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31节 凄身之地
大囡妈正在抽泣道：“你爸病得起不得床了，今天，我们哪也去不了了。我搬不动他。我们就留在这里，看老天赏不赏命了。“
“妈，不走不行的。看这样子，消息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无论是来个鬼子、山贼土匪还是官府，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何况，大家如果都走了，我们留下来的就是挡刀子的。而且就算我们要找大夫，刚刚我看到李大夫一家已经离开了村子。我们最好是能跟上他，让他在路上给我们治治，躺在这里恐怕只有死路了。”大囡边说边不停地收拾必要的行李包袱。“吴哥，帮个忙，咱屋后面的茅厕边上有一个木制的小推车。你帮我把那个取来推到这屋子门口。”
这时候嗷嗷还在观察着农家院落，在心里不停地感慨地主阶级的生活水平和贫民生活的巨大差异。那泥土搭建的墙上透露着茅草和砖缝。碰到恶劣的天气不得处处透风透水。听到大囡的声音吩咐下来，赶紧应声道：“好嘞，这就去。“
他跑到屋后面，看到也是木头和干稻草搭起的单间，他猜应该是茅房了。他先上了个，再把茅房外贴着土墙放的一只手推车，给从一堆乱泥草间拉了出来。按照大囡的意图，推到了房屋的正门门口。
“再来搭把手。“大囡看到他推好了车，又吩咐他进屋帮忙。她这时候正在和母亲一起扶起父亲的身体。两个女人力弱，明显有些吃力。尤其是大囡的母亲背上还背着个婴儿。
嗷嗷看到这一幕立刻心领神会，赶紧两步跨上去，接过大囡母亲这边的力，把大囡母亲给替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示意大囡也枪手。他一股力气，把大囡的父亲给横抱了起来。大囡也没有立着看着，而是马上把床上那薄而破烂的棉絮，先嗷嗷一步端到那手推车上。再帮着嗷嗷把父亲的身体好好地安置在手推木车上。
那木车小得并不能整个放下一个成人的身体。但是大囡的父母个头都极瘦小，而且嗷嗷看着大囡父亲的样子也知道，他这病不是什么急症，应该是已经堆积了太久而得的什么疾病。因为他的身体已经瘦得只剩得皮包着骨头。生着病，那人也不叫唤也没有睡着，而是瞪着眼睛，全身无力地瘫软在那里，问什么也不回话。三魂已经没了七魄一样。他的小腿伸到了车的外面。
大囡俯下身对父亲说：“你睡吧。睡一会儿我们就赶上李大夫了。”大囡说话间，神情一脸忧愁。嗷嗷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眉头紧锁。
那小车容下一个成年人基本已经没有了空间，但是大囡以极利索的速度，在上面又放了几块床板，横着搁在车边，再把三个小妹妹抱起坐在上面。三个小女孩哇啦哇啦，哭得此起彼伏。大囡边利索地做着一切，边说道：“你们几个再哭，等下路上扔给狼，谁哭得响就扔谁！”
大囡的一脸严肃，加上现在村子里不一样的情境和氛围。几个孩子一听到这话，立马止了哭，一个个把小脸忍得通红。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边抹着泪边说道：“姐姐我怕，我饿。”
“等下过了东家的田地里，挖几个地瓜你们吃。”大囡已经收拾妥当，对着母亲 说：“妈，那些东西我们带不了了。这车轱辘轴已经有裂，万一在路上断掉，要坏事情。”
“哎哟，我这些东西攒得不容易。”大囡母亲说着又开始抹起了眼泪。对于这样贫苦的人家，要舍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屋舍家当，确实不比舍命来得轻松。“真要这样子舍掉了？真的是造孽要这样子把一个家给舍了？”
“阿妈，等世道安宁了，我们还要回来的。再难舍弃的也要舍下了，毕竟还是咱这几条命更要紧。只要保得命在，终有一天我们还是要回来的。”大囡胡乱地说着话，语速极快地安慰着妈妈。而从效果来看，她根本在专门地张罗打理，哪有心情劝妈妈。只是想妈妈能快一点从情绪中解脱出来，快一点帮她把眼前的情状，更顺利地进行下去。
