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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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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以联句游戏,自然要有输有赢,有奖有罚才有味有趣。”东方簌意味不明的目光穿过邓鸠,盯着邓莺鉴识了好一阵,直到邓莺抬头与她对视,“威信侯到底年纪小,孤怕他输了哭鼻子。近年听闻,都中贵女如云,独数齐北王府四小姐才貌双绝,出人远矣。”

    “回郡主,小才微善罢了,承蒙郡主不弃。”邓莺惊喜交加,忙起身应承。

    “果真机敏,长大定不输你二姊姊。”

    谄媚的应和经久不绝,邓婕妤默不作声,脸上早已一丝笑也没有,幽幽觑着东方簌。

    广平郡主正佯醉假寐。

    武陵县主看破不说破,只把头靠在帝王身畔的瀚海黑貂毯上。

    邓凝云嚅唲,拿过案上的白釉高足杯,仰头把薄酒吃尽,向邓鹭那厢高声喊:“人多才热闹,谁也不许躲。我先吃了,我家三妹妹替我来。”

    邓鹭只得起身,向里头的高座深鞠一躬,又对外面的坐席拱手遥拜,自谦道:“不才,先替家姊认输来。”

    李飘膝下徒有一子李裛,遍扫席上小娘子,唯有秦蛮常来她的桃源看戏听曲,性情也相投,那深邃绿眸蠢的透亮,看就是个四肢多发达头脑多简单的,可作诙谐之用,正欲开口,被东方簌拉住。

    柳叶眼似睁非睁,东方簌素手指去,那徐大小姐坐得规规矩矩,杏子黄的小脸上眉眼清隽,笑意和煦亲切。

    福如逼宫后,益国公一脉在西南的兵权被邓帝废尽,改任徐老将军为剑南道防御使。

    老将军本剑阁军户,丁丑科武举一朝夺魁,由此发迹。老将军已然寿终正寝,长子卫山县侯现为剑南道防御使,次孙任湖州刺史。

    徐姝乃卫山侯之女,湖州刺史堂妹,亦是东宫正妃的一大人选。

    东方竹喧并非爱作弄人的性子,李飘知道,徐姝的母亲裴氏应是广平驸马的亲妹子裴心会,外祖母还是灵太子妃的亲姊,她有心助小姑娘一臂之力也在情理之中。

    “徐大姑娘!”李飘拊髀而笑,螓首玉颈随着手中琼浆摇曳的夜光杯一趋一收,点点徐姝,又点点自己,“你联,我饮,可好”

    徐姝起身,大方应答:“县主垂青,是臣女万幸。”

    李飘遂饮,自己了事便到处挑事,先闹着邓帝,邓帝说:“自古以来都是竹喧代我。”

    “飞霜!”

    邓飞霜不容纠缠,道:“我自罚三杯。”当即自斟三杯。

    李飘不容她不容纠缠,覆着杏黄帕子的青铜右手指着邓飞霜骂:“哪怕你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谁敢不笑——呸,谁敢笑你”

    “是了,大将军岂可未战先怯”邓凝云帮腔道,听起来气势汹汹,和邓飞霜相望的眼波却带着似有若无的娇嗔。

    邓帝含笑,伸出一根指头戳了两下李飘的头,道:“我说你好端端的联句,跑到竹喧跟前班门弄斧白讨臊,原来冲着飞霜来的。她是块粗糙榆木,麾下两员大将还都给你们使了去,叫她怎么办她一回家就要捉弄她。”

    东方簌狠心把李飘往邓凝云那儿一推,道:“陛下明鉴,她们果真是狼狈为奸。”

    邓凝云趁机抓住东方簌,道:“你敢说你把我家小四使了,不是藏奸不是推波助澜,暗中相助”

    大家听了只顾笑。

    东方簌装傻充愣,朝攥着自己衣带的手,拍了两下手背,道:“越大越顽劣了。我没你们那么多心眼子,你那神爱纹给我瞧瞧,是蔷薇是莲蓬”

    “助阵也不拘亲妹子,怎么不叫秦小表妹,瞧她清闲的,已经偷偷喝空两坛剑南春了。”益国公邓鹏朝右边努努嘴道。

    众人随着他努嘴的动作,看向为了再开一坛剑南春跟秦勐小声打闹的秦蛮。

    邓飞霜对着益国公只无奈摇头,邓鹏会意,好笑地点点头。

    气不过这两人溢于言表的嫌弃,秦蛮拍案而起,“联不上就喝呗,有啥不行。”

