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圆,人也圆一
二哥一家赶在明静大婚五日前回京,一家四口整整齐齐。
城门外,骏马旁。
有大哥,还有明月姐姐。
多年前是二哥将明月姐姐送去北境,今日她来城门迎一迎,心境上竟是如此不同,再没有离别的愁绪,没有分别的不舍,只有满心的欢喜和无尽的雀跃。
见字如面,不如见上一面。
“明毅。”
“二哥。”
明月姐姐很想扑上去,在二哥的怀里也蹭啊蹭,转头看见二嫂笑意吟吟的站在一旁,到底是没好意思。
“怎么了?”
二哥半张开的手臂又收回去,小丫头当了娘亲跟他不亲近了,这可不像她的性子,“发什么楞,怎么,难道是长英对你不好?我们活泼直率的宝宁公主竟变得有些胆怯?”
明月姐姐噗嗤一笑,旋即打他一拳,“才没有,他对我好得很,才不像你,就会欺负人,一见面就乱开玩笑。”
“哈哈哈。”二哥开心,对了嘛,这才是他的明月妹妹,“那就好,那就好,诶,我可不敢欺负你。”
大哥在一旁,等他们闹够了才开口,“一路劳累,先回府,老三做了一桌好吃的,就等你们呢。”
二哥说不累,又看看二嫂和两个孩子,小的那个睡得正香,赶路辛苦,“也好,回府,先回府。”
瑞王府。
繁星点点,朗月圆圆,星月相依中是人影流动,红色灯笼下是奔跑的孩童和微醺的我们。
几年才有的一次团聚,难免多喝几杯,想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自迷人自迷,忍不住的沉沦其中,只盼着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还是回家好,有好酒好菜,还有你们。”
“那是自然。”三哥又喝下一杯,他脸颊陀红,已有七分醉意,“二哥,我可是很听话,没有下过厨,这是第二次,再上一次是明月姐姐回来时,都是嗝…嗝都是自家人,我乖不乖?乖不乖,你说!”
他这是求夸奖呢。
二哥呼噜他的头,捏着他的脸说:“乖,明彦乖,二哥就就不揍你。嘿嘿,我也不想揍你啊,谁让你一个劲儿的哭。”
“谁哭?谁!”三哥噌的站起身,一手指着空气,眼睛迷离的看着前方,往前趔趄几步,“站住,你说谁哭?诶,说你呢,别跑!”醉醺醺的就要往前扑,两个手臂抱在一起,一把环抱住起身搀扶他的三嫂,“嘿嘿,抓住你了,让你跑。”三哥低下头,凑近看看,捏捏脸,摸摸头,“让你捏我,还给你,我要还给你。”半眯着眼仔细看了又看,“还怪好看的,你是谁家的谁家的小娘子?”
额,还谁家的小娘子?
三嫂看不下去,太丢脸了,太太太丢脸了!“你说,我是谁家的娘子,嗯?”眼神写满了回去再跟他算账的意思,笑着跟大伙儿说:“二嫂,王爷喝醉了,我还是先把他带回去,明日,明日中秋家宴我来府里寻你,我们一起进宫去。”
二嫂道声好,想想弟妹软糯的性子也不会对老三真的怎么样,再说她也有个醉鬼要管呢,在南境时,一杯都不肯多喝的人,才回来就喝成这个样子。
高兴,高兴地忘乎所以,飘飘然了~
我与明月姐姐还要趁着宫门落钥前回宫去,也不宜久留,起身告辞,“二嫂,今晚好生歇歇,明天可要早点来啊,我在凤仪宫里等着。”明月姐姐走前看看醉醺醺的二哥,不忘点评一番,“周明毅,你酒量可真差。”
二哥听到自己的名字挣扎着起身,被大哥一把按回去,就像是小时候按住他给明月姐姐揍那样,饶是二哥武艺精进,身强体壮,醉时也挣脱不开,嘴上叨咕不停,“拿开,再不拿开我就就不客气了!听到没?”
“没大没小,你跟谁不客气,嗯?”大哥才不会不跟醉鬼计较,按住也不过是怕他动起来伤到自己,又叫来两个侍卫让他们把二哥扶到房间里,“弟妹,时候不早,我们也回了。”
我不想走,不仅不想,还想住在这里,这里有从小疼爱我的二哥,他很久才回来一次,我很想他。到底还是没有,只说句二嫂别再送了就坐上马车回宫去。
路上明月姐姐见我兴致不高,忍不住劝我,“明天醒来就又能见面,二哥这次回来少说也要待上月余。”
“嗯。”我点点头,原来想留在府上的不止我一个,而后我又想到,“姐姐要回北境了,不能再多待些时日么?”
