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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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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面上映着一个被水泡发的面孔。鼻子上面只有两个孔洞,嘴唇不知道被水里什么东西给撕掉一半,露出白森森的牙骨。看起来即诡异又可怖。

    “想起来了吗?”沈笙催命般的声音响在他身后。

    那男子手的木盆,咣啷掉到地上,身子微微颤抖。

    他想起来了,那日他的生意很差,做的几条板凳都无人问津。一直挨到天黑,才将那几个板凳卖了出去。他心下大为高兴,特意为娘子选了一盒胭脂,回去的时候便耽误了时辰,正巧赶上那场大雨。

    他本想找个地方避雨,但一想到家里还有许多木料放在院子里,这一场大雨下来,最少要耽误好几天的工夫。两个人全靠这点木头过活,依照他家娘子的性子,肯定会拖着有孕的身子,将那些木料搬到雨淋不到的地方。

    那些木料湿了也就湿了,可万一他家娘子不小心摔一跤可怎么办。前些年吴老二家的媳妇也是这样,摔上一跤之后,不仅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大人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他越想越担心,现在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他也要回去。江阳城到明安村的小路,他来来回回跑过不下上千次,偏偏就是那天晚上出了意外,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河里。没挣扎几下,就再也没有浮出头来。

    沈笙道:“你娘子的病因便是由你而起,你毕竟只是一个死人了。若是你再执意跟你家娘子生活在一起。你身上的阴气不仅会渡到你家娘子身上,你家娘子腹中的胎儿即便是足月而生,也不过是个痴儿罢了。”

    人死之后,还能留在人世的,身上必定有着极重的怨念。有时,也会突然暴起杀人,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戾气,但以防万一,沈笙的手按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

    那妇人见状,忙向丈夫这边奔来,用手去扣沈笙的手指。任凭她用再大的力气,沈笙的手仍像铁箍似的牢牢扣在那男人的肩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对我丈夫做什么?”

    沈笙道:“自然是将他送回到他应该回去的地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自然也是为了你和腹中的胎儿着想。”

    “我与我丈夫一起生活在一起,又没有作恶,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沈笙道:“四季轮替,秋收冬藏。万物都是有各自运行的规律,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迟早会惹下大祸。”

    “月闲!点香!”

    “好嘞。”月闲扔下半天都解不开的九连环,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根香线。眼见就要把火给点上,那男人扑腾一声,跪了下来。

    “先生……我知道先生不是凡人。也知道我自己身上的阴气重,我愿意被先生超渡。只请先生容许我与娘子好生道别,说些体己的话儿,他自从嫁给我之后,就再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男主的声音渐转哽咽。

    沈笙本想一口回绝,但看那妇人眼泪汪汪的眼睛的时候,心里头莫明便想到师姐。他一撇头,就看到坐一个小马扎上的江源致,他的手里还摆弄着九连环。

    若是师姐还在,这个孩子必定是长守派上下的心尖宠。也就不会流落民间,吃了那么多的苦。当下心一软,松开了手。

    “我就在外面再等你一盏茶的工夫。”

    那男子听了,又向沈笙连连磕几个响头。待那男子扶着妻子进了屋的时候,月闲就凑了过来。

    “小公子,你是怎么知道那人不是柳桥风。万一他要是贸然出手……”

    “你自己想去。”

    月闲皱着眉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刚才他男人推门请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好像看到小公子摸了那男人的脉门。脉门是玄门中人的命根所在,若那男人真的是柳桥风,以柳桥风谨慎的性格,肯定不会让小公子轻易碰到。

    月闲竖了个大拇指。

    “小公子真是聪明伶俐。”

    那男子不知道和那妻子说了些什么,起初沈笙还能听见他们夫妻俩的只字片语,后来便是女子一阵呜咽。那男子似是拍了拍妻子的后背,轻呢的安慰了几句。

    沈笙从地上捡起一个九连环,正想招呼江源致过来,突然想到什么。

    月闲只觉得眼前淡黄色的衣影一闪,沈笙已经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

    屋中的陈设简单,一张床,一方小桌。桌子上摆着一套杯具。若说这间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这屋子里比寻常人家多了一张供桌。

    桌子上面供着的却不是那些玄门宗族的神像,而是一个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邪神画像。画中之人的脚下铺着一层尸骸,一根长满倒刺的青藤像串糖葫芦一样,串起来挂在身上。

    这一路上潘渊没少唠叨,沈笙第一眼就猜出了画像中的那个人是谁。

    屋子里的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一扇窗户从里面打开,窗户的外面便是一片荒林。看来,他们夫妻二人应该是趁着他们不注意跳窗逃跑了。

    江源致一踏进屋子里,就看到供台上的神像。他张了张口,似要说些什么,但无奈嘴巴上的禁言术还没有解开。登时,两眼一翻,险些就要昏厥过去。

    沈笙眼疾手快,一把就捞住了江源致。

    此时,异相陡生。墙壁,桌子齐齐向后倒去。他回头一看,那间屋子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一个小点,离他越来越远。

    江源致也看清楚此时的状况,两只手牢牢地抱着沈笙的大腿。

    沈笙腿上有这么个累赘,行走实在不便。想到这孩子极有可能被吓坏了,便道:“我给你解开禁言术,但你不能再说脏话。”

    抱着自己大腿的江源致用力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可以从我的腿上下来了吗?”