    这才合情合法地从她哥手里抢过最后一坛剑南春。

    秦勐见她又胡闹,想着母亲大人的嘱咐,连忙替她打听:“二箫是什么,二胡还是箫”

    “刘宋之后就是‘二萧’呀。”威信侯邓鸠故意戏说,见大家都笑了,才认真解释,“就是《官韵》中,平声韵下卷的第二个韵部,又因为韵部中有“萧”,所以称为二萧韵,今宵的‘宵’,芭蕉的‘蕉’,朝夕的‘朝’,娇俏的‘娇’,都是二萧。”

    秦勐似懂非懂地点头称是,转头告诉秦蛮:“是平卷的一种芭蕉。”

    秦蛮给他倒了半碗酒,打发道:“秦老二你歇着吧啊。”

    “子——”李飘才喊出一半,余徽已自觉饮了门杯,示意余亭代他奉陪。

    那件孔雀翎大氅在暖香融融的大殿派不上用场,早已叠置足后。红粉间色十二破交窬裙束着草珠红色襦衫,素纱披帛高低掩两肩,衬得她玉瘦檀轻。

    初时,他们一群人进来,众人避徽鸷唯恐有所不及,哪里注意到余亭如何、邓鹭如何。

    邓鹭他们眼里惊异,嘴里一个音也不敢议论出来,那桃红眼睛、圆润脸庞、轻薄笑唇,简直跟她姑祖母邓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都不是他们有命多看的。

    于是转头看余亭。

    三十年往事如烟,五陵年少都不曾见过老轻舟伯的妻室,先帝时秦淮画舫上,孤芳压升平的绝代美人柳成欢。

    余徽只继承了八分,已是名盖三京的玉面郎君,关陇闺女少妇排的容止评上,二十年如一日的琼魁。余亭竟有十二分,不由叫人惊叹,一山更比一山高。

    其实她算生不逢时,眼下人们偏爱丰润健朗,不爱清羸示病。

    人事代谢,往来古今,也就那群烈酒送服婴丹的狂人、竹林里追风裸奔的名士,明明怕死还嘴硬一死生齐彭殇的谈玄家,会疯到崇尚病弱残,因为他们的王朝本身就是只苟延残喘的病兽,可谁又愿意生在那时呢

    况且,司马晋南迁灭越,余家首当其冲,直到晋末才再度崛起。家族衰落再遇上那样铁锅炖美人的时代,福祸谁料,还是现世安稳的好。

    不恨古人伊不见,古人应恨不见伊,他们梦里的洛神,高不过余亭的模样,真真得醉到神志不清,才敢试想人间有此种绝色。

    “余姑娘较我们小,”徐姝见余亭头梳垂鬟分肖髻,知她不足十五,于是道,“是否不大公平。”

    李飘摇头摆手道:“两三岁不妨事,再说她有她兄长呢,子美能喝。”

    余徽无奈地笑而不语。李飘和福如两代京城小霸王,包圆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她们说东他不往西,哪里还有一点脾气。

    余亭比邓鸠还小,方氏趁势再次让邓鸠参与进来。

    就连太孙,李飘都敢拉一把,“殿下也来呀,余少傅手把手教大的,纵才学不如姑娘们,酒量总不会输。”

    “才输余学士,量逊秦将军。”东方笕双手合执吉祥纹玉斗,满饮三杯作推辞联句的罚酒,“自愧弗如,岂敢比较。”

    “秦将军”这三个字算是奉承进秦蛮心坎了,她笑着举臂朝太孙敬酒,两人隔着齐北王和邓鹭虚碰了个杯。

    余亭这才反应过来,太孙口中的余学士不是余徽而是她,猛地直直望向那人,刹那四目相对,却是旧时相识。

    可能是她这些年把眼睛熬瞎了,光洁饱满的天庭中央,淡淡的金印远不及回忆里鲜明,但是那双属于皇家帝子的、浮光跃金的乌瞳里,运斡着举世无双的潜龙气象,七年过去只增不减。

