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二
二哥是在六日后到的,路上未有停歇。父皇诏令来的突然,又只说让他回京,再无其他,传旨的内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有些心慌,别是发生了什么。
直到见到等在城门口的大哥,又将一众人等一一问过,“父皇身体可好,母妃如何,是不是明彦、明焕入朝理事闯出祸来了?”
大哥再三保证无事,他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二哥不慌了,只觉得奇怪,“那怎么父皇突然召我回来,大哥可知为何?”
大哥只觉得他不开窍,分明是,“老子想儿子,还要找个因由不成?你也是当爹的人,难道就不想菁儿。”
二哥嘿嘿笑,摸着后脑勺,“想的,想的。父皇也是,想儿子就想儿子,还不好意思了,整这出可是给我吓得不轻。”
“你是越发胆大,编排起父皇来了,有胆子见到父皇你也这么说。”大哥笃定他是不敢的。
他猜的不错。
“不敢,不敢,这不是在大哥面前,便有什么说什么,嘿嘿,嘿嘿。”
二哥可不怕父皇,打小就不怕。
就是戳穿自己老子怪没意思的。
乾安宫里,父皇时不时抬头看看殿外,一滴墨水落下,晕染开来,德海公公赶忙拿起处理,又递给父皇一杯新茶。
父皇瞥了一眼,“这都两盏茶了,明毅还没到,臭小子。”心里想着还是得训斥一番,这些年军中生涯让他定性,做事也有长性,却怎么没心了呢?离家多久连封书信都不给他写,定期送来的折子上连句问安都没有。
儿子真是不如女儿贴心。
明月每每送来书信,是从头到脚都要问上一问的,七八页的书信是有些多,可看着暖心啊。
人心,时不时是要暖一暖的。
要说谁最了解父皇,莫过于德海公公,父皇眉头皱一皱,便知何意,笑呵呵的开口,“皇上莫急,齐王殿下一早便等在城门口,算时辰,该是入了北宫门,不出半刻钟,就能到乾安宫。”
“嗯。”父皇将茶盏放下,觉得不对劲儿,正想辩驳说他才不着急,一个混小子有什么可急的,就听见二哥大老远传来的声音。
“父皇,父皇,儿臣回来了。”
二哥一身青墨色衣袍,将冠发竖起,昂首阔步的向他走来,还没步上台阶就喊着父皇。
父皇起身,整整衣袖,还让德海公公平平衣领,双手背在身后,不急不缓的自内殿移步至外殿。一开口就是严父做派,“还是这么毛躁,荀老将军夸你那些话定是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南境有位致世的荀老将军,乃是三朝元老,便是退了也极得父皇信重,三哥常驻南境后,依父皇叮嘱时常与荀老将军探讨军事,算得上半个师父。
荀老将军的信中说三哥有勇有谋,极得将士爱戴,假以时日,定能做镇守一方的大将、良将。
“儿臣见过父皇。”二哥笑嘻嘻的,也不等父皇喊起便径自起身,站的离父皇又近了几步,“荀老将军可不敢狂您,那些话都是儿臣想的。”
父皇自是知他胡说,也不计较,拍拍臂膀,“又黑又丑,还算壮实。”
“父皇身体可大好了,儿臣得知后急的上火,又不能立时赶回,一连写了七八封书信,直到大哥回信说已无大碍这才放心。”
老父亲满意了。
他听得心花怒放,心里感叹儿子也挺贴心,不算白养,什么训斥、教导统统抛之脑后,只想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父皇无事,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落座后,又说:“这次回来多住些日子,南境安稳,也无妨,明彦不日娶亲,还有明静的及笄礼,你做哥哥的得在。”
二哥笑着说好,“儿臣也想多住些日子,好好陪陪母妃,还有父皇。”
只说母妃怕老父亲伤怀,赶忙追了一句。
父皇没计较他被排在母妃之后,榜上有名便很满意,“好,好。”
没说上几句,又谈起公事。
二哥说南境一向安稳,一切都好,只邻国皇子争权,储君难立,若是来日定局,恐会开战,以示其威。父皇对此心知肚明,说他国不稳,于我朝有利,只要防范得当,便会无碍,若是来日开战,也不足为惧。
午膳摆在乾安宫,父子三人吃的简单,也有十二个菜,都是二哥爱吃的。
父皇觉得很是不够,“也该去你母妃宫里,都盼着你呢,等昭阳殿夜宴咱们父子再好好喝上几杯。”
重华宫里,母妃不让三哥与我动筷子,说什么都要等二哥。
“母妃也是,二哥定然是在父皇宫里吃过了,明焕,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肚子它自己叫出声,抗议着我的口不对心。三哥给我一块儿糕点,我不知他从哪里变出来的,这就是他的神奇之处,有时候真想将三哥的衣服扒下来好好数数,到底有多少个口袋,又装了多少吃食。
三哥见我吃下小半个糕点,这才悠悠开口,“明焕,吃了我的东西,一会儿可得帮我说话,知不知道。”
我嘴里半嚼不嚼、半咽不咽,心里更是悔之晚矣,估摸糕点已到肠胃,吐出来是不能够,稍顷长叹口气,“三哥,你这哪里是心疼我!”
