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怜后
妄州岛最豪华的食肆，名曰万香居。
阁楼凉亭的楼梯上，绣着金凤的暗红玉靴拾级而上，步摇在烛光映照下轻轻闪烁，却十分平稳，几乎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来人身姿绰约，仪态万方。
“不知太后娘娘驾临，奴才该死！”
高福正端着一摞奏章准备下楼，见到来人惊得立即跪在地上，奏章七零八乱的落在地上，其中一本不小心倾斜掉在台阶上。
他狠狠的瞪了眼楼下值守的小太监们。
戴着长长金色护甲的洁白玉手捡起台阶上的奏本，怜太后一边翻开瞧着一边笑道：“高公公不必惊慌，是哀家不想兴师动众，所以才不让楼下那些人通传的。”
说完将奏本放在高福眼前的那摞奏本上：“你先退下吧。”
“是。”
高福捧着东西弓着身子离开，偷偷瞟了主子一眼。
司天旭已经郑重的撩开袍子跪在地上：“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阁楼里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影在地上。
一跪一站。
“这里又没有外人，旭，你何必行这些虚礼？”
声音悦耳温柔。
怜太后站在楼梯口，轻声笑着，模样看起来俏丽年轻，五官更是精致万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君臣有别。”
司天旭并未起身，怜太后看着他的发顶沉默了会儿，肃声道，“摄政王免礼。”
“谢太后。”
司天旭这才垂袖起身，但眼睛只是恭谨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怜太后的表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大而明亮的双眸里盛满了细碎的暗泽。
“近日妄州岛流寇盛行？”
司天旭知道太后提的是奏本上的事，公事公办道：“臣弟此次正为此事而来，恐怕是叛军余孽，朝廷也有内鬼，想借蹴鞠大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我已部署周全，还请太后宽心。”
“那是自然。”
怜太后笑道，“有你在，我向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然后上前几步，将手里的食盒放在矮桌上：“旭……九弟，听说你今晚未用晚膳，我特意下厨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苦茶羹。”
然后弯起眼睛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这道汤羹，每每我做给先帝，哦，对了，那时候先帝还只是太子，他总会让人分出一些送予你，还跟我念叨你十分挑食，后来我听说了，便每次做上两份直接送到你府上，先帝十分高兴。”
司天旭依然垂着头：“先帝对臣弟有养育栽培之恩。”
“是啊。”
怜太后回忆道：“当年你母妃被陷害打入冷宫，那些人十分欺侮你，若不是先帝垂怜，把你带在身边，你大约早在幼年便一命呜呼了。”
司天旭没说话。
气氛有片刻的安静沉默。
怜太后突然道：“旭，我一直将你当做亲弟弟对待。十年前先帝暴毙，天下大乱，我家里人都被叛军杀死了，如今除了尧儿，我便只剩你了，没有你，就没有我和尧儿的今天！我们定能携手辅佐尧儿，开创大夏的太平盛世，是吗？”
司天旭不置可否,淡淡道：“先帝于臣弟，如兄亦如父，他的遗愿，臣弟都会竭力完成。”
怜太后长长的睫毛微垂，额心的红金色钿花耀眼夺目，却仍然难以掩饰她身上那种难以掩饰的落寞情绪：“可是尧儿近日很少能看见你，很是思念你，他平日顽皮的很，几个太傅都拿他没办法，他……需要你的管教。”
“太后慎言。”
司天旭恭谨道：“‘管教’一词，臣弟担当不起，陛下已经十岁，早就可以独当一面。而且臣弟的寒毒……您当知道，已经是穷途末路，可能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不！我不许你这么说！”
怜太后忽然上前拉住司天旭的袖子：“我听说西域有奇人异事懂得这些东西，已经派大量人前去打探了，九弟，你定然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司天旭眼睛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泛起，只是非常自然的退后一步再次跪下，借机将袖子抽出来：“谢太后关爱！”
怜太后看着指尖滑落的袖子，眼睛有什么一点点破碎了，但她只是笑了笑：“哀家忘了，摄政王体质阴寒，难以靠近女子。既如此，哀家便不打扰摄政王公务了，明日蹴鞠大会，是我们和百姓亲近的好机会，摄政王也早点休息。”
司天旭叩头。
良久，待到怜太后已经彻底离开，司天旭才从地上站起来，倚在窗口。
高公公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摞新的奏本走了上来，看到桌子上的食盒，高兴道：“太后竟送来了您最爱苦茶羹，殿下，奴婢伺候您用膳？”
司天旭眼神暗淡的盯着远方，冷冷道：“忘了我的叮嘱？”
高公公一怔，瞬间一身冷汗：“是，宫里的任何事物都要谨慎，奴婢这就将东西撤走！”
司天旭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倚着窗户，目光沉沉。
怜太后这一出算是苦肉计？
正思索着，司天旭忽然发现码头上来了一个绿衫白裙的女子身影。
这万香坊的阁楼是整个妄州岛最高的地方，不但安静可以隔绝街上热闹的人声，适合处置公务，还可以俯瞰几乎整个妄州岛。
司天旭自嘲一声。
这么大的地方，他竟不自觉的将目光锁在码头上，烦躁的时候，忍不住想起的，竟是秦砚湘笑意盈盈的蹲在书摊前和摊主说话的样子。
因为她体质对他来说太过特别吗？
竟被一个女子扰了心神，看谁都像她，实在可笑。
是不是人之将死，连欲望都变的明显起来？
司天旭揉了揉太阳穴，再次看向码头的方向。
那个相似的身影侧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秦砚湘决定今晚就去找一下细娃。
兆氏和萧屹庭这俩都不是省油的灯，明日蹴鞠大会她若擅自找理由跑去别的地方，恐怕会节外生枝，但寒毒解药之事事关重大，她绝不愿轻易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所以不管怎么说，今晚找到医典残页十分重要。
按照老婆婆所指的方向，秦砚湘和采音两个人向西北方向走，但这边人越来越少，码头的热闹也越来越远。
除了几个黑灯瞎火卖鱼的，便再也看不到什么。
采音提了盏灯，有点打怵：“小姐，那本书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