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意
东刹国的人信奉青灵老天君，凡有争辩无果的问题，只要一方提出到天君庙解决，那另一方必须同意。在青灵老天君的见证下，谁都不准说谎，老天君也会就他们争论的事情给出答案，即：天意。
但若要麻烦老天君，那争论双方必须得有一方付出点什么，忙不能白帮。
申道长被打后，愤懑不平，就在陈财又要动手时，提出要去天君庙解决。
陈财一听申道长的请求，当即停止计数，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然后说道：
“老东西，你有种！但老子也不怕，天君庙就天君庙，不过……”他提高声音，继续道：“你拿什么献给老天君？”
申道长当众受欺，晚节遭辱，意气上冲，右臂支起残躯，左手拍股，说道：
“这条腿！”
他的话很快传遍人群，人们纷纷噤声，向申道长投去惊讶的目光。
孙屠户叹道：“这下可不好收场了！”
刘正科恳切地劝道：“老申，不至于……”
陈财则冷笑一声，应道：“好！哪个没理，哪个把腿献给老天君！”
随后刘正科搀起申道长，众人浩浩荡荡往广场北边的天君庙走去。
这青灵老天君庙是海角城中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宏伟的一座建筑。三百多年前，太祖皇帝在海角城设立知府衙门时，城中就有这座天君庙了。后来官府和民间不断重修重建，终成如今的模样：大殿面阔九间，重檐九脊，青瓦飞彩，斗拱交错，雕梁画栋，周环回廊，巍峨壮丽。
天君庙门口有道童值守，他见广场上的人群都向庙前集聚，为首的衣着华丽，明白来生意了，于是立马转身回去禀报。
天君庙的主持道长姓蒋，五十岁左右，此刻还在后院睡午觉，一听说有个有钱人来请老天君，立马起身整理衣冠，带着道童来到大殿恭候。
大殿正中供奉着青灵老天君像，天齐大帝和青华大帝侍立两侧，大殿左右是十代冥王像。众人进殿后，先齐齐拜了神灵。
蒋道长见同行申道长这副惨样，又见有钱人陈财凶神恶煞的样子，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来，但他吩咐道童给申道长搬来椅子后，又看着众人问道：“苦主是哪两位？”
陈财拱了拱手，指着申道长说：“在下和这个申老道！”
蒋道长点了点头，又问道：“二位有何事请老天君主持？”
申道长的嘴巴被打得难以启齿，于是就由陈财细说杨秀才就医的经过。
蒋道长听完总结道：“那位患者先是在济朴堂看腰疼的毛病，济朴堂开了药，他吃了。后来没有痊愈时，他又去找这位申道长看病，申道长给他说了自己的治疗方法。最后，那位患者的病好了。二位想要请老天君帮忙分辨：那患者的病到底是因为吃了济朴堂的药好的，还是听了申道长的话好的。是不是这样？”
陈财说道：“没错！”申道长也点了点头。
蒋道长低头看向供桌上的托盘，微笑道：“无量天君！好说，好说！”
众人都明白，蒋道长这是在暗示他们双方往托盘里放老天君的好处费。
陈财说道：
“我们不赌钱，赌一条腿，谁输了，把腿砍下来献给老天君！”蒋道长吓了一跳，忙道：
“天君像前，可开不得玩笑！”陈财激动道：
“没跟你开玩笑！老道士要赌，我奉陪！”蒋道长又看向申道长，说：
“申道兄，凡人不懂天君喜好，您也不懂吗？与其赌什么腿呀胳膊的，还不如给天君献牛、羊、猪三牲，这更能讨天君他老人家喜欢！”
以往也有愣头青来庙里扬言赌命，但都被蒋道长这般劝说后，不失面子地把命折了现。
刘正科俯身低声劝道：“老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孙屠户刚才进殿后，被挤到申道长的身后了，此刻他也低声劝道：“老道长，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蒋师傅说的对，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倪二跟着附和道：“真要赌腿，一个救治不及时，命就没了！老道长三思！”
别看申道长腮帮子肿得圆圆的，一副败相，可眼神却是灵动，刚刚陈财说话时惶恐的表情被他瞥见了，他相信老天君会给自己这个信徒做主，所以拍了拍腿，确认道：“就赌它！”
此时大殿中又挤进来许多看热闹的，有些人就在后面起哄：
“好样的！”
“谁不赌谁孙子！”
……
殿中一时骚动，蒋道长大声呼道：“无量天君！”
骚动即止。
蒋道长看向申、陈二人，再次确认道：“二位果然要用腿作为代价请天君下凡主持？”
陈财称“是”，申道长点头。
蒋道长又问：“绝不后悔？”
申道长点头，陈财亦点头。
于是蒋道长高声唱道：“请老天君！”
众人噤声敛容。
蒋道长在天君像前三拜，接着走上神像基座，从青灵老天君手中取下黄金净瓶，然后转身下来，又将黄金净瓶放在供桌上，祷告曰：“天地有阴阳，人事有对错。今日陈、申二位事主所争之事，只有天知。若道理在陈事主一方，教卜钱为正，若道理在申事主一方，教卜钱为反。”
接着蒋道长转过身来，面对众人，小道童则举着托盘半蹲在他前面。蒋道长双手举起净瓶，晃动一阵，然后缓缓将里面的卜钱倒在托盘中。
当！第一枚落在盘中，蒋道长大声念道：“正！”
申道长皱眉，陈财面露喜色。
当！第二枚倒出，蒋道长念道：“正！”
申道长面色刷白，陈财拍手称快！
结果已定，但蒋道长还得把第三枚倒出。
当！蒋道长念道：“正！天意已定，道理在陈事主一方！”
殿中立马喧哗起来，为申道长扼腕叹息的，默默无闻；等着看热闹的，大声拱火。
陈财看着瘫软在椅子上待宰的申道长，吟吟奸笑，随后大声向身后的跟班吩咐道：
“把人拖出去，别脏了老天君的地方！”刘正科突然挡在申道长前面，拱手对陈财道：
“陈爷，大家都是济世行医的，看在刘某的薄面上，您开个价，咱们能不见血就别见血了吧？”陈财却道：
“刘爷，不是我要驳你的面子，天君庙的规矩你也懂，已经承诺给天君的东西，岂能随便更改？再说了……”他指着申道长：“今天是那老东西非要来的，你问问那老东西，今天若是我输了，他会放过我吗！”
刘正科哑然无语，看着木然的申道长，无奈地叹了口气。
倪二也轻叹一声，说：“真是可怜！这下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孙屠户却冷哼道：“这就是天王老子的决定！”
可正当陈财的两个跟班将申道长从椅子上拽下来，众人等着看接下来的卸腿大戏时，突然，从天君像后传来一阵清脆的摇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