    许是离开母亲的怀抱久了,母亲的痕迹也淡了,他的眉眼已褪去了幼年的雌雄莫辨,豁然一个清晰少年郎。

    二兄是少傅,傅是太孙祖母、晋王生母思皇后的姓氏,他的眼睛,他的风范,这些蛛丝马迹她七岁时当然不知道,但她现在不是七岁了,没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兄长的话仿佛在耳边重复,“你小时候很喜欢稷晏的”,余亭怔住,又倏忽会心而笑,东方笕连忙回以一笑。

    隔着年年岁岁的心心念念和日日月月的字字句句,谁能分清睽违与厮守,陌生与熟悉。

    “邓三、邓四、徐姑娘、秦姑娘、余姑娘,威信县侯,依序联句,联完饮一杯。”东方簌说道,“限羯鼓三声内联出。联不出,或联得出韵、失律、敷衍,俱罚三杯,画镜姑姑行筹,饮满十杯出局。”

    “不错,凑个十全十美。”青铜手指扫过半场,李飘火上浇油,“除却最后大获全胜的诗魁,其他人皆要献艺为罚。”

    余亭醉意上泛,略感燥热,更兼被香气熏得困倦,并没什么反应。

    秦蛮夹了筷驼峰炙吃嚼,着手给自己倒上三杯。

    邓莺以为如此一来输赢俱赚,正合她意。

    徐姝既来之则安之,邓鸠踌躇满志,只有邓鹭追悔莫及。

    那位二十六七,却得郡主尊一声姑姑的御前带刀近侍薛画镜已经站在记筹桌前了。

    女史拨素轴,执彤管,点墨水,凝神以盼。

    “岁岁似今宵,时时忆此朝。嘉宾慕空谷,”邓莺道,东方簌饮一杯,说起得不错。

    李飘早被邓帝拉到罗汉床上坐着,身边小宫蛾跪举羯鼓,狗骨棰杖被她捏在的青铜指尖,时而是鼓声合着嘈嘈切切的纵起推复,流泻如白雨跳珠,时而是琵琶紧随变幻莫测的鼓点,凝滞、乍破、碎远、滚奏,实在是诡计多端,毫无公平公正可言。

    迸豆之急,两鼓齐发,邓鹭不紧不慢道:“雅士仰高峤。泥饮苹尖露,”说罢,邓凝云饮一杯。

    轮到自己的次第,李飘就慢下来了,徐姝不张嘴,她就不敲第三下,邓凝云好笑她光明正大地作弊,趁她不备,帮她敲了一下,恰是这时,徐姝接道:“酣歌月上谣。”

    李飘拱手向徐姝言谢,徐姑娘回以拱手,动作颇露几分将门虎女的侠气,李飘大笑,痛快干杯。

    徐姝接着出句:“呼传班惠笔。”

    邓鹭延续邓莺“嘉宾”一句,化“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描画宴饮之乐,徐姝便接着写嘉宾酒酣后欲联诗,传召女史来誊录。

    确实转得巧妙。

    “干了嗷,你们随意。”秦蛮不等李飘打鼓就是三杯下肚,仿佛她别是一套游戏,纯纯比谁喝得快。

    “劝覆谪仙瓢。泼洒扶花倒,”

    余徽饮一杯。

    邓凝云笑道:“好个谪仙瓢,跟她兄长一个样。”

    李飘道:“大家都是这个样,不过有人爱的深些,有人爱的浅些。”

    “那也不是,我更喜摩诘,凝云则偏爱长吉些”东方簌浅笑道。

    “好罢,你们算在爱得浅的那类。”李飘强词夺理。

    东方簌笑她脑里的青莲开得比龙池还好,又催她快快敲鼓。

    三鼓尽,“徘徊对影邀。缘何晴日俏,”邓鸠道,他见余亭化用“花间一壶酒”,便顺着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为了恭维寿星,也为了使邓莺出彩,他用“俏”字明示邓莺押“娇”。

    李飘不单给自己作弊,还护着邓莺,好在大家心知,毕竟邓莺是寿星与圣上的倩人,二人的面子不能拂,也看出此局联诗,不过是人情游戏,故而无甚异议。

    二鼓后,等了许久,李飘都觉得过分了,邓莺才咬牙勉强道:“自是百和娇。”

    “京中少年人都不作诗玩曲吗,怎么音韵这样差”李飘悄声跟东方簌咬耳朵,东方簌无语,明白她意思不过是说她已经放水了,邓莺自己不争气。

    棰杖重重地敲酒樽,李飘和邓凝云按住东方簌就是灌。

    不知席下谁道:“‘归飞晴日好,吟弄惠风吹’,现成的对!再不济,百和改作百花还不容易!居然连这个也对不上!”

