度,23秒7分之内可以通过这座天桥。
但是一分钟过去了,她只走了不到一半。
在路过悬索时,程凉果断停了下来。
因为她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清脆一声,短促又利落。
她的人生,不该是静悄悄的才对。是轰轰烈烈也好,破破烂烂也好,总该泛起点水花。
回过头的那一瞬间,陆明舟倚在栏杆上,手里拿着烟,正朝她的方向看去。
程凉正巧对上他的双眼。他的目光温柔有力,明亮如水,胜过城市上空所有的霓虹。
在那一瞬间,程凉忘记了所有,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奋不顾身的奔向他。
她没有来得及计算跑过去抱紧他到底用了多久,但是那段时间一定很短暂,短的不像话,她想。
直到贴上陆明舟的胸膛,真切的感受到他的体温,程凉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她的大脑指挥了心脏,还是心脏背叛了大脑。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两手环着陆明舟,将他抱得很紧。他身上的味道充斥在她的鼻翼,使她不知不觉落了泪。
香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程凉的身体在轻颤,陆明舟将她裹紧怀里,揉着她的脑袋,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以后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