虽然我心里早有答案,却依然问出口,大概因为我有很多没有问出口的。我想起那日乾安宫里的静默无言,午后时分的微光照在身上,还有那些没有问出的问题,长英将军对她可好么,在北境过的可开心么,可会在京中多住些日子么
“多久才够呢,是该回去了。”
是啊,多久才够呢。
长长久久好不好?
“姐姐,若是有一日长英将军对你不好,在北境过得不开心了,就回来,回家来。”
我以假设的形式说出来,哪怕知道她的回答,却仍然觉得如释重负,压在我心头多日的那块大石头才稍有松缓。
“不要担心,我过得很好。”
我转过头,像是担心她不信我那般不肯挪开目光,执拗的像个小孩子,想要她再说多一些,想听她叫我的名字,或者唤我弟弟。
她没有,还是没有。
没有,也没有关系。
我只当她是我的姐姐,而不是交换的筹码,永远不会将家人当做筹码。可我的家人却为了我甘愿成为筹码,成为坚不可摧的铠甲,守护着我,守护着彼此。
回碧霄宫前,明月姐姐又折身回来,“还记得年少时二哥写的信么?他说北境的月亮很亮,星星很闪。我那时不懂,现在懂了,北境地处荒凉,不是家家户户都会悬挂灯笼,只有微弱的烛火,要借着月光、星光才能将夜空照亮,将前路照清,但即便如此,那是依然家,家怎么会不亮不闪?那是人心里的向往。我相信父皇,更相信你,未来定会越来越好,哪怕是荒凉的北境,也会有繁华如斯的盛景,你能做到的,对吗?”
“我能做到。”
“好。那就不要担心我,虽远离故人故土,但我并非一人,还有你们、有长英、有藤儿,以后还会有母妃。虽说你我的婚事不由自己做主,但父皇终归是疼爱我们的,他为我们选的都是很好的,不是么?”
“是啊,都是很好的。”
明月姐姐还笑着说她把我的话记下了,若有一日我失言,她就从北境回来将我打一顿,届时还会叫上二哥一起,大哥想来也会帮她的,把我揍得鼻青脸肿,肿成大包子。
我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呢。
于是很痛快的答应,“好。”
我知道,我不会失言的。
我借着醒酒的名义走在回东宫的路上,笙歌散后,醉酒初醒,弯弯的勾月悬挂在茂盛的梧桐树上,夜深人静,仿若天边孤雁缥缈的身影。
月光将我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那时候我还小,还不懂,只觉得北境很远,以后见一面都难。而如今我已长大,是入朝理事多年的太子,也终于理解了那句:联姻是最牢固也最有效的联盟。李家军在北境盘踞多年,天高皇帝远,远离权力中心自会有许多不可控。帝王之心多猜疑,总要手中有些底牌才能睡得踏实。贤贵妃进宫是因为此,明月姐姐远嫁北境也是因为此,其中有真情意不假,更多的却是权术的谋算。
如今看来,明月姐姐早已知晓。
比我要早。
那夜父皇梦中的呢喃在我耳边久久都散不去,他到底梦见了多少过往,也有很多遗憾要追忆的么?他是帝王啊,怎么也会有很多遗憾呢?帝王也是普通人吧,也有七情六欲,要经历生老病死。
天地浩渺,也不过是你、我、他寄身的客舍,而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
好像突然有了很多感慨,许是见到二哥又想到明月姐姐就要回去,勾起那些被压下去的思绪。
直至回到东宫,灯火几明,青蔼还未入睡,卸了钗环,青丝垂在两侧,几分柔美,几分娴静,“殿下回来了。”
明月姐姐说的不错,父皇是疼爱我们的,是精挑细选过的。
青蔼她,是个好妻子。
“不是差人回来说,不必等我,怎么还未歇下?”
“殿下饮了酒,来喝些醒酒汤,免得头痛。”青蔼为我脱去外衣,许是吹了冷风的缘故,我的脸更红了,“二哥回来,殿下是不是很高兴?”