“我自然是心疼你,不忍心见你饿肚子,难道你就忍心见三哥痛失所爱?”三哥一脸真诚。
他的睫毛忽闪忽闪像蝴蝶振翅。
我好像拒绝不了。
“好吧,帮你就是,谁让我吃人嘴短,不就是你那家酒楼,二哥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不让你开。”
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二哥定是不在意一家酒楼开与不开。
三哥一秒切换,他脸上写满你不懂,“那是你被他揍得少,我这可都是经验总结出来的。我肯定,他不仅知道,还必不会让我开,不信你就看着。”
“你给自己算过卦了?”我胡乱猜。
不是说算人不算己么。
“没有。不过,我给二哥算了一卦。”他近来可说是百发百中,对自己的卦象更是深信不疑,“卦象上来看,二哥行吉运,不可与之相冲。”
不可与之相冲,那就得顺着。
我把另外半块糕点吃完的时候,大哥与二哥并肩而来。
母妃着一身朱红色宫装站在廊下,我与三哥就坐在廊下,记忆深处好似有些片段重合。我记得多年前的那场雪还有那棵梅花树,我蹦着跳也才没过母妃的膝盖,如今坐着已到她的下巴处。
“母妃,儿子回来了。”
二哥略有些激动的喊声将我的思绪唤回,接着他一手拍在三哥的左肩,一手拍在我的右肩,那感觉好像那年梅枝积雪落下时的重量。
我突然冒出一句,“三哥,你怎么不哭了?”
三哥一脸懵,“别胡说,谁哭了!”他瞪我一眼,眼神在说‘莫名其妙搞什么鬼,让你帮忙,不是让你帮倒忙,不知道二哥最不喜欢我哭了么。’
我也恍然,找补的合理又及时,“也不知是谁说想念二哥,说到动情处还掉眼泪。你看你看,还不肯承认。”
我说的煞有其事。
二哥瞧他面红耳赤,十足十的嘴硬模样,不疑有他,“看在你这么想念我的份上,你那家酒楼就开着吧,只是莫要再亲自下厨,下厨也只能做给自家人吃。”
“你看,我就说他肯定知道,他,”三哥嘴比脑子快,还当二哥不让开,愣了会儿反应过来,“真的?!好,好,不下厨,我不下厨就是。”
昭阳殿夜宴。
父皇看着满满当当的席位笑的十分欣慰。
明华姐姐和驸马韩思章带着一儿一女,明玉姐姐和驸马陈子清哄着女儿,只明月姐姐和长英将军不在,明静坐在她们下首。
大嫂、二嫂带着孩子们,分坐在大哥、二哥身侧,三哥与我同席。
我们举杯同饮,像是父皇、母后、母妃一样,看着孩子们打打闹闹。
“茂儿,来,大舅舅问你,这是弟弟还是妹妹?”大哥将芃儿拉过来,表兄弟面对面。
茂儿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儿母亲给他说过多次,他不是年纪小么,分不清弟弟还是妹妹,“弟弟,长得好看的弟弟。”芃儿长得好看,这孩子是挑着大哥大嫂的优点长。“大舅舅笨,我都多大了,再也不会认错啦。”说后嘻嘻哈哈的跑开。
“父王才不笨,他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之一。”凡儿护着大哥,听不得别人说大哥半句。
她护短的模样像极了明月姐姐。
还十分严谨的说是之一,而非唯一。
“没错。”芃儿附和,他小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茂儿也有小帮手,谁还没有个听话乖巧的妹妹呢。几个孩子在一边争论不休,不多会儿又亲亲热热的玩闹。
小孩子忘性大,上一秒哭,下一秒笑。
父皇饮过三杯,“等明彦成了婚,也该张罗明焕的婚事。”好似担心我会拒绝一般,“放心,父皇亲自给你选。”
我怎么会拒绝呢,我一直很捧场。
所以我说:“好,多谢父皇。”
大哥多饮了几杯,迷迷糊糊的不肯回齐王府,说要与我同睡。
我累了一日,还要照顾醉鬼,大哥人品贵重,酒品一般,刚把胳膊挪走,大腿又压上来,抱着脖子一顿乱啃,“大哥,你清醒清醒,我可不是大嫂!”
