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见
先帝十一年秋，缠绵病榻的帝王终究是没能熬过风雨交加的那一夜，鸣钟长响，阖宫上下哭成一片，六岁的泠云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疼爱她的父皇静静地躺在灵柩中，无论怎么唤他，他都不会再回应。
“小公主，待会到了殿前，就好好地哭一场吧。”
刘嬷嬷从来都是哄着自己不要哭，若有眼泪，刘嬷嬷是第一个替她擦拭的人。
可如今刘嬷嬷满眼含泪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叫她好好地哭一场，泠云不解，她只想把嬷嬷的眼泪都擦掉。
就在她想叫嬷嬷蹲下时，年轻的宫女匆匆跑来，说了些什么，嬷嬷便将她的手牵给了另一个大宫女，嘱咐那位大宫女将自己带去太极殿。
小泠云不想去太极殿，那里只有哭声，她想待晚上没有人了再去陪父皇，于是她骗了那位大宫女，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跑去了母妃的宫中。
帝王长逝，宫人都去了太极殿守灵，她蹑手蹑脚地溜进母妃的寝殿，害怕有人看见她又要带她去太极殿。
她迷迷糊糊地爬上母妃的床榻，正要昏睡过去时，屏风外传来了一段对话。
“哥哥，叶瑾那个贱人，竟然敢在宫内散播流言，说是我杀了皇上！”
“娘娘莫急，很快她便说不出话了，叶氏一族更不可能翻起什么波浪，如今都城内，叶氏都已外迁，无人会再烦扰娘娘，娘娘就准备安心坐上凤座吧。”
是母妃和舅舅的声音，小泠云默默地将被子拉了下来。
不久前她在御花园里听见过宫人们八卦，说母妃陷害叶娘娘流产，她不信母妃会这样做。
可那以后叶娘娘每每见到她，都再也不会捏她的小脸蛋叫她小柔云了，她以为是因为自己长大了，叶娘娘再也不将她当孩子看了。
“宋穆，这都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喂你服下那碗有毒的汤药，去了地下，可千万不要怪我！”
“娘娘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孙氏，娘娘既姓孙，又何错之有？日后，便不要再提及此事，以免有心人听去。昨日知情之人皆被我处死，再无后顾之忧。待娘娘坐稳了那个位置，谣言自会平息。”
泠云躲在被中，不禁发颤，口中死死地咬住衣袖，不敢让自己发出丝毫的声音。
她忘了那一日是如何从母妃的寝殿中跌跌撞撞地逃出，惊慌失措地仿佛一只迷失已久的小兽。
她路过桦林殿，一具女尸从里抬出，上面盖着白布，一只惨白的手从担架上滑出垂在空气中，那只金莲手镯是叶娘娘的。
那具女尸是叶娘娘。
她突然尖叫一声，眼底泛红，从人群中冲了出去，在宫里的长廊中往前不停的奔跑，仿佛看不到路的尽头。
后来她跑到了未名湖边，湖水荡漾着她扭曲的脸，一阵恶心从胃里泛起。
她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只手撑在湖边的泥泞里，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衣领，此刻的她狼狈地像泥里扭动的蚯蚓，难受的感觉就快将她吞没——
即将失去意识的她眼看着便要掉进湖中。
突然，一双手自背后将她拖曳到了远岸处，然后轻轻地拍着她，背后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慢慢呼吸，不要急。”
过了良久，泠云终于缓了过来，此时她才看清此人的模样，见他也是孩童，最多只比自己大个两三岁，装扮不是宫人样式，好像也不认识自己，非宫里人也。
便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他微微一笑，并未回答，突然向泠云额前伸手，泠云一个闪躲，他直在空中的手略微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你的头上有片枯叶。我是林大将军的随侍，今日随将军一齐进宫吊唁先帝。”
泠云“哦”了一声，这才发现因为穿了一身孝衣，大块大块的污渍在白色的衣裙上肆意地侵占，狼狈不堪。
她正想用手抹一抹，抬手一看，两只手也好不到哪儿，脸上顿时五颜六色，低低地哀嚎了一声“怎么这么脏！”
一块素净的手帕递在了她的眼前，“用这个吧。”
她抿了抿唇，有些扭捏地接了过来，手帕拿开的瞬间她瞧见他的左手心中有一条像是刚伤不久的疤痕，像一条毛毛虫似的。
她低下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手受伤了。是服侍林将军时受伤的吗？”
男孩眼神一愣，答道：“是训练时不小心伤到的。”
“很疼吧？”
男孩缓缓握紧拳，摇了摇头，“已经不怎么疼了。”
“怎么会不疼呢。”她独自低语喃喃，眼眶里流动着即将滑落的泪珠。
男孩冲她一笑，眼神里盛满了温柔，像对自家妹妹一样地揉了揉她松软且有些凌乱的发髻。
正当泠云陷入沉思时，不远处传来了呼喊声“泠云殿下！小殿下您在哪儿……”
泠云赶紧站起了身，嘟囔了一句“不好”，紧接着还未来得及与这位小哥道别便消失在了身后的一片灌木丛中。
小哥回头一瞥，小不点的身影已消失得一干二净，独留他在原地，有些怅然失措地说了一句“你还没还我手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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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岫一脸不可置信地听完了这个故事。
烛火下，泠云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搭在案边，双目含春，如瀑一般的青丝散落在腰间，正做出一副相思的模样。
“公主你当真喜欢阮岩？”
“阿岫，你怎可直呼你哥哥大名？”
好吧，还未进门，便开始摆出一副大嫂的模样了，阮岫略微皱了皱眉，她没想到泠云是真的喜欢阮岩。
“你方才说小时候我哥哥救过你，可怎么能仅凭手里的一道疤痕便能判定那人就是我哥哥呢？”
泠云笑得更娇羞了，随即在自己的妆奁里翻出了一条快要洗掉浆的手帕，此物便是那段故事的见证者之一了。
“方才你用膳时，我便瞧见了你用的手帕，和这个手帕一样，都绣了五彩线在一角上，应该是阮府特制的样式吧？”泠云冲阮岫眨了眨眼，略有些得意地说道。
阮岫突然打了个冷颤，感觉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公主你还真是痴情。”
“对了阿岫，这些你可千万别告诉阿岩，我怕他会笑话我。”泠云一提到阮岩，脸上便抹了两朵红晕，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
阮岫忙不迭地说道：“公主放一百个心，此等肉麻的故事，还是公主自己去告诉他吧。”
这样的话本子故事，改天出了宫应去戏剧坊里卖个好价钱才是，阮岫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