    东方簌不发作,旁人不好在她寿宴上大呼小叫,于是也没人帮邓莺回嘴,只作充耳未闻。

    邓莺气得死死捏紧手腕,察觉东方簌又在看她,忙强作不以为意。

    “那还是都护公子博学。”

    广平郡主懒靠罗汉床沿,一幅不死不活,半梦半醒的样子,耳朵居然这样好,那人确是安西上都护的长孙安翰林。

    安家出自昭武九姓,安翰林系胡人子弟,因为母亲曾是朱几馆女士,小时便熟背诗赋三千首、绝律三百篇,雅号诗库,自负鸿才,傲视文坛,若非他祖父是酒泉郡公,出门十里可以挨八顿打。

    安翰林素来肆言无忌,绝不肯跟邓莺道歉,只说:“安某心直口快,若有得罪,还请郡主见宥。”

    “你还不配在孤面前称安某,得酒泉郡公来请安,孤才认得是哪个安某。”东方簌也心直口快道。

    还记得前年的中秋诗会上,郡主赞赏曾过他的七律,怎的为了邓四如此翻脸无情,安大低头,不复言语。

    他母亲既嗔怪也心疼地看他一眼,又劝他妹妹稍安勿躁。

    邓莺心底万分痛快,大着胆子看向高座之上,只见邓帝斜肘支头,略侧躺在榻上,李飘坐在邓帝腿前的一小块地方,东方簌坐在下面的木杌上,而邓凝云,还跪坐在宝相氍毹上。

    原来她邓凝云,也不过如此。

    邓莺笑道:“香沁胭脂透,”

    东方簌微笑点头,众人听着确实不赖,便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阿谀这句出的好。

    照例是极快的二鼓,“神通叆叇销。无心登宝殿,”

    不是美人胭脂重,而是醉酒人喝的两颊如胭脂红透,一如秾桃艳李;头脑混沌不清如叆叇迷蒙,但梦游到神山仙境后,眼前便同虹销雨霁一般清明。

    众人暗叹境界有高低。

    一鼓,二鼓,三鼓,徐姝忙道:“有意把星杓。脉脉两心间,”

    秦蛮正嚼着干炒黄牛肉,左手才够到酒杯,只听余亭道:“盈盈一水遥。兰舟催桂棹,”

    邓鸠接道:“觥船溯层霄。”

    “失律了”邓帝闭着眼睛,质疑道。

    东方簌点头,道:“‘觥船’虽妙,错了平仄。更不用说出句中,兰、桂相对,舟、棹相对了。余姑娘的出句看似浑然天成,实则机锋暗藏啊。”

    邓鸠不多分说,罚了三杯,心里有些乱,忘了考虑邓莺,“踽踽浮沉苇,”

    一鼓——

    二鼓——

    三鼓如残漏之滴,悬之又悬,邓莺到底是来不及。

    锦心才女几无敌手,何曾有过这样接连罚酒的狼狈,李飘一壁高兴地吩咐道:“郡主的富水春吃完了,再开一坛郁金香来!”,一壁也暗自无奈,她都那么包庇了,这才三轮,邓莺就到七杯了。

    “勤勤苦乐桡。”邓鹭悠然道,“云深不知处,”

    李飘给邓莺放的水,精卫都填不满,然而邓莺依旧不足为惧。邓鸠竖子狂妄,一心二用去拉扯邓莺,不是迟早要完,是早早要完。

    至于余亭,恕她以蠡测海,才情确实一骑绝尘,诗词累藏也无疑深厚,面对稍纵即逝的鼓令,气派稳若泰山,可终究她不是关中人,吴语和官话相差甚远,平仄韵部要靠背记,越到后面,越易出错,她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同理,徐姝虽灵秀,却是剑南人,且远不如余亭,只是郡主偏袒,尚可算作强敌

    沉下气应当能胜,邓鹭心道。

    鼓尽,徐姝没能对上。

    东方簌替李飘敲了樽,邓飞霜长腿迈开,三脚两步,靴子跟底把地板打得脆响,上去亲自给李飘斟酒。邓飞霜提注子,邓凝云把杯子,姐妹二人一人一边,挟持着李飘,非叫她在她们手里大口吃三杯不可。

    邓帝开怀不已,命邓飞霜不必回去,就在脚凳上坐了。

    邓鸠生怕余亭对不上就要轮到他,把脑筋转得冒烟,哪知余亭当即接上:“籁爽暗飞箫。天上人间曲,”

    可是,秦蛮歪头看她,调笑道:“妹妹,这是我的鼓。”

    余亭的喉舌悄悄啊了半声,抱歉得很有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确实忘了还有秦蛮,但记得也未必不跳开她。

    秦勐拍秦蛮的后脑,嘲笑道:“混子吃你的酒!”

