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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妘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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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岁那年,身怀有孕,周嗣源问我,“音音,你可开心?”

    我秀眉微蹙,身侧倚靠软枕,一手抚着胸口,那股要吐不吐的感觉又来了。

    周嗣源抚着我的后背,顺着往下摩挲,满是心疼的开口,“音音,女子有孕原是这般辛苦不易,我竟不知,还只顾着高兴。”

    “费了好大力气才长些肉,有身孕后眼见着的瘦了,这个小东西,可真磨人啊。”

    “可觉得好些了?我看还是把太医宣来瞧瞧的好。”

    周嗣源一脸紧张,眉头皱的比我还深,好似孕吐的是他非我。

    我又开始晃神,心里想着若是我有孕来他孕吐许是能轻松许多,还不自觉笑出声来。

    雯珺一脸懵的看着我,与周嗣源对视一眼纷纷表示不解,又瞧着我面色缓和不少,笑总比吐来的好,默契的不做打扰。

    直到我发现卧房内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只有我心里的笑在往外倾泻时,这才惊觉失态,而如此失态还是上次在皇后娘娘宫里吃糕点时,对,如今该唤一声母后。

    收敛神色,眉头再度皱起,雯珺拿着盂盆,周嗣源上前继续为我摩挲后背,两人一番严阵以待的模样惹得我大笑出声,身子慢慢的向着软枕靠去,一不小心,整个身子落在锦被上。

    我开心,周嗣源却板着个脸,“你呀你,有身孕的人,还像个小孩子般天马行空的乱想。”

    “也不知怎的就冒出这么个想法,可惜,不能成真。”

    我表示万分惋惜,又十分真心的说道:“真希望有人能代我受过,我不怕辛苦,但若是能一点苦都不吃,一点罪都不受就能有个小小孩儿喊我娘亲,那该多好。”

    周嗣源点点我的额头,顺着话茬说:“若是成真,万一小家伙在我上朝时闹腾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叫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拿出盂盆来,在金銮殿上吐个不停。”

    “我倒是能拉下脸,怕就怕父皇气的跳脚。”

    我想想那个画面,更忍不住笑,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团,雯珺见状很有眼色的退下,将门小心关上。

    周嗣源无奈,任由我胡言乱语,“生孩子太痛苦,生一个便罢,以后再不生了。”

    “太医说孩子秉性都不同,不是每个都这般闹腾的。”周嗣源生怕我是认真的,“我还问过母后,母后说你这是第一胎,难免辛苦些,母后还说我那时乖的很。”

    他的意思是这孩子闹腾是随了我?

    我撇撇嘴,看着他更是认真的说道:“爹爹说我也是很乖的。”

    而后抛出灵魂一问,“那你说,他这是随谁了呢?”

    “额,那自然是随我。”

    “嗯~,那当然。”我满意点头,在周嗣源怀里沉沉睡去,少有的一觉睡到天黑,错过晚膳时间,迷迷糊糊醒来是因肚子咕咕咕的叫不停,我是被饿醒的。

    摸摸还没有隆起来的小腹轻声安慰,“这就把你喂得饱饱的,要乖乖的哦。”

    他/她像是听懂我说的话,真就乖乖的不再闹腾。

    我的孕吐就这么神奇般的好了。

    那之后,我胃口大开,一日三餐早已不能满足,少说也有五顿,外加两次小食。

    周嗣源看我喝下第三碗乳鸽汤,还吃了四块糕点,打了个饱嗝的时候,又瞧着已经隆起的圆滚滚的肚子发了会儿呆,而后发出疑问,“这孩子的胃口,是不是太好了些?”

    自从上次周嗣源说我能吃,我垂着脑袋哭唧唧,一脸不开心,还说才不是我要吃,是肚子里的小人要吃之后,他便不敢再说我吃得多了。

    我也没说错啊,本就不是我要吃的,那些个营养啊、肉啊都长在孩子身上了。

    “小孩子要长身体的嘛。”

    不过太医也说不能太多食,若是来日生产孩子太大,则母体遭罪的很,也不利于产后恢复,于是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殿下陪我去消消食吧。”

    每日晚饭后周嗣源都会陪我逛上几圈,他小心环着我的腰,陪着我缓缓的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说宫里宫外的趣事,也聊聊朝堂上的繁杂事,有些我能懂,有些我只是静静听着。

    五个月身孕的时候,方太医诊了又诊,“诶,太子殿下莫急,容老臣再诊诊。”

    就在周嗣源急的额头冒汗,以为出了大问题的时候,方太医来了句“殿下大喜,太子妃腹中乃是双生胎。”

    我与周嗣源纷纷放下心来,只觉得老大夫真要人命,怪紧张的,“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嗯?你说什么,双胎!”