嗷嗷推起车，开始行进起来。“大囡，我先试推一下，我没有推过，感受一下技巧和力道。”大囡“嗯嗯”几声，而是走去扶着妈妈，拖着她离开了。
“大囡，我们也跟着大部队的方向走吗，他们是往哪里去？”他们已经走在村子边唯一的一条大道上。从方向上来，目前没有别的路也没有分叉的方向可以选择。
“我们去舅姥爷家。”这是大囡的妈妈在指挥着。“他家在西边柳河的对面山里。那里面山路比较难走，但是也是因为这样，少有人进到他们那里。”
“那里不成的。那个里面，我们进不去。”大囡一下子把这个建议给推翻了。
“为什么？还有进不去的地方？”嗷嗷有点好奇。
“你没有去过肯定不知道。它们的村子建在极高的悬崖顶上，当年舅姥爷是入赘得那里面，去了以后，几十年了，只下来过三次。上下悬崖得爬天梯。我们这样的拖家带口，还有病患 ，是问要如何上去。如果能上去当然是安全的，但是要怎么才能做到？”大囡解释道，“还有那个柳河，从前不知道哪个朝代在上面建过桥，但是后面因为走的人少，村子少，几乎就没有被人修缮过，上面的木头都已经腐烂完，现在就剩下两三根大粗铁链条。”
“还有，还有人爬链子时候掉到水里死的，从天梯上摔下来的。”刚刚那个喊饿的小家伙，瞪着惊恐的圆眼睛，抢着表达她的恐惧。
“这样是真不行的。活人都可能 过不去。地狱样的地方。”嗷嗷评价着。
“再不成去七姨那边。她们山里砍树过活，就是不一定会接纳我们。”大囡的母亲又给出一条路线。“他们那里面占山占着树，不允许外人进去。”
“那些个山鬼，除了树和山，哪还有一点是人。不能去。他们不会给我们生存的空间。”大囡又把这个方案也给否定了。
“那我们去要饭吗？”大囡的母亲 就没有停止过哭泣。听着虽然有点烦，但是嗷嗷是非常理解。这是逃难啊。
大囡一直咬着嘴唇，她也不知道去哪里。特别是这一大家子这么多人，都是需要人照顾的。看到她这个样子，嗷嗷开口了：“我说说看，你们能听就听。不能听就当我胡说了。大囡爸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要找个医馆医治的。我们总不能看着他这样病下去。这样的话我们得至少找个城镇，找个有医馆的城镇。“
“那这样的话，我们只能去南边大镇。离我们这里近。但是到时候住到哪里是个问题。“大囡说道，她的眉头一刻也没有展开过。
“南边大镇，景镇上是有个神医，就不知道会不会愿意治我们，我们现在这些破家什，也拿不出什么做医钱药费。要不把我们这小丫抵给他。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大囡的母亲 显然有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妈你说什么呢。我们先到那里，我想起来，红姑原来的家就在那镇的东头。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到那里去混得一些时日的住宿。“大囡说道。
“那前面走着的，是不是李医师。“大囡母亲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讲话，看到前面一个酷似的人，就边喊着：”李医师——“边奔着向那边去了。
前面的人也算是好心，停在了路边等她。“果然！“大囡的脸上终于舒展了一点。”我们上去看看。“
嗷嗷从她的表情看出，确实是他们要找的人。手里的力道用大了起来，把小车推快了一点。
……
李医师就地站着，把大囡父亲的手腕搭在车的边沿，帮他把起了脉。把好之后，又翻翻他的眼皮，看看他的舌头，还用手捏了捏大囡父亲身体的四肢骨肉。最后，他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大囡的母亲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僵立着。大囡反应快，三步并两步走上去拦在李医师的前面，满脸堆笑地问道：“李大夫，您行行好，不要不说话呀，是个轻重缓急，倒是给我们吐个声气儿。“她边说着，边把脖子上的一只金属的项链取了下来，默默递进李大夫的手里。