    谈笑间,殿里飞起一曲箫音,人们寻声探去,是角落里候召备演的乐师知趣,应景地吹起《幽兰》,很不巧地给邓鸠添了乱,他仓皇道:“幽兰碣石调。”

    “此乃曲调之调,非彼调琴之调也。”

    棰杖敲樽,薛画镜在邓鸠的筒里投下第七根筹。

    一连两次出错,邓鸠强忍着懊恼喝了酒,“斜斜侵薜荔,”

    “切切语芭蕉。”邓莺轻松道,威信侯为她铺路,武陵县主留给她充裕的时间,这一切都有赖广平郡主的垂青,滴酒未沾,她已醉了八分,“阴晴由五指,”

    李飘的鼓声都为之一滞,手不禁放上邓凝云的肩,道:“楼四娘要找你拼命了。”

    邓鹭邓莺的西席,春官尚书楼老之女,朱几馆女史楼四娘供职惠班阁,系正五品才人,并不同令姜阁女史一般,须陪侍帝王宴游,所以并不在场。

    不过她很快便会得知,她唯二的学生之一的邓莺,在诗赛中出句失律。教不严,师之惰,骄傲如楼四娘,最不肯丢脸,必然是要奓毛的,邓凝云已经能想象到了。

    东方簌不爽地按揉眉心,道:“果真是小才微善。”

    李飘忍笑道:“早知如此,还不如选小蛮。也罢,你多罚三杯,我便作主算了!”

    话虽如此,没人敢灌冷脸的东方簌酒。

    邓莺生恐惹恼东方簌,跟同谁抢着似的,连吃了六杯富水春,不知是醉了还是呛得,美目含泪,玉靥斜红,低头细声咳嗽着。

    邓凝云冷着脸,手却拽住邓飞霜的衣摆,把贝锦卷了又卷,绞了又绞,心胸不畅,最后只能作鼻息气叹。

    听见她叹气,李飘不以为意地笑笑,对薛画镜抬抬下巴,薛画镜便把刚放进邓莺壶里的三根竹筹抽出。

    于是邓鹭不必联,直接出句:“拊石征群兽,”

    所幸,这次箫管乐师没有再帮倒忙,改《幽兰》为《九韶》。

    “开池演《九韶》。嶒峨下灵鹤,”

    秦蛮拎起酒坛,就着坛口仰头直饮,终于将足足一斗的剑南春吃干抹净,余亭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耳垂上,那汉人几乎不会带的兽齿耳坠,问道:“秦姑娘,你——”要联吗

    “她不要联。”秦勐故意道,秦蛮当即狠捣了他小腹一拳,骂他才不要脸。

    “樗朽出寒鸮。欲问凤凰咲,”

    箫韶九成,有凤来仪。此句妙语天成,接连难住邓鸠与邓莺两个。邓莺心里怪邓鸠不冷静,不联也是出局,胡联也是出局,何不挡住,却把烫手山芋仍留给她,于是自己默不作声,把这句再丢给邓鹭。

    只剩下邓鹭、徐姝、余亭三人,李飘眼睛一扫,乐师望其风旨。

    琴瑟琵琶齐奏,笙箫筚篥缠声;急管裂帛,幽王烽火褒姒笑;繁弦危断,诸侯铁骑刀枪鸣。

    仿佛是被躁动如进军破阵的宴乐吵醒,邓鹭转头打了个哈欠,“乍惊麋鹿跳。千峰千仞险,”

    见她如此闲适,邓莺暴躁到想抡桌子砸她,平时装不学是吧!

    虽然邓鹭用典隐晦,但秦穆公之女弄玉乘凤飞天仙去的故事,徐姝比较熟悉,于是接道:“万径万回迢。天外青鸾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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