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十五
流水卷落叶，草尖微微黄。
河岸上出现一名小男孩，蹲在潺潺流水前。小男孩从很远的下游一路踩踏河岸边的水草而来，脖子挂了一条树藤，树藤两端捆着两只粗布鞋，鞋身可见几道补丁，一层盖住一层，露出五六块小小的边角。岸边的水流没有深处湍急，水草也卸走了不少流水之力，水波轻轻荡漾，水草缓缓跟随。流水差不多没过男孩膝盖，男孩光脚沿着河岸，小心翼翼地扒开这连片的水草，弯下腰躯认真观察水中状况，屁股下腰间的系带上扎着一只用树藤和树干胡乱编织组合而成的简陋抄网。
一路找寻，男孩看到几次水草中藏有鱼儿，但每一次拿起抄网抓捕鱼儿都扑了空。男孩也没有放弃，继续在河岸边寻找机会，抓条鱼儿。
在岸边的一棵垂柳之下，男孩再一次停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扒开水草，另一只手缓慢抽出系带上的抄网。“唰！”的一声，抄网入水，男孩另一只扒水草的手立马松开水草，两只手死死地按住入水的抄网，水花飞溅，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小男孩微侧起脸，尽量躲避水花飞溅到眼中，水底的两只手死死按住抄网，一厘一毫的谨慎地移动，用双手缩小网口，“哗”的又一声，岸上的柳树枝头站立的几只黄鹂鸟受到惊吓，扑飞离去。水边的小男孩瞬间站起，抄网也被男孩用力甩到离河岸老远的旱地上，连带抄网中的鱼儿……
男孩兴冲冲地跑出河岸，来到了在地上扑腾的鱼儿一旁，男孩蹲下身去，两只手捉住鱼儿。整个捕鱼过程中一丝不苟的神情消失不见，脸上绽放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
这是一条估计有两斤重的鱼儿，还是金黄色的大鲤鱼儿。男孩扣住鱼嘴，跑去捡回刚刚在空中与鱼儿分散的抄网，娴熟地别回系带上。男孩又回到河岸边拔起几支水草，简单地搅成类似麻绳的形状，穿过鱼口从鱼腮漏出，再次把水草两头搅合在一起，打了一个结，抓在手中，这才放心地洗去金黄鲤鱼儿鳞片上粘黏的黄泥。
做完这一切，男孩尽情地伸了个懒腰，连带鱼儿都被这撑天状的手举起，高过男孩的脑袋。就这样，男孩一路蹦跳，连布鞋也没有穿上，朝着归家的小路飞奔而去……
“八月十五月亮圆圆，小瓜坠地呱呱呱呱！”
“娘亲！你又取笑小瓜！”
在一栋略有老旧的房屋下，一个稍露皱纹的妇女怀抱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母子俩刚吃好晚饭，恰逢今日是八月十五，月亮最大最圆之际，小孩便扛起小板凳，拉上母亲一起坐在门前的屋檐下看天上的月亮。
今夜的晚饭是一道酸菜鱼，因为八月十五就是林小瓜的生辰。每一年的生辰林小瓜的母亲就会在集市上买下一条鲤鱼。今日林小瓜在河边嬉耍，抓住了一条金黄鲤鱼儿，欢快地飞奔回家，向着母亲炫耀自己抓中的鱼儿，也省下了一点买鱼的钱财。林母每年不变的给林小瓜记下年岁，门框上贴有十二条鱼尾，有十一条早已经皱巴巴地，贴在最上边的一条还带有一点湿气，是今晚刚刚贴上的。十二条鱼尾，就代表林小瓜已经十二岁……
“母亲，父亲到底去哪里了呢？”林小瓜在怀里望着母亲的眼睛，问起他亲生父亲的下落。
林小瓜的母亲抬头仰望夜空，良久，神色落寞：“小瓜，你的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父亲多久回来看我们呢？”
“小瓜，你的父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需要很久很久能回来。”
“很远有多远呢，很久有多久呢，母亲？”
林小瓜的母亲看着满天繁星，和那支皎洁浑圆的月亮，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小瓜的额头，轻声说道：“小瓜，母亲不知道！”
小瓜听见之后就开始沉默下来，久久才弱弱的问起母亲：“母亲，那怎么样才可以去找父亲呢？”
“小瓜，母亲也不知道。”
小瓜突然笑起来，眼神明亮地看着天上的星星：“母亲，如果我们是神仙是不是就可以去天上找父亲了！”
“就像今日在学堂上白先生说的那样，神仙可以飞！我们做了神仙就可以飞上天上了！”
母亲用手掐了小瓜的肚皮：“世上哪有神仙呢，那是白先生说故事呢！”
“有的，有的，母亲，一定有的！”
“那好，小瓜以后做了神仙就带着母亲去天上找父亲，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等我做了神仙就带上母亲去天上找父亲！”