那个老人把项链放在手掌心上托着看了看说道：“你爹这个样子，怕是时日无多，药石无灵了。现在这什么世道，救不了了。“说着，把项链又掂了掂，又还回到大囡的手里。转身带着他的老小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囡没有再上去阻拦。她应该是了解这个医者，也了解他话里的分量。大家正心烦，大囡的母亲又哭了起来。几个孩子也闹了起来。
“都别给我哭了！”大囡吼了起来，“哭能解决什么问题。都给我冷静了，再想想办法。”
大家又瞬间安静了下来。嗷嗷把车又推了起来。只听到大囡又说道：“我们先转向南。”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路口一个分叉处。他们转向了和之前李医师完全不同的方向。
大囡继续说道：“他治不了而已，天下又不止他一个医生。正好我们要赶路出来了，我们这就去南镇找比他更厉害的医生。“
嗷嗷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但同时也觉得她说得有一点赌气的味道。
……
走了一天的时间，一伙人餐风露宿，吃得野果喝得山泉，终于是到了南镇的北入口。“我们先去找红姑的旧居吧。“大囡一进到城里就说出这样的指令。不得不说，好在有她的果决，这样的一家人看得出来一直是在靠她支撑着。
镇子不算太大，他们很快就到 了红姑的老家。那地界不是镇子的中心了，只能算镇子边散落的一个孤村。村子不成形，已经是 一个荒村。颓垣断壁，四处散落。不见人影在村子里。嗷嗷走上去停了车，在他们所指的红姑住过的房子前，察看了情况。
“这村子怎么是这个样子，照理说临着一个镇子，应该不至于此啊。”嗷嗷边看着屋前的一口废井的井绳边好奇地问道。
“这里曾经来过军队，他们抢东西、不给就屠村。红姑的一家五口就死剩她一个。”还有一些活下来的基本也和红姑一样远走异乡。这里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大囡进到屋子里收拾。
就在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着还挺顺利的。突然大囡母亲的声音划破了祥和：“大囡！大囡，你爹不行了，快来，你爹不行了！“
大囡从屋子里飞奔到车边，几个小弟小妹还站在车边的地上。抢着喝嗷嗷刚刚打上来的一桶井水。这边大囡赶紧察看父亲的情况。嗷嗷也到车边。但是他看到那老人的手不停地从大囡的手里滑落，那双一直睁着的眼睛，仍然没有闭上，但是已经没有了光。
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安静地离开。没有听过他讲一句话，也没有哼一声。是对这个世界无声的抗议吗？嗷嗷心里想着，非常地沉重。但是他更关心的是大囡的状况。
大囡也没有大声地哭喊，这点真的是太像她的父亲了。其实仔细了看，她还是像她的父亲多一些，从面貌神态到气质。她只是俯在那瘦骨嶙峋的躯体上，俯着低低地抽泣。
嗷嗷任她发泄了一阵，担心她过度伤心而伤了身体，把她搂着扶了起来。嗷嗷这时候看到她脸已经哭得浮肿，心里更加伤心不已。他连声安慰着。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安慰没有什么效果。
他们走到村子的后头，挖着坑把大囡的父亲草草地埋了，嗷嗷这时候还看到这里，到处都是粗制的坟墓。看来那些亲人都来过，或者也曾经有人帮忙整理过，就是因为这样，这里坟上叠着坟，更增加许多的凄凉。
在这里立了很久，也听惯了大囡母亲的啼哭。嗷嗷走到大囡的身边问道：“虽然 我知道现在问你这些不合适，但是我们还是早作打算比较好。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就在这里落脚了。”
谁知道大囡的回答却是：“吴大哥，我得留在这个世界里多待一阵了，你看我人的家无依无靠，我得想办法，把我们一家，我的母亲和我的兄弟姐妹，让她们活命下去。所以，你先回你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