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家学堂鸡飞狗跳?
爆竹声声辞旧岁,和风送暖迎新春。
绚烂的烟花盛放在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点上一盏大红灯笼,长街灯火下穿梭着嬉笑打闹的孩童。
昭阳殿内酒过三巡,乐舞渐近尾声。
皇阿奶年迈,饮了几杯酒,有些醉意,笑呵呵的让嬷嬷将早就备好的礼物给众人,她对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是一样的慈爱,笑说:“老了,就不与大伙儿一同守岁。”
说到守岁,母妃同我说要到子时钟响后才能入睡,否则来年会不吉利,再没有奶酪可吃。
吉不吉利的我还不太懂,想到奶酪立刻惊醒,那可不成!转头却见明静早已呼呼大睡,我噌噌噌的跑过去,小肉手撑开她的眼皮,口齿清晰的说着:“妹妹,醒醒,可不能睡啊。”
明静‘哇’的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偏我只记得奶酪,不肯撒手。
母妃尴尬的皱眉,拿来哄孩子的话我却入了心,“明静还小,只会喝奶,不吃奶酪,她想睡就睡,你给我撒手。”
皇后娘娘将我的行为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小明焕这是念着妹妹呢,将来定会是个好哥哥。”
父皇闻言很是欣慰,摸摸我的头,又看看再次熟睡的明静,柔声吩咐嬷嬷将她抱回去好好睡。
如嫔眉眼的担忧化为喜悦,女儿出生已有半年之久,父皇去看望的次数并不多,日日忧心可是厌弃了她们母女?我一番胡闹将明静推至人前,反而打消她的疑虑,父皇眼底的慈爱她看的分明。
明月姐姐不忘笑话我,“明焕,就你贪嘴,你看看你那肚子,都快赶上母妃宫里的刘内监了。”
贤妃说她贫嘴,不许笑话弟弟,母妃看看我的肚子,思索着是该给我减点餐食,荣嫔难得说句还在长身体,就该多吃多喝。
碧霄宫里的刘内监有弥勒佛那样的大肚子,从早到晚都是笑嘻嘻的,十分讨喜,像他不好么?
我没有回嘴,一是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二是我说不过明月姐姐。
二哥不依,他护短,尤其护着我。
淘气的小男孩怼起人来直戳人心窝子,“明月,你门牙掉了怎么还没长好,可别把饭都漏出来,你看你看,都掉在坐垫上了。”
过了这个年,明月姐姐七岁,爱美的年纪天天问母妃牙什么时候长出来,不是已经把牙扔到房顶了么。贤妃只能说快了快了,你看这不是已经冒出头了么,你乖乖吃饭、睡觉,就会长得很快的。明月姐姐为此烦恼不已,说每次吃饭,像塞子漏一样。
明月姐姐怒瞪他一眼,“周明毅,你再这样以后我就不叫你哥哥了,哼!”
这话毫无威慑力,二哥才不在意,“不叫就不叫,呐,还有明玉、明静,都会叫我哥哥的,再不济还有明彦。”
三哥听到自己的名字,前面还挂着个再不济,小嘴一撇作势要哭,母妃赶紧哄他两句,又塞了块儿糕点才算无事。
明月姐姐可不是吃亏的性子,站起来追着二哥满场跑,大哥一把将二哥按住,任由明月姐姐踹他两脚,明华姐姐偏等她出了气才开口制止,“明月,女儿家不可无礼。”引得二哥大喊他俩心都偏到宫外去了。
父皇看的开心,连饮三杯,看着看着蹦出一句,“明彦、明焕也都大了,等过了年节,便都去学堂听夫子讲学。明华、明玉、明月也去,朕的女儿不仅要学《女训》《女则》,更可以习《四书五经》,学贯古今,得大学问。”
皇后娘娘略有诧异,她曾提议让明华姐姐也去学堂听讲,被父皇一口回绝,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请教习嬷嬷教导琴棋书画足矣。’
如今可真是不同,“臣妾敬皇上一杯。”
贤妃也忙举杯,很是满意,“皇上圣明,臣妾敬您。”
酒杯下嘴角压都压不住,满面含笑,看的明月姐姐直慌,讨好道:“母妃,月月没闯祸,您别这样笑,我怕。”
贤妃不吃这套,语似叮嘱,实则警告之意尽显,“要听夫子的话,不许拨他的胡子,还有,离明毅那小混蛋远点,你俩聚在一块儿准没好事,我会让明华看顾你的。”
明月姐姐哀嚎,能不能不去学堂?!
