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入教仪式
深夜，12点。
约翰睁开了惆怅的眼睛，身旁睡着他深爱妻子。
到了现在这个点，人们大多都已经进入梦乡，沉寂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无法醒来。
约翰悄悄地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下床。
床头放着他明天要穿的衣服，那是一套蓝色的工作服。
不过他没有选择这套工作服，而是走到衣柜旁边，拿出了珍藏许久的一套黑色西装。
西装是前几年买的，他结婚的时候曾经穿过一次。
再次穿在身上，如今已经发福的身子将它撑得饱满，看起来有点小。
脱下来的睡衣被约翰放进盥洗室的水盆里，里面还有一些他妻子和儿女的内衣。
贤良的妻子总是会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哪怕约翰从事的，只是一份普通工人的工作。
他的妻子也从未抱怨过什么，甚至将他们的三口之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如今，约翰即将离开这个温馨的家。
妻子还在熟睡，发出细微的鼾声。
她没有工作，全靠约翰一个人工作养活。
这并不能怪她。
约翰的工作很忙，早晨出门直到晚上才会回来。
所以，她在怀孕的时候还要负责家里的家务。
有一次打扫柜台的时候。
她需要垫着凳子才能够到柜台上面的灰尘。
由于怀着孩子，她本身就不方便行动。
结果没站稳，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人没事，孩子也保住了。
但是从此以后落下了病根。
生完孩子之后，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
约翰认为是自己害了她，所以没有让她出去工作。
一家人的生活全部压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约翰对此没有怨言。
反而时常怪责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能力不够，请不起保姆，又怎么会让妻子在怀孕期间摔倒，最后变成现在这样？
穷人的生活，是很辛苦的。
约翰深深知道这一点。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尼厄教。
尼厄教是一个普遍存在于穷人圈子中的教会，信仰人群也大多都是些小资产或者工人阶级。
教会信仰的主神，名为捏厄拓斯，据说是深渊之主。
祂主张等价交换的信条，只要人们肯付出代价，祂就会给予人们想要的任何酬劳。
包括财富，和好运。
约翰在尼厄教中待了一段时间。
逐渐被教会的教义所吸引，他认为，没有人天生应该贫穷，每个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
渐渐的，约翰对捏厄拓斯奉若神明。
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只为了给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个体面的生活，一个富裕的人生。
回头看了一眼妻子，约翰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今天，是他加入尼厄教以来最重要的一天。
他即将以正式成员的身份进入尼厄教的内部，接受主神的洗礼，成为祂忠诚的仆人。
妻子的眉毛轻轻颤动，好似即将醒来。
约翰屏住呼吸，默默等待了一会儿。
确认妻子还在熟睡，他穿着拖鞋来到门边。
一双崭新的皮鞋放在门口，他同样很久没有穿过它了。
关上门的声音很小，约翰走出房门。
他用他最此生最体面、最有尊严的打扮来迎接他的新生。
他在教会中的新生。
可惜家里没有上好的发胶，不然他一定会将整个脑袋涂满。
不过不重要了，因为他留着一个短寸头。
抹发胶也只是仪式感而已。
来到楼下，院子中停着一辆老式二八大扛自行车。
约翰每天就是骑着这辆车去工厂上班。
换上皮鞋和西装之后，骑车有些不太方便。
尤其是这西装还有点小。
很快，约翰骑出了比尔特区，走进一条乡间小道。
在这里，居住一般都是一些小地主，又或者买有庄园的富人家。
约翰年轻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拥有一个自己的庄园，雇佣几个诚实的工人，一家人幸福地生活。
但是后来，双色球没有实现他的这个梦想。
倒是被工厂无情收割了他的青春。
他的大半青春都浪费在了工厂里。
也正是在这里，他遇上了一生的挚爱。
乡间的小路不是很宽，自行车倒也能走。
可惜的是前两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
自行车挡泥板上很快就附上了一层厚厚的泥。
好在，这段路程不是很远。
约翰走完这段路之后，远远地看见了一座恢宏的庄园。
庄园内部，金碧辉煌。
仿佛一座矗立在人间的天堂，它承载了约翰年轻时候的梦想。
庄园的门口，停着几辆更加破旧的自行车。
当然，也有一辆黑色加长版莱茵汽车停靠。
它肯定是庄园的主人的座驾。
约翰下了车，心中一定。
果然，信仰捏厄拓斯的人都会获得好运，暴富对他来说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停下车，约翰走进一段鹅卵石小路。
路上的石子很容易磨去他鞋子底部的淤泥。
小路的两边种满了庄稼，长势非常喜人。
在尽头处，是一个巨大的花园。
白色的篱笆将花园围在一起，沁人的芳香扑面而来。
路上的辛苦仿佛洗涤一空。
约翰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净化。
一个同样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年人站在玄关旁，静静等待着约翰。
那是他的工友，也同时是他的引路人。
“嘿，约翰，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杰诺森热情上前，为约翰打开了玄关。
这种富人家的玩意，约翰可不知道怎么使用。
“不不不，杰诺森，我当然要来，鬼知道我期待这一天期待了多久！”
“是么，我也很期待呢。”