“好，一言为定。小瓜，很晚了，明天还要去听课呢！”
母亲抱起小瓜往屋里去，小瓜在屋里等着母亲。小瓜的母亲端来盛有热水的木盆，给小瓜擦拭脸颊，洗好脚。小瓜便走向房间去休息了……
第二日。
天凉好个秋，临了秋日，早晨的风吹得黄叶簌簌坠落……
“林小瓜，早呀”
林小瓜走在去往学堂的一条小巷里，手里拿着一条干树枝，左刺一下，右劈一下，掉落下来的叶子被林小瓜追着打了起来，嘴里不停念叨着各种自创的招式。忽而听见身后有声传来，手势突变，一个转身向后扫去：“回剑斩妖魔！”
一条小小的干树枝架在身后的一个小姑娘的脖子上，小姑娘起先顿了半天，而后眼珠飞快转动，眉头一舒，翻了个白眼，舌头歪伸出嘴角，“额”的一声……
林小瓜见状，收起树枝，做收剑回鞘的动作，并不触碰到小姑娘的脖子。
“林小瓜，每天上课的路上我都给你当坏人，供你修炼你的绝世神功，你是要做江湖上的大侠呢？还是要做天上的神仙呀！”小姑娘恢复原状，嬉笑地看着林小瓜。
“姜尚婉，我当然是要做天上的神仙的啦！”林小瓜一手持干树枝，一手指天，得意洋洋地说到……
“我倒要看看你是哪路神仙，看刀！”在姜尚婉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一条干树枝从小姑娘身侧砍来。林小瓜立马横枝格挡，一边大喊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小胖，张大神仙，来得好，看剑！”
“本仙张俊，看刀！”来人张俊，一边呼喊，一边偷看姜尚婉，手中枝条向着林小瓜砍出了自认为惊艳绝伦的一刀。
转瞬间，林小瓜和张小胖相互间边跑边打，斗得有来有回，时不时一脚踩在小巷的黄土墙上，借势作飞檐走壁的模样……
“林小瓜，张俊，你们等等我呀！”姜尚婉气地跺了跺脚，抬手整理好肩上的小书箱便随着二人的身影跑去。
学堂里，有不少孩童都已经来到院中，早课尚未开始。三五一群的，有的谈论昨日的功课，有的计划着下课后该去哪儿玩。两道身影“呼”地闯入院中，在院里打得学子们都躲闪到墙边上……
“好啊！林小瓜，张俊，你们俩不等本小姐是吧！”院门下姜尚婉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大骂。正在武斗的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停了手上的招式，相互抱拳，张俊称赞道：“好功夫！”
林小瓜回了一句：“彼此彼此！”
相互对视，颇有默契的异口同声道：“今日不分胜负，改日再战！”尚不等二人再往下吹捧，姜尚婉已经不知觉间来到二人身旁，一手揪着一人的耳朵，怒气冲冲道：“你们俩给说道说道，谁是天下第一！”
两人耳朵吃了疼，顿时没了高手气概，双双抱拳求饶：“哎哟！当然是姜女侠天下第一！”
“哼哼！算你们实相！”姜尚婉松开两人的耳朵，拍了拍手，昂首挺胸，秀鼻微皱，颇具英气，双手负后，径直往课室走去……
等到时间差不多时，在学堂听课的学子都已经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课桌上摆好了书本和昨日布下的功课。
门外传来舒缓的脚步声，一位瞧着中年模样，身着一袭青衫，留有两撇八字胡，也不梳扎长发的男子走了进来，直挺地站在讲桌前。
同学们早！
白先生早！
林小瓜跟着众学子们都异口同声地回应。
白先生神色轻松，笑着问起众人：“昨日的功课可都有做好呢？同学们！”说着也不待众人回答，就点起了名：“姜尚婉，你来讲解你的答案。”
姜尚婉应声而起：“白先生，昨日您布下的功课初时学生一直不知其中真正意味，直到昨夜晚饭之时，恰好学生的爷爷卸任官职回乡已有一段时间，在饭桌前，我便问起爷爷，才算有了一点自己的见解。”
白先生温声一笑：“那好，你可以向各位同窗讲解你的答案了。”
姜尚婉也不怯场，不急不缓地讲起来：“白先生昨日让学生们思考世界的本质为何。学生初不知意，回家之后问起爷爷，爷爷向我讲了他认为的世界的本质是头顶有大日，脚下有黄土，人一日不食，便气丢三分，学生的祖上是平民百姓，吃山吃水。世间万物各行其道，虎豹食肉，牛羊食素，人既食肉也食素，而世界食万物。所以学生认为可以把世界的本质可以比做一口大到无法观其全貌的大碗，万物都在其中，这就是世界的本质。”
白先生思忖良久：“嗯，坐下吧！你的见解倒是颇为有趣，万物皆为碗中食。”
白先生视线看向身前的众多学子：“龙怀真，你来讲解你的看法。”
“是，白先生！”
一位穿着华丽的学子昂首挺胸的回道：“在学生看来，世界的本质就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如我们西华镇的人们，比如林小瓜，还有张俊这些贫苦的同窗们。”