“是啊,高兴,多饮了些酒。”
中秋宴,也是父皇的寿辰。
家宴设在昭阳殿。
这一次是真的满满当当,无一空座。
父皇环顾一圈,跪了满地的宫妃、儿女、孙儿女齐声声的恭贺佳节,恭祝万岁,“好,好,中秋团圆日,人圆月也圆。”
二哥从南境带回来一幅出自张大家的群仙望月图,仙人对月饮酒,很是应景,吉祥话说的父皇满脸堆笑,越看这个儿子越满意。
“二哥,你也真是的,早知道就让你最后一个亮相。”三哥做的桂花月饼,被宫婢呈上来,每个小几一份,飘着桂花香,盖过酒香,“父皇,这是儿臣做的,您尝尝。”说着还不忘抛给二哥一个得意的眼神。
二哥秒懂,“民以食为天,我也尝尝。”
这是三哥的口头禅,被他学了去。
明月姐姐看二哥一眼,又看明玉姐姐一眼,嘟嘟囔囔的说:“二哥好大的手笔,这不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你看父皇高兴的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姐姐,你准备的什么?”
明玉姐姐一脸认同,“呐,一块玉湖石,再寻常不过。”可不是都被他比下去了。
“我看看。”明月姐姐打开锦盒先睹为快,这还逊色,真是不给人活路,“玉石常见,但上面的寿字很有风骨,姐姐怎能诓我?”还好还好,她也动了点小心思。
明月姐姐拿出万年青竹的刺绣,做成一柄绫绢扇的扇面,扇面轻如蝉翼,薄如晨雾,色泽光亮,伴有清香,还不忘自贬一番,“父皇,我的虽比不上二哥的礼物贵重,却是自己亲手做的。”轻轻摇动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清清淡淡,很是安眠,“望父皇日日安眠,睡个好觉,精神十足。”
“嗯,还是明月最贴心。”
明月姐姐一挑眉,看向二哥。
二哥笑着摇头,还是那个神气十足的宝宁公主。
“如此一来,儿臣准备的可就逊色的多。”大哥拿出万寿玉如意杯,摸上去有几分暖意,原是暖玉做的。
我们纷纷送上礼物,父皇收礼收到手软,还说这是他最开心的一个寿辰,“再贵重的礼物也抵不过你们的心意,情意最暖人心,赏,都有赏。”
宴席过半时,殿外的烟花燃放起。
众人移步殿外。
烟花在空中绽放出多彩的光芒,天上地下连成一片。孩子们早就耐不住了,吵着闹着要去玩,小太监们将烟花棒点燃,递给茂儿、芃儿几个,追着跑着玩的很是欢快。
“哥哥,来追我啊。”
“追不到,略略略。”
苝儿、苇儿加入芃儿的阵营,一同追击茂儿、菁儿。
“不行不行,欺负人,做哥哥的要有哥哥的样子。”几个小的跑不过,一边求饶,一边拿着烟花棒试探。藤儿腿短,跑的最慢,闹得最欢,明月姐姐一点儿不担心,还说他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几个不足两岁的小崽被嬷嬷抱在怀里,跃跃欲试。
直到,藤儿一不小心把菁儿的辫子尾点着了
菁儿还不知道,跑成一阵风,眼疾手快的宫婢赶紧将他拦下,拉到一边去灭火。
“笨,咱们是一伙的,怎么能点我的辫子,要点也该点茂儿哥哥的呀,还有芃儿哥哥。走,他们在那儿,快冲啊!”
藤儿猛点头,跟着往前冲,被明月姐姐一把拦下来,“小兔崽子,让你烧哥哥的辫子,再去就揍你屁股!”
贤贵妃在一旁护着藤儿,“揍什么,男孩子就是要淘气的,淘着淘着就长大了,是不是啊?乖藤儿。”把藤儿放走的同时还不忘提起明月姐姐的糗事,“你小时候啊,也是很能闯祸的,跟着明毅去把夫子的胡子烧了,母妃可没有揍你屁股,再说你放狗追夫子吧,母妃可有罚你”
唉……这点黑历史可真难翻篇。
明月姐姐觉得母妃定是她育儿路上的‘绊脚石’。
“母妃快别说了。”又看二哥一脸笑意,“还不是你,小时候净带着我做坏事,好了吧,一把年纪还要被拿出来说,哼。”
“哎,怎么能怪我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