杰诺森把约翰领进花园，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这片花园的面积，比约翰一家的住房面积都还要大！
这里就是他梦中的地方，约翰好奇地东张西望。
富人们的生活不是他可以想象的，但是现在，他拥有了窥视富人生活一角的机会。
穿过花园之后，约翰和杰诺森来到庄园的正面。
这里同样有一个巨大的空地。
空地上站满了人，酒水随处可见，好像一个宴会。
人们觥筹交错，好似身处上流社会的交际现场似的。
约翰难掩心中的激动，颤抖着接过杰诺森递过来的红酒。
“谢谢。”
只闻了一口，约翰就知道这杯红酒至少需要花费他几个月的工资。
“不用客气，约翰，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相比于约翰，杰诺森就要显得平静得多。
显然类似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来。
这时人们也注意到来了一个新面孔，纷纷将目光转向他。
约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好，我叫约翰，来自比尔特区，星秀大街38号。”
人群爆发出一阵掌声，没有嗤笑的，他们都在为约翰喝彩。
约翰被人们的热情所吸引，暗自感慨终于找对了组织，这个地方来对了。
不仅仅是因为手中昂贵的红酒，也不是因为他们热情的欢呼。
而是因为，在这里他找到了被关注、被重视的感觉。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的高光时刻？
普通人终其一生，也就只有结婚的时候发光发热而已。
“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
约翰喜极而泣。
这时，庄园的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穿着深蓝色燕尾服的中年男人。
他身上的衣服明显比在座的各位要高出几个档次，约翰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庄园的主人。
“看来我们的新朋友到了。”
威尔逊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手里端着一个红酒杯，身旁的仆人恭敬地为他斟满。
从他的身上，约翰感受到了如沐春风般的温暖和平易近人的亲切。
仿佛就是他的家人一样，约翰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威尔逊先生，我们这次的活动就是他安排的。”
杰诺森拉着约翰来到威尔逊面前，为他介绍起了威尔逊的身份。
威尔逊架子很低，主动和约翰打招呼。
“你好约翰，我是威尔逊，曾经，我也跟你们一样，都是一个贫穷的人，但是由于信仰伟大的捏厄拓斯，我获得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威尔逊在介绍自己的时候，顺带着赞美了一下捏厄拓斯。
约翰激动地擦了下手心的汗水，主动与威尔逊握手。
“你好，威尔逊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双方的手握在一起。
从触感上，约翰得出对方的手很粗糙，跟自己的差不多。
杰诺森果然没有欺骗自己，信仰捏厄拓斯真的能为自己带来财富！
现在，他对尼厄教已经没有半点怀疑了。
甚至，他对于自己加入尼厄教的选择感到自豪！
“好了约翰，再这么握下去，威尔逊先生的手该痛了。”
杰诺森在一旁提醒。
约翰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用力了点。
“抱歉，威尔逊先生，我太激动了。”
“没事约翰，我当初加入教会的时候，也跟你一样。”
得到了安慰，约翰放松不少。
这才是他向往的地方，这才是他喜欢的人。
仅仅是初次见面，约翰就对这位富裕的威尔逊先生产生了巨大的好感。
他看着威尔逊从人群中走过，荣耀同样写在了他的脸上，仿佛，宴会中的主角是他本人一样。
“这就是威尔逊先生，这就是富人的生活，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约翰在心中暗暗发誓！
他早就受够了贫穷带来的困扰了。
威尔逊在人群中走了一圈，随后走上一个高台，在这里，他可以看清底下所有人的表情。
“各位，今天大家相聚一堂，本是一件值得歌颂的事情，但是请原谅，我们今天迎来了一位新朋友，在宴会正式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为他做一个入教的仪式。”
“理所当然的，威尔逊先生，您不必自责。”
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他们之间的氛围总是那么活泼。
“瞧，威尔逊先生在说你呢。”
杰诺森用手肘提醒约翰，示意他做好发言前的准备。
约翰重重点头，他早已想好了台词。
“下面，有请我们的新朋友，约翰先生上台！”
伴随着阵阵欢呼，约翰走上了高台。
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之后，约翰开口。
“感谢各位，尤其是要感谢我的朋友杰诺森，是他带我来到这里，认识了这么多的朋友！”
……
约翰的发言慷慨激昂，很快就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在他发言之后，又是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掌声。
威尔逊示意大家停下，随后从身后架子上取出一本尼厄教教义。
“那么约翰，你准备好加入尼厄教了么？准备好成为伟大的捏厄拓斯最忠诚的仆人了么？”
“我准备好了！”
约翰虔诚地跪倒在地。
威尔逊把教义放在他的头上，翻开第一页。
“主神的光辉洒落大地，在光明和暗黑之间，存在着不朽……”
片刻后，仪式结束，但是约翰并没有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
他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是个普通人。
“恭喜你，约翰，你成为了我们的一员！”
威尔逊把约翰扶起来，目送他下台。
