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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深秋有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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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泛着丝丝凉意,似是感叹离人的愁绪。

    驿馆,明月姐姐深夜睡不着,披上衣服在院子里看到同样睡不着的二哥,“好啊,一个人偷偷喝酒,被我抓到了吧!我瞧瞧是什么好酒。”

    “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日还要赶路呢。”

    明月姐姐给自己倒了一杯,梅子酒,不烈,喝下去有几分暖意,“努力睡了啊,这不是睡不着,怕你又趁着鸡都没醒的时辰悄悄走了。”

    二哥哈哈笑,笑着笑着就不笑了,“还不是怕你抹眼泪,小时候也不爱哭啊,可别学明彦,他欠揍。”弟弟哭起来揍一顿就好,妹妹不行啊,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下不去手。

    “我才没有。”

    二哥也不争,没有就没有吧。

    借着月光,明月姐姐牵起他的左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抚摸,“疼么?”一定很疼吧,“吹一吹,就不疼了。”明月姐姐说着轻轻吹气,像是小时候母妃捧着她磕伤的膝盖那样,一边吹,一边扬起笑脸,仿佛真的吹一吹就不疼了。

    眼泪连成珠串似的往下掉,每看一次就心痛难已,面前的不是别人,是至亲至重的家人,是那个热烈似火、骄阳相伴的周明毅。

    “月月,我不疼,不疼了。”

    “胡说,我才不信,断指之痛,怎会不疼?”

    “真的不疼了,真的。”二哥抬手抹掉她的眼泪,“不哭了,我几时骗过你,嗯?”

    是真的早就不疼了。与邻国七皇子的那一战虽胜,却也凶险,战报上寥寥数字难以尽述,又何苦说出来让牵挂他的人忧心。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早已能独自承受,“战场凶险,本就如此,多少将士丧命他乡,魂归九幽,一捧黄土埋身,连枯坟都不会有,区区三根断指,实在不值一提。再说了,我可是大将军。”

    二哥拍拍胸脯,很是豪气。

    明月姐姐气笑,脸上还挂着泪珠,气呼呼的给他一拳,惹他哎呦一声。

    “少来,才不管是不是什么大将军,我只知道你答应过我,再不会报喜不报忧,你倒好,一个字都没有提过,言而无信的骗子!”

    大骗子!

    额,二哥忘了这茬。

    那是他不对。

    “好妹妹,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我保证,再也不会了,下次,下次我一定……”

    明月姐姐捂住他的嘴,紧张又十分认真的说道:“快呸呸呸,什么下次,再不许有下一次,听到没有!”

    “你怎么也学父皇那一套?”

    那是用来哄小孩子的。

    明月姐姐不肯撒手,说什么都要他呸呸呸才肯放过,二哥拗不过,不仅呸呸呸,右手竖起手指对着月亮发誓,“我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二哥如此只是想让她心安罢了,下次,下次还是要冲在前头的啊,他可是大将军。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就这一次。”明月姐姐不忘强调,若是再有,她就从北境杀到南境去找他算账。可他也不想的啊,若是没有战乱就好了,不需要离家的士兵,更无需守城的将军,人人安居,家家团圆,“真希望天下太平,再无战乱。”

    “会的。”

    到那日,山河无恙,烟火寻常。

    管它南北,都能相聚。

    次日,晨。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哥,就到这里吧。”终归不是送嫁时,作为南境的守将,再也无法护送她到北境,再也无法踏足北境。

    “好,代我向长英问好,去吧,我看着你走。”

    明月姐姐一步三回头,直到车马声渐远,转了几个拐角,再也看不到那抹身影,才放下车帘,将身子坐正,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时。

    藤儿安安静静,牵着母亲的手贴着小脸,昨儿还陪他玩大马的二舅舅走了,他也伤心,可他还有外祖母啊,外祖母也很好的,对他很好。

    “母妃,回家了,您可高兴?”