三哥本就是要去学堂的年纪,为免他哭得太狠,惹夫子烦躁,母妃让大哥、二哥带他适应了一段时日,糕点吃完,还不忘舔舔手上的残渣。
我向来很是捧场,有吃有玩在哪儿都一样。
只有母妃深深担忧,只明毅一个小霸王就让夫子头疼不已,挂在嘴边是那句‘老夫无能,这就归家种田去。’默默盘算后打定主意,明日开始给夫子送礼,一连送他十多日,您老可一定要坚持下去。
荣嫔保持随波逐流,觉得是件好事,尤其看到女儿眼里的点点星光。
明玉姐姐近来也有困惑,有个得宠的贵人行事做派酷似林琅当年,却又比她聪明,话里话外找不出把柄,她觉得是该好好读书,书上不仅有大道理,还有‘大智慧’,也不知夫子可否先教兵法?
惠妃无子,参与不进这个话题,倒也无碍,她本就志不在此。
听闻如嫔产后与皇后娘娘亲近不少,连带惠妃一道,更是主动提出一同抚养明静。惠妃在见识过明静响彻天际的哭声后打了退堂鼓,她说:“还是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更加悦耳。”后听母妃说,“如嫔多思多忧虑,是想多几个人看护她的女儿,皇上儿女不多,个个如珍似宝,这是何必。”
成嫔、仪嫔在父皇无意闹腾之后,也不再心和面不和,二人日日同进同出。
父皇后知后觉时还生了场气,在皇后娘娘寝宫来回踱步,闹着脾气,“朕堂堂九五之尊,岂容她们如此诓骗!皇后,你是后宫之主,你说,该如何处置?”
皇后娘娘十分仗义,腰板板直,“这主意是臣妾出的,臣妾一心为了后宫和睦,不知何错之有?罢了,皇上说错便是错,臣妾无言以辩,任凭处置。”
就差说是为父皇的面子,父皇气急。
可他貌似只会一招,给三人各送一本佛经,说佛家从不打诳语,你们也该好好学学。
他是想让后宫的女人都看破大道,出家做姑子去么?
还有几个贵人、美人在轻声细语。
终到子时钟声响起,众人举杯同贺,盼来年好光景。
上书房。
母妃的担忧不无道理,夫子显然也没想到一个年节回来多出五个孩子。他一个头两个大,捂着心口直呼上当,原来德妃送礼另有深意,终究是他大意。
太过大意。
但,收都收了,又退不回去。
夫子只能眼看着各宫嬷嬷、婢女来来回回收拾几位小主子的家当:楠木书案,狼毫笔,徽州墨,还有宣纸。笔墨纸砚都是必备之物,夫子也说不出不好,就是这规格十足的皇家风范。
本以为到此为止,夫子清清嗓子准备授课。
为首的嬷嬷告罪一声,让夫子稍候,往每人的书案上放置了一只天青色瓷质花瓶,插上一枝红梅。梅兰竹菊乃花中君子,读书人附庸风雅,最是喜爱,包括夫子。夫子满意点头,忽略了我书案上的奶酪以及三哥书案上的一盘子糕点。
夫子诵读《论语》,此乃入门之道,积德之基。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我认得的字不多,只跟着摇头晃脑。这是母妃对我的嘱咐,说我才不到三岁,不捣乱便是谢天谢地,但莫要瞌睡,夫子不喜,怕是会赶我出去。
我将话转给明月姐姐,她两眼骨碌一转,“还有这种好事?午后我便试试。”
高兴的她没有看到二哥投来的同情目光,二哥心里嘀咕‘你当母妃是如何知晓,这都是我走过的路,你若敢睡,夫子有的是办法治你。’
至于二哥为何不出言提醒?昭阳殿夜宴之上明月姐姐踹他的两脚还记在心里,不是他小家子气,事关男孩的面子。
明月姐姐小手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小眼紧闭之时,被夫子毫不客气的敲了脑袋,此为一次提醒;明月姐姐还要再试,这一次她如愿被夫子赶出去,“想来是堂内太热,三公主便去廊下清醒清醒。”
初春的冷风着实让人清醒,她打个喷嚏便骂上一句。
贤妃的眼皮突突跳,凤仪宫里惊坐起,一手按着又让嬷嬷取来纸,撕下一块儿就着茶水贴在眼皮,让它‘白跳。’
皇后娘娘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好,不好,肯定是明月那小丫头又惹事了,我得去看看。”
母妃仿若看到几年前的自己,二哥初入学堂时提心吊胆好几日,不是怕夫子揍他,而是怕他把夫子气死,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
当然,夫子没死,只是告老还乡去,说不想砸了招牌。
而后共换了六任夫子。
为这事母妃没少被父皇数落,末了父皇也知这个儿子实在混蛋,便让大哥来管教,将二人放在一个学堂里。
明月姐姐当日夜里发了热,迷迷糊糊之际只记着此仇必报!