    “真的?”

    方太医笑呵呵,“老夫从医二十余年,从未出错,确认无疑啊。”

    八个半月身孕的时候,我同周嗣源说:“我想在这儿栽上一棵樱花树。”

    我伸出有些发胖发肿的白嫩小肉手指着寝殿外的空地,满脸期待的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尽是我的眉眼,肚子圆滚滚的快要装不下了。

    他说:“好。”

    “嗯。”我的心是满满的,不久后我会拥有两个孩子,更令我开心的是马上就有一棵樱花树了,这些是我与周嗣源共有的啊。

    想到这里更开心了。

    还畅想着,“等到春风轻拂,纷纷扬扬的樱花飘落,旋转、舞动像是起舞的仙子,等阳光透过花瓣缝隙,洒下一地斑驳,斑驳下你我牵着小家伙的手。”

    “我们就这么一直、一直的过下去,过一辈子好不好?”

    许是被我的喜悦感染,周嗣源笑的开怀,他说:“好。”

    也不知周嗣源是从哪里移植过来的樱花树,树干坚实而古朴,皮肤斑驳而粗糙,经受过风雨和岁月的洗礼,树枝多变,或弯曲,或挺直,或密集,或稀疏,自由生长、交织,是沧桑之下顽强的生命力,生命绵延不息,是延续。

    好似是我一觉醒来,樱花树就已经种好了,之后只等着春的到来,风的问候。

    生产那日,那样真切的、撕裂的疼痛向我袭来,犹如汹涌的潮水,从下腹开始扩散至全身,这种痛感逐渐变得强烈而频繁,恍惚间我好似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而后痛入骨髓,持续的、强烈的压迫感、紧张感、无力感一波一波袭来。

    我脑中是空白的,眼角余光只看到来来回回的人影,还有稳婆‘呼,吸,太子妃慢点呼吸,保持节奏’的安抚声。

    有一瞬间我觉得世界都安静了,安静的那刻我听到周嗣源在门外来回踱步的声音,进进出出的宫人都被他拦下,不厌其烦的问着‘如何了,太子妃可还好?’

    而后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大声喊道:“音音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安心。”

    “怎么回事,怎么没声音了?”

    阵痛消失的那刻,我已经没有力气,太医吩咐人端来一碗参汤,让我喝下好有力气生产,这一下把周嗣源吓得不轻,不管不顾就要往产房里冲。

    我心里是很想他陪着我的,可身份所碍,老祖宗的规矩破不得,“雯珺,你去回禀太子,别担心。”

    雯珺手上动作不停,擦擦我额头的汗,应声是,不过片刻就又回来,门外的周嗣源安静下来,可那股痛感又向我袭来。

    直到一声啼哭,紧接着又是一声啼哭,响彻殿内外。

    我迷迷糊糊的睡去,再醒来时已不在产房,没有血腥味,也没有嘈杂声,只有清香,只有静谧。

    守在床边的是周嗣源,一点响动便将他惊醒,“醒了,是不是饿了,还是渴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左右看看只有我与周嗣源,他已经端了水来,递到嘴边轻抿一口,我问他:“孩子呢?”

    疼痛散去的那一刻我好似全都忘了,尤其在看到两个小小人儿之后,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他填满,吹弹可破的肌肤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不,比鸡蛋还要娇嫩,小小的鼻子微微翕动,探索着周围的气息,微微张开的小嘴,像是等待着甘甜的乳汁,还有那小手小脚软软乎乎当时我实在疲累,来不及多看便沉沉睡去,醒后又找不见孩子。

    周嗣源似是没想到我开口第一句便是问孩子,他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又见我带着疑问的眼神,只得苦笑,“孩子被乳母抱走歇息,怕两个哭闹起来扰到你。”

    “我想看孩子。”

    我对两个小家伙充满好奇,无限感叹生命的神奇,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生了个人出来,还是两个!造物主竟有如此美妙的安排,我又想着这点小心思还是别让周嗣源知道,总说我乱想。

    见周嗣源不为所动,我摇摇他的手臂,他最吃这套,百试百灵,这次也不出意外。

    周嗣源拗不过我,只好吩咐雯珺让乳母把孩子们抱来,穿着明黄小衣的孩子被团团包裹住,嘴角还残留着奶渍,吃得饱饱的安静的睡着,不像刚出生时慌乱的啼哭,身上奶香奶香的,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长得可真好看啊。”

    周嗣源这次很不给面子,“那是儿子,黑黢黢的,一点都不好看。”

    “你睡着时,母后来看过,说我出生时可是比他好看多了。”

    “这是女儿,多可爱啊。”周嗣源笑的得意,“像我。”手里还把玩着女儿锦被上的粉红色袋子。

    眼看我要反驳,周嗣源像是安抚小猫一样捏捏我的脸,“音音这么娇俏可人,出生时定是白白嫩嫩,自小就是美人坯子。”

    鉴于他夸我了,我也不再计较他嫌弃自家儿子。

    我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小脸,也不知是不是被戳疼了,不安的扭动几下,可我分明很是轻柔,乳母说小孩子就是这样总爱动来动去,不是被戳疼了。

    我放下心来,又问周嗣源,“孩子的名字,殿下可想好了吗?”