    “高兴。”

    马车里贤贵妃回想了很久,发现她早已不记得北去的路,是要经过几条河、走几个山头来着,只知道一路向北,就能回家去。家里有爹、娘、哥哥、嫂嫂、还有那些孩子们,可经年之后,最最挂念的人已经不在了,对她来说,北境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故土,是家乡。

    人啊,终归是要回家去的,那是心的归属。

    哪怕,要穿越山河,翻山越岭。

    哪怕,世上再无贤贵妃,从此,只有李家女。

    人生的荣耀是身份给予的,却也成了生命的枷锁,桎梏着自由的灵魂。如今卸掉枷锁,解除桎梏,何不快哉,何不痛快。

    “月月,我不再是你父皇的妃子,不再是碧霄宫的贤贵妃,不再是被困的鸿雁我只是我,只做我,以后,叫我母亲好不好?”

    “母亲。”

    “以后,我只做月月的母亲,藤儿的祖母。”

    一月后,父皇下旨,追封病故的贤贵妃为皇贵妃。

    另遵皇贵妃遗愿,不忍因她一人之事大肆铺张,劳民伤财,故一切从简。

    凤仪宫。

    皇后娘娘与母妃、惠妃、荣妃一处,嗑着瓜子,摆弄花房送来的鲜花,几个琉璃七彩瓶放在一旁,插插拔拔的摆弄着,“她啊,逍遥自在去了,指不定有多快活,估摸早就把我们忘在脑后,难为我三五不时的惦念她。”

    “李姐姐过的快活,该为她高兴啊。”母妃也有点想她,“总好过日日在碧霄宫消磨,娘娘不总说瞧她那样心里堵得慌。”

    “是啊,该为她高兴。”

    惠妃一向忧皇后娘娘忧,愁皇后娘娘愁,“娘娘是觉得李姐姐一走宫里更是冷清,不如让孩子们常来看看,多闹腾闹腾就好了。”

    几个小的正是能跑能闹的年纪。

    荣妃在一旁帮母妃倒着线团,那双巧手用来做这些有点浪费,她却丝毫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是真舒心。不像早些年,年轻时容颜娇媚,得过几分宠爱,也遭人嫉恨几分,哪比得上现在,再没人会找她的麻烦。

    就是宫里的人越来越少,显得有些冷清。

    连她都觉得冷清。

    更别说皇后娘娘,凤仪宫里日日人来人往,虽不见得多喜欢,突然冷清下来,竟有些不适应,人不在多,但若是少了常相伴之人,总难免有些空落落。

    好在明华、明玉两位姐姐还有明静时常进宫来,有时候讲讲宫外的趣事:曹侍郎家的少爷心悦明家的小姐,找了媒婆提亲就要成亲啦;范家的小姐要嫁给陈家的小侯爷,邀她们去观礼呢;孟家办了百花宴,曾家就比照着来了个诗会;京中开了几家小酒馆,比三哥的酒楼还要有几分特色;首饰铺里的首饰虽比不上宫廷样式的华美,却胜在特别

    一月后,二哥一家启程回南境。

    回来时三辆马车,走时愣是七八辆才装下行囊,倒不是自家的家伙什太多,而是这人给的,那人送的。

    他们家人啊,是很热情的。

    也是很大方的。

    二哥临行前来乾安宫,与父皇辞行,临走时最记挂父皇的身体,“儿臣定不辜负父皇的期盼和嘱托,有我在一日,南境必会寸土不让,绝不让给敌人可乘之机。父皇,您定要养好身子,长长久久的看着儿臣,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父皇信你,也从未失望。”这是来自父亲的肯定。

    半月后,父皇去行宫小住。

    我与大哥看着宫人来来往往的搬不停,这是不打算回来了?“父皇是何意啊?”

    大哥也觉得奇怪,行宫就有这么好?皇阿奶去了不回来,父皇也要去,再搬下去就要把乾安宫搬空了。

    “父皇,您要在行宫住多久?到时儿臣去接您回来。”

    父皇的笑容渐渐消失,少见的露出一脸愁容,“唉,老了,不中用了,行宫鸟语花香,让人心情愉悦,此去就多住些日子,再说,再说。”

    鸟语花香?这是深秋,深秋!

    看来父皇脑子确实不好了。

    好在行宫也不算远,两个时辰的功夫,若是有事,“父皇,若有难以决断之事,儿臣去行宫与您商议可好?”

    父皇的愁容更甚,我有说错什么嘛?