    江源致张了张口,仿佛是在试试自己能不能出声音。

    “可他奶奶的,憋死老子……”

    话没说完,他的头上便挨了一记爆粟。一下子就抱住了头,抬眼间便看到沈笙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刚才他就用这把折扇打自己的头。

    他张了张口,似是又想暴出一句粗口。好在他反应迅速,抱着头的手立即松开,去捂自己的嘴。

    沈笙见他还算上道,便也没多做纠缠。抖开折扇,迈着步子,向前方走去。

    江源致迈着小脚,跟在沈笙后面,似乎在想着措词。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怎……么……回……事?”

    师姐这孩子,嘴里不带些个脏话,便就跟不会说话似的。从他嘴里蹦出这个字也实属难得。沈笙想起昨日他将这孩子领回客栈之后,发生了如下对话。

    “脱衣服。”

    “老子他妈的为什么要脱,你说你是我爷爷,我还是你大爷呢!”

    沈笙忍着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心里想着这好歹是师姐的儿子,现在就把他送去见他父母有点太不厚道。

    “我是看你身上有伤,想给你上药。”

    “我看你他妈就是不怀好意,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欺负老子年纪小不懂事。”

    沈笙终于忍不住了,喊来月闲,将那小子用麻麻利得按住。不顾那小子的嚎叫,强行扒开他的衣服,给他上了药。那小子浑身是伤,上药之后疼痛越甚。

    “你到底是给老子上药,还是想要老子的命。怎么会这么疼呀!”

    沈笙现在是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了。

    月闲道:“你小子可闭嘴吧。我们家大公子受了伤,也不曾劳累过小公子。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儿上,谁想管你。”

    江源致身上的痛楚渐渐减轻,这才慢慢相信沈笙给他上的是伤药,他心中仍在犹疑。

    “他奶奶的,这伤药他娘的怎么这么疼。刚才我还以为要疼死老子。”

    沈笙从外面端了一盆洗脚水过来,忍住将洗脚水扣在那小崽子头上的冲动。

    “伤药都是这样的,疼过去一会儿就好了。你以前没用过?”

    江源致看着沈笙把木盆放到他脚下,伸手替他脱了鞋袜。不知为何,这次却没有挣扎,反而是出奇的配合。

    “老子从来没用过那玩意儿。”

    沈笙听了,微微心酸。

    “不过,这东西真他娘的好用。”

    用了禁言术之后,客栈里顿时觉安静许多,沈笙觉得神情气爽了不少。

    沈笙道:“这是尘。”

    江源致想了想,嘴巴开合几次之后,又蹦出几个字。

    “你他妈……不。”

    “老……我……没明白。”

    他生生忍住了粗口,沈笙便觉得这孩子还是有救,继续解释道。

    “所谓尘,便是前尘往事。这些尘可以是由活人形成,也可以由死人形成。只要心中还有郁郁化不开的情结,这些尘便会寄生在一些物体上面。只要时机适当,便会激发出来。”

    他拍了拍江源致的脑袋。

    “不用担心,爷爷会保护好你的。”

    江源致一把打掉了他的手。沈笙也不在意,就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些人语。

    他们眼前出现一座高大城池,沈笙抬头往上面一看,城门上赫然出现两个大字——许阳。

    尘中出现的不是江阳城,而是定天宗地界的许阳城,这倒令沈笙有些意外。难道这夫妻二人不是江阳城本地人。

    城门口围着一群人。方才的人语便是从此处传来。几个老兵踢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一脚。虽然少年的头深深的埋在地下,可沈笙还是从他的背影一眼就认出,他就是那个叫程哥的男子。

    “哟。怎么不跑了,还搁这装死呢,刚才偷东西的时候的那股伶俐劲儿呢?”

    接着,便又是重重几脚。那少年被众人当成沙包一样一顿乱踹,身子躬成一个虾米,牢牢护住怀里的东西。

    这时,又从城里来了几个人,围成一团,对那少年指指点点。

    从他们的话语中,沈笙终于捋清了事情的经过。

    这少年自小是在许阳城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这次趁着包子铺的老板没注意,顺手顺了几个包子。一路被追至此,被守城门的士兵一脚给踹翻在地。

    这时,那包子铺了老板也赶了过来,他似是没有想到那几个守城的士兵会下这么重的手。

    忙道:“唉,算了。就几个包子而已,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待周围人走了之后,那少年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掏出已经碎成一团渣子的包子,靠着墙角,细细咀嚼起来。

    江源致道:“他看起来跟个饿死鬼似的,怎么这么细声细气吃东西。”

    沈笙道:“他平时肯定吃不了什么好东西,所以才想细细品味,想将这种味道留存得久一些。”

    江源致道:“那他就是还没有饿到极致。一个真正饿到极致的人,觉得东西晚到肚子里一刻,都是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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