约翰重新回到了人群中，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院子中生起了一团篝火！
威尔逊还在高台上慷慨陈词，先是歌颂了一番捏厄拓斯的荣光，随后又讲起了关于祂的神话传说。
“神纪元年，众生还处在混乱之中，没有教化、没有礼仪。
人们都有罪，他们死后的灵魂只能堕落地狱，
天堂，是只属于神的仆人们的。
伟大的深渊之主捏厄拓斯深知这样对人们不公平。
于是祂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毅然决然地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开辟了一条通道。
称之为——深渊！
从此，地狱之中的亡灵得到救赎，犯罪之人的灵魂得以解脱，他们拥有了前往天堂的希望！
无论是谁，只要真心悔改，愿意弥补过失，就能获得救赎，前往天堂！
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深渊之主就能将你从地狱之中解救出来，从此不再饱受炼狱折磨之苦！
但是！
圣光之主依诺尼斯发现了深渊，祂阻止了主的行为，认为地狱会因此陷入动乱，有罪之人不应该得到拯救，就像是我们这些贫苦之人，我们不配拥有财富一样。
祂镇压了我们伟大的主！
从此，主在深渊之中不得返回神域，祂的神辉在人间消亡！
主没有放弃，就像我们没有放弃对财富的向往一样，祂还在暗中积蓄着力量，期待有朝一日重返神域，解救无数受苦受难的亡灵！
还，人间一个美好的明天……”
约翰在台下听得很有感触。
我们只不过是为了追求财富，有什么错？
主只不过是为了拯救苍生，祂又有什么错？
难道穷人就只配在贫民区住一辈子？
穷人的孩子不配享受高等教育？
穷人就只能像下水道里面的老鼠一样，捡富人们丢弃的垃圾吃么？
“赞美捏厄拓斯！”
不知道是谁首先发出感叹。
紧接着所有人都同时闭上了眼睛祈祷。
“赞美伟大的捏厄拓斯！”
约翰也跟着闭上了眼睛，他对尼厄教的教义感到深深的认同！
少顷，祈祷完毕。
威尔逊睁开了眼睛。
“我们的主还在承受苦难，作为主最忠实的仆人，我们需要尽我们的一份力，将他解救出来，只有解救了主，主才能解救我们！”
“没错！”
人群一阵附和。
“那么现在，谁愿意做那个愿意为主牺牲一切的人呢？”
威尔逊的目光在人群扫过，随后定格在约翰的身上。
“约翰，你，愿意么？”
约翰身体一震。
牺牲一切？
我？
约翰很想拒绝，但是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的身上。
他又怎么说出那句：我不愿意？
“好了约翰，我深深地知道你对主的虔诚，相信主也会注意到你的炽热的信仰。
现在请你大声的说出来，你，愿意！”
面对威尔逊咄咄逼人的气势，约翰下意识地就要说出那句话。
说出那句足以葬送他生命的话。
但是，约翰还有妻子、女儿。
他之所以信仰捏厄拓斯，单纯的只是为了财富。
他从未想过，会因此丢掉生命。
“难道，你不愿意么？”
威尔逊的目光瞬间阴冷了起来。
连带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冷漠起来。
约翰无助地看向杰诺森，看到同样是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忽然间，约翰反应过来了。
他究竟是进入了怎样的一个贼窝！
这里的这些人，分明就是邪教的信徒！
什么深渊之主？
那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人群，将约翰围住了。
除了还在篝火还在滋滋作响，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冰霜。
“我……我……我……”
约翰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因为恐惧说不出话来。
他不想死。
因为他死后，妻子无法一个人抚养女儿长大。
她的身子是那么虚，瘦得只剩下骨头。
约翰不忍心自己妻子承受如此苦难，所以，无论他多么赞同尼厄教的教义，他都不会轻易同意的。
更何况，他现在发现了尼厄教其实是一个邪教，这个时候，他又怎么可能同意呢？
不过，事情好像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从他走进庄园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威尔逊走到约翰身前，目光死死盯着他。
“好了约翰，我知道你是最忠实的信徒的，伟大的捏厄拓斯也会知道你的忠诚的，来，说出那句话，很简单的，只有三个字而已！”
在这强大的压迫之下，冷汗从约翰的额头流下。
一同流下的，还有不甘的泪水。
一想起妻子从此失去丈夫，女儿失去爸爸，他就心若刀绞。
“别哭，乖，在主的那里，你会获得新生的！”
威尔逊的话蕴含着魔力。
约翰抬起头，与他对视在一起。
刹那间，约翰精神错乱，脑海一片空白。
他的瞳孔陷入沉寂，意识短暂消亡。
最终，他不受控制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愿意。”
威尔逊如释重负，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他弯下腰，重重地对约翰鞠了一躬。
“感谢你的付出，我亲爱的朋友，你会在天堂里重获新生！”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剧烈的掌声。
他们在欢庆约翰的牺牲么？
不，他们在庆幸被选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篝火，还在燃烧。
但是约翰，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是错觉么？
不，那是他的灵魂，逐渐坠入炼狱的景象。
约翰醒了过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悔恨、不甘让眼泪崩眶而出。
可是他没有后悔的权利了。
约翰失魂落魄的被人们抬起，投向了烈火之中……
手中的红酒杯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与之一起破碎的，还有一颗绝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