    当初周嗣源说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必得要起个好名字,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翻遍书籍,我虽不满他剥夺我起名字的权力,却不得不承认他学问比我好,少说也是学富五车。

    “以黄琮礼地,琮八方,象地。儿子便单名一个琮字,取祥瑞尊贵之意,可好?”

    我品了品,琮字还有承继之意,他如此看重这个孩子,我心欢喜,“好,殿下取的名字极好。”

    “那女儿呢?”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取光明美好之意,便叫明华。”

    “琮儿,华儿,喜不喜欢啊。”

    坐月子真是件过于无聊的事,不能出门,不能开窗,甚至连床都不能下,我躺的发慌,只好让乳母把孩子们抱来玩一会儿。

    小孩子多眠,吃了睡,睡了醒,又吃又睡一天眨眼就过去了,徒留我在床上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雯珺见状蹲在床边说:“太子妃别算了,再过五日,奴婢用玫瑰花瓣泡过的水为你沐浴可好?采摘好的新鲜花瓣,往日你最喜欢的。”

    我听得喜笑颜开,“还是雯珺最贴心,最懂我了。”

    雯珺被我夸得脸红,“太子妃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调皮?

    貌似从未有人这样说过我,那是小孩子的专属词啊。

    我可是堂堂太子妃,见过的人少不得夸赞一句端庄大方、温婉贤惠,何来的调皮?

    我又仔细想想,好像说的也没错,原以为嫁人后要学着做个大人,在周嗣源的保护下我却不必如此。

    不管,我说的都是实话,雯珺的确贴心。

    身边有明琮明华清浅的呼吸,才不过一个月,小家伙们眉眼也长开了,皮肤更白嫩,等周嗣源见到看他说不说得出明琮是个黑黢黢的丑孩子。

    入睡前我又想已有十多日没见过周嗣源,定是那几个不省心的又在找他的麻烦吧。

    周嗣源要忙国事、大事,那段时日常很晚才回宫,难得有空闲时,我不是睡着,便是哄孩子,竟没能说上几句话。

    出月子那日,沐浴焚香,清水冲洗过发梢,水声涓涓流过似淌在心上,我才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晚膳时分,周嗣源匆匆赶来,“我来晚了。”

    “见你休养的好,我便放心了。”

    我却觉得他好像瘦了些,不停的给他夹菜,直到碗里冒了尖,“音音这是要把我养胖啊。”

    “是殿下瘦了,我心疼。”

    周嗣源听后大口扒饭,举着空空的碗给我看,像是说他很听话,“别担心,我一切都好。”

    “好,殿下多吃些。”

    他不想我担心,我了然于心,可这些日子虽不能出去,流言却顺着风飞进东宫,是有心人想让我听见也好,还是流言四散一发不可收拾也好,总之我是知道了的。

    “这些日子不能陪你,若是无聊便叫清瑶来陪你,她是个温厚的性子,一向安分守己。”

    清瑶是圣旨赐婚时一同指入东宫的侧妃,清淡如水的温柔性子,不争不抢极是柔和,还有一手好绣工,明琮明华小衣上的刺绣十之八九是出自她手,我与清瑶亦是性情相投。

    我不想周嗣源忙得不可开交时还要分心给我与孩子们,还要惦念着放不下,尽管我很想他时时刻刻想着我,想着孩子们。

    是以,我点头应下。

    周嗣源用过晚膳便离去,之后更是越发的忙碌,整日整日不见踪影,我只能做些汤膳、吃食派人送去,是关心更是让他放心。我把东宫管理的井井有条,滴水不漏,只求后院安稳不添乱子。我又递了口信给爹爹和兄长,那些外头我瞧不见、也帮不到的事自有他们看顾。

    我生于冬日,腊月十八,是大雪纷飞、腊梅盛开的时节。

    生辰那日恰逢迎来初雪,雪花纷纷扬扬、飞飞洒洒的落在肩头,鼻尖微红,雯珺和嬷嬷簇拥着我回殿内去,榻上明琮明华睡的正香,殿外传来周嗣源的声音。

    他说:“生辰快乐。”

    十八岁那年,我很幸福,亦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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