他被我晃的也不知是清醒还是更醉了,断断续续的胡乱说着,“母妃别怕,等我长大可以保护你和弟弟们,母妃你是不是不怕了?”
“明毅,明毅还是不听话,非要去南边,那么远,见一面都难。别看他跟明月从小打到大,两人好的比跟我都亲,结果呢,一南一北。”
“明彦不是那块儿料,更没那份心,我得护着他啊,谁都不能欺负他,我也不能。”
“明焕,你别怪我,别怪我,我不好啊,对你不好,只想着自己,晚凝那个性子应付不了这些的。”
我闭眼听着,将这些东拼西凑。
入梦前只觉得大哥可真重啊。
醒后大哥问我他没折腾人吧?我说没有,就是睡相不好。他反说我才是睡相不好,小时候还非要人抱着才肯睡,既不肯要奶娘,又不肯要母妃,就只认他,每件衣服上都是我的口水,又说我有点动静就醒,别提多闹人,还好那会儿二哥也大了,能帮上忙
我越听越开心,笑的眼角带泪,梦里都是胡话,他才没有对我不好。
他对我一直都好。
三哥成婚在宣王府。
娶的是金紫光禄大夫之女孟如真,看着是个软糯可爱的性子。
王府里吹吹打打热闹一整日。
“我就不去了,做大哥要有个大哥的样子。”
“我也不去,二哥也是哥。”
“大姐,你若也不去,把茂儿给我吧。”明静转头又看向大哥,“还有芃儿、凡儿,他俩胆子比我都大。”
几个小家伙跃跃欲试,就等着自家爹娘点头,得了准许,边跑边喊,“哦,去闹洞房喽!三舅舅,三叔,我们来啦。”
闹洞房这事自是少不了我,其一,我尚未成婚,且是弟弟;其二,日后成婚也不怕,做哥哥的要有哥哥的样子,这话可是大哥说的。
明静的及笄礼随之而来。
送她礼物的确实不止我们几个,还有父皇、母后、母妃……明月姐姐人在北境,礼物早已送到京中,信上说她产后不久,不能前来。
明静高兴也不再羡慕,无人时还哭了鼻子,手捧着一个绣有鸢尾花的锦盒,里面装着的是如妃生前备下的成人礼,一早交由惠妃保管。
我家最小的那个也长大了。
二哥离京前到母妃宫里,极有耐心的听母妃絮叨,“南边倒是不冷,可也有冷的时候,这些还是带着。你自小不爱穿大氅,嫌爬树麻烦,日后还是穿着吧,做了大将军也不能去爬树,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是明彦做的食谱单子,什么时节吃什么都有讲究,照着这上面的吃,保你身强体壮。”
“母妃辛苦,儿子记下了。”二哥扶着母妃坐下,又说:“母妃,燕然在京中,还要您多看顾着,有大哥、三弟、明焕在我也是放心的,只是一去不知又是多久,总觉得对不住她,可儿子不能不去。”
是啊,不能不去。
江山,有人坐就要有人守。
“这次,将燕然和孩子都带去,不能让你家不成家。”母妃知道二哥在顾虑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哪个君王能真的放心,“带去吧,这也是你父皇的意思。”
“父皇他,”
“到底是亲父子,他有什么不放心的。”母妃顿了顿,“明焕大了,成婚时也不知你能不能回来,他是个好孩子,从小你就护着,他最是信你。”
二哥应了,临走时说以后都会护着我。
会护我一辈子。
宫里的城墙再高,站上去也看不到向南奔去的骏马,唯有落日的余晖,打在身上时才恍然初醒,这一日过的如此之快。我动动发麻的腿脚,那点疼痛直到脚心,嘶嘶两声,我哑然失笑,之后叹了口气,将脊背挺直,一步步的走下城楼,穿过一条条长巷,直至回到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