龙怀真一边说一边环顾林小瓜这些苦寒学子。林小瓜心里有些难受，其他家境贫寒的学子也是如此，脸色有些苍白，张俊倒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咧嘴笑了笑。
“生于贫苦，所以各同窗的父母便咬着一口牙也要把孩子送到学堂里，学知识，期望有一天自己的孩子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还有镇中的专做生意的人，他们就是希望生意越做越大，有一天家财万贯。又比如州郡的大官希望能够迁升京城，在天子脚下做官。又如当今天子，不思朝政，荒废日夜。做了皇上还不够，听了坊间传言世间有仙人，便广招奇人异士，想吃仙丹，想学仙法，想成仙。所以说世界的本质就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山里想进城，在城里想成仙。”
白先生听过之后口气稍改：“龙怀真，你的看法以后不可再当人前说道，明白了吗？”
龙怀真不解地问起：“为何呢？白先生！”
白先生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感伤，轻声细语的对龙怀真说：“你年纪还小，但是我今天要和你说一个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都是大虞王朝的子民，不管世上有没有仙人，不管皇上是不是寻到了仙人，你我都不能随便议论当今天子，这会招来杀生之祸，灭族之灾的。不止怀真，还有你们，我要你们都牢牢记住。”
“记住了，白先生。”林小瓜众人或许不明白其中的危险，但他们还是答应了他们的先生。
“好，我们回到课堂，张俊，你来说一下你的看法。”
张俊挠头地站起身来，脸蛋微红，不好意思的回答：“白先生，我也不懂，昨夜学生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道理，世界的本质就是今天我想吃一碗有肉的菜，明天我想吃两碗有肉的菜，后天我想吃三碗，大后天我想吃四碗，反正就是盼着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
这时白先生已经来到了张俊的身旁，轻轻地拍打张俊的肩：“好！那你可得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带着你爷爷奶奶去城里，天天吃肉！”
张俊憨笑道：“一定会的，白先生！”
林小瓜不知何时发起了呆，靠在窗边，窗外的老榕树飘落下的老黄叶飘落进课室，跌落在了他的课桌上。白先生瞧见林小瓜在发呆，便叫起林小瓜：“林小瓜，你呢，你的答案是怎样的？”
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林小瓜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来，身上带起的风把老黄叶吹下了桌。
林小瓜平日在学堂里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整天胡思乱想，常做一些超乎同窗意料的事情，平日里和呆头呆脑的张俊一起玩闹，也是让同窗们不知为何两个天南地北的人会打得如此火热。由于分了心，突然被白先生问起，一时间也慌了神，过来好一会儿，林小瓜瞳孔微转，继而才回答起来：“白先生，我认为世界的本质是我想！”
白先生听到林小瓜的回答，略有好奇：“噢？你继续说！”
林小瓜想到了说词就不再慌张：“如白先生昨日布下的功课，世界的本质为何？白先生为何会布下这道功课，正因为白先生想，所以有了这道功课。今日，就在之前，我为什么会有答案呢？就是因为我想，因为我想，所以才有了世界的本质的答案！”
白先生思考良久，摇头哑笑：“林小瓜，你的这个答案先生就不能为你点评了，因为先生还不知道你的答案是否存在真理，至于答案有一点泼皮耍赖的味道，我也不去追究了，只能靠你将来有一天去证明这个答案是不是有道理可言！”
“好了，功课在你们午间回家吃饭的时候都给我，现在就不再叫各位作答了。翻开书本，我们开始上课。”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
西华镇外有不少在田间忙碌的百姓，林小瓜的母亲也在忙着给有钱人家做工，学堂里响起朗朗的读书声，山间抚起一阵一阵的风浪，把这一道道朗朗上口的读书声传进了西华镇的百姓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