    “父皇,儿臣……”

    还不待我说完,父皇咳咳咳的咳嗽起来,只摆摆手德海公公就赶忙搀扶他向外走去。德海公公边走边说:“皇上呐,您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朝廷的事儿有太子殿下和齐王、宣王,出不了乱子,您啊就好好歇歇。等秋叶落一地,哎呦,那才叫好看,等冬日下雪,红梅盛开,老奴陪您去梅园赏梅,再温上一壶酒。”

    主仆二人越走越远,父皇不咳了,也不用德海公公搀扶,小碎步倒的德海公公小跑几步才能追上。

    喜悦是会感染的,心塞也会。

    比如现在,我就很心塞。

    父皇他要当甩手掌柜,老子撂挑子不干了,倒霉的只能是自家儿子。

    也就是我。

    我与大哥追上去,父皇已经坐在马车上,还催着侍卫快点出发,见我俩上前只说了一句,“有你们在,父皇很放心。”马车就一溜烟的出宫去了。

    父皇这一走,宫里的人更少了。

    我在乾安宫、东宫、重华宫来回奔波,父皇是个勤勉的君王,我也不甘落于人后。呈上的奏本已分门别类,以前我只要处理红色那一摞,如今还要加上黄色和绿色两摞。

    红色为重要级:是国之大事、要事,士农工商,无一不是重中之重。古有言‘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士:乃国之重器、万年之计,广开学堂,学术助民,良苗幼苗皆以灵泉溉之,此乃生生不息,绵延不断之良策。

    农:是春日耕种、让农布农之计实施;夏日水患、引水入江之沟渠建设;秋来农收、赋税改革;冬日冰雪、休养生息,此乃国家之基,民之根本。

    工:乃利后代、传万世之策,人之力有限,可借器之利,建作坊、造工坊,以老带新,此为传承。

    商:是利民之举、惠民之措,大兴商业,开放边境贸易,鼓励从商行商,万物尽可流通。

    黄色、绿色为次要级,照旧由父皇一手包办,如今到我这里。

    果然次要,甚好批奏。

    朱笔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奏章一本本减少。

    几个地处边远的将领、臣子奏章上说今日风平浪静,百姓安居,并无什么大事发生,唯挂念皇上圣体,可否准他回京探望。

    我写:身体安康,勿念。

    对于随同奏章一起送来的瓜果,倒有几分喜欢,还加了一句:瓜果香甜。

    许是得了夸奖,马不停蹄又送来几马车。面对瓜果我有些犯愁,唉,这不是没得可说才写了一句,可没有要瓜吃的意思,莫不是误会了?而后让青霭看着安排,将瓜果分发至各宫去,余的又送往王爷府、公主府还有几位重臣家里。

    本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不成想一月后又收到一批。

    没错,是一批!

    这是真能体会上意还是京中安了眼线?

    我边吃瓜边与大哥说起此事,大哥一语中的,说:“许是都有,也是常理,有几个臣子不想探听皇上的心思,况且你还写了‘瓜果香甜’四个大字。”

    这么说来,是我的锅。

    于是这次我写:够吃,别再送了。力争一个简洁、明了。

    还有几个江南一带的臣子三天两头写奏章,恳请父皇下江南游玩一程,说百姓们感念圣上恩德,护佑天下百姓过安生日子,却从未得见天颜,若能得见,此生无憾等等~

    随同而来的景德镇瓷器确为上上品,被我摆在乾安宫正殿,自然也没忘了哥哥、姐姐们。

    至于所说游玩一事,鉴于父皇已在行宫,且寒冬将至,暂且放放。至于瓷器,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我一字未提,只在奏本上写:已阅,再议。

    果然,没再送瓷器来。

    我好像摸到些门道。

    优先级难办,次要级难搞,难怪父皇下笔时总要左思右想,生怕写了什么让臣子误会。

    我常常夜半才能回到东宫,作为一个勤勉的储君,我不允许自己懈怠半分,好似那样我会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明月姐姐心甘情愿的远嫁、对不起二哥何乐不为的驻守、对不起大哥一心一意的辅佐、甚至对不起三哥做的吃食虽然,我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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