贤妃让她休养一日,她反说无事,“母妃不必担心,月月身体已无大碍,父皇让我去学堂受夫子‘教诲’,岂能懈怠。”
此话让贤妃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呼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又吩咐嬷嬷快去备礼,明月才去学堂一日便如此懂事,是该好好谢谢夫子。又十分痛快的答应明月姐姐让嬷嬷带一二三四送她去学堂的提议。
次日,明月姐姐起个大早,规规矩矩的吃过早饭,高高兴兴的上学去,途中借口落下课本支开了嬷嬷,带着一二三四埋伏在前往上书房的必经之路,被冻得发抖时将小手放在狗肚子上取暖,也不肯离去。直到捋着胡须的夫子慢悠悠出现在幽静小路之上,她大喊一声“去!”
一二三四犹如离弦之箭向外奔袭,目标明确的直奔夫子和随侍的书童,硬生生的追出五里地。
巡逻的禁军纷纷侧目,两人四狗从眼前唰唰唰的呼啸而过,有眼尖的认出来“这是三公主养的宠物,怎么”直到从远处传来夫子喘着粗气的求救声,忙追上去一探究竟。
可他们哪里敢伤一二三四。
于是便有了禁军追狗,狗追夫子。
这一追,让贤妃准备的谢师礼变成赔罪礼。
贤妃气的心悸,大吼一声“老娘不管了,也管不了!”将明月姐姐扔到乾安宫里。
乾安宫里有昂着脑袋不肯认错的明月姐姐,还有从上书房里苦等不到夫子赶来求情的我们几个。
一个就够父皇头疼,呼啦啦的又来了六个。
二哥跪的最快,他早已习惯,“父皇,您可别打明月,她还小,又是个女娃娃,儿臣抗揍,您还是揍我吧。”至于明月姐姐踹他的那两脚,早被二哥抛到脑后,再说这可是两码事。
父皇本来不想揍的,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即便是闯了祸,那又如何?
可话说回来,儿子就不是亲生的了么,二哥闯祸时可没少挨揍,否则也不会这么熟练。
揍,舍不得。
不揍,难免被说偏心。
“明月,你可知错了?”父皇表示为难,他急需一个台阶。
可明月姐姐不懂啊,气势上不减半分,“还不是因为夫子让我罚站,害我生病,那药苦得很。”
“你!”父皇憋着一口气,试图讲道理,“你若不在学堂上打瞌睡,夫子岂会让你罚站?”
我听得心虚,这招儿貌似是我出的,可我没让明月姐姐放狗啊!
就在我寻思是否也该同二哥一般跪下之时,明月姐姐又抛出一句,“我也不想在学堂上瞌睡啊,还不是父皇让我去学堂的。”
我说什么来着,明月姐姐同二哥一样仗义,宁愿挨揍也没有把我招出来。
既如此,我也不能落于人后。
于是,在藤条落向明月姐姐的屁股之时,我一下扑了上去,将她扑倒在地,然后三哥、二哥像是叠罗汉一般,我被压的闯不过气,明月姐姐小手拍着地板,让我们赶紧起开,明玉姐姐抱着父皇的大腿不肯撒手,明华姐姐看着不对赶紧去搬救兵,大哥拉着父皇拿藤条的手说起大道理,俨然忘了曾几何时他也拿着藤条连打带吓唬的对付过二哥。
最终,父皇唯二落下的两藤条还是落到了二哥的屁股上。
不同于以往的大呼小叫,这次他一声不吭。
小脸憋红,还是一声不吭。
大概是气极反笑,父皇放下手中的藤条,让我们闭嘴的闭嘴、撒手的撒手、起来的起来,末了不忘说三哥一句“别哭了,一点没打到你。”
明华姐姐搬来救兵,等皇后娘娘、贤妃、母妃、荣嫔赶来之时,我们正围坐在一起吃着乾安宫新做的糕点。
又哭又闹是真累人啊。
吃点好的补补。
吃饱喝足,父皇让各自领回宫去,说夫子那里不必担心,自有他去处理。
我们纷纷告退,还带着今日不必再去学堂的窃喜,嘻嘻哈哈的转身出去,谁也没有看到父皇余怒散去后的满眼欣慰,更没听到他说的那句“这才是朕的好孩子。”
闯祸了不是,顶嘴了不是,不服气不是,怎还成了好孩子呢?
父皇处理的最终结果是学堂迎来了第八位夫子,据说上一位夫子死活不肯再来授课,求父皇开恩,他还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
第八位夫子大概是听过二哥以及明月姐姐的丰功伟绩,做了充足的准备,更晓得分而治之的道理,明华姐姐负责看管公主,大哥则负责我们几个,若有谁犯错,便一同连坐。
夫子第一堂课教授的是《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