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合作相商
李蛮歌不见着急,一连六天,带着他们往地势稍高的位置,步过来,步过去,手上纸笔,涂涂画画。
第七日,才和他们一同带上草帽与头巾,再次拜访那些珠户家。
彭婶家还未敲门。
见有几人出来。
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埋怨:“好说歹说,一粒珠子都抬到一百三十铜板了,死犟。愣是不卖。”
他同伴指着别处石头屋:“要珠子,哪都是。”
那人又言:“刚好挑中的三五粒,与我手钏少的,颜色相仿。”
“怯!不卖就不卖,以为自己是谁!”啊呸。
呸的那人抬头见走过来的李蛮歌几人,直接大声,丝毫不怕院内彭婶一家闻见:“别去他家挑珠子。刚挑了五粒,愣是给出好价,还一个劲的不肯卖。不知道的,还以为能把自己珠子捧多高呢?”
李蛮歌四人没给他们做应答,目送他们走向别家。
此时彭婶夫妇退着身,锁自家储藏室的门。没见李蛮歌四人身影。
彭婶老伴经不住了:“这倒好,前些阵子偏偏没什么上门买珠的。那一百铜板刚到手,你瞧瞧,三波四波的人来家里挑珠子,好巧不巧。都要那珠盘子里的。”
彭婶心中也着了慌:“那几人,莫不是唬我们开心的吧。”
“都说了,新来挑珠子的人,就算只买几粒,也卖去算了。”彭婶老伴想得开,“他们再来,一百铜板退了嘛。货能出一粒就一粒,为个订金,积压,还不知下次买珠子人什么时候来咱们家呢。”
彭婶不敢苟同:“这话不对!要不,你就像我一样一开始不同意,也就罢了;是你抢过话来同意,同意了,一百铜板再少,也得留!”
彭婶老伴觉得这是妇人之心,光守着虚无缥缈的诚信在,粗粝的手对着空气一挥,“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去!”
落了锁。
一转身,就看见栅栏外等候他们的那一男三女身形!
彭婶老伴不好意思地抿嘴,也不知方才那话教没教几人听全。
上前迎他们进来。
彭婶这才注意到,快步走来:“取珠子啊?”
见鞠其奇点头,并且怀中拿出银钱来。
彭婶吊了六天半的心,终于落地。
急急往储藏室,拿来那两盘珠子,一粒不差,原原本本。
问彭婶要了俩袋兜,让家中小孩们用羊羔油打理一遍那些珠子,装好。
价钱补到半锭银子加一贯钱。
彭婶满心欢喜,接到钱的那一刻,略有得意地用肩膀碰碰老伴。
而老伴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自己那顿话的缘故,这次插话甚少。
待几人出了院落。
彭婶道:“看吧,会回来买的。”
彭婶老伴嘴上仍有不服:“你呀你,刚好遇上个心善的罢了,你以为人人都这般啊?”
李蛮歌去另外九家收珠子。
不愧是这片湾区珠子生意做的最好的十户。
只有一户因为期间有一人把一粒珠子出到两百铜板,便放出去一粒;其他都把选中的珠子齐数保管好。
这家几十粒、那家一百粒的,十户走访过,一天就共收了七百余粒。
而价格总的才花到六两银子!
桌面上铺散开,摆满近期一批,最好的原珠。
室内烛光晃晃,虽未经雕琢加工,仍掩不住珠子华丽之美。
“满桌,才六两银子。”虞羌不禁喃喃。
宋关关随便捻起一粒,向着烛光,单眯一只眼,“这般品质的,到邺城,怎么也得倒手一卖四百铜板吧。裘冕的话,五百铜板。”
虞羌还是不忍:“你说,他们赚什么?”
鞠其奇拿着凸镜,拨拢着那些珠子,将其中颜色大小一致的挑选出,边对她们答道:“买过菜么?饭店里一个价,菜市里一个价,田埂里又是一个价。”
“你是不是要说我们中间这些淘珠人黑心?”鞠其奇问道。
虞羌、宋关关一致摇头。
但心中到底怎么想,不知真假。
鞠其奇解释:“这几天淘珠子,累么?”
虞、宋两人一致点头。
“其奇就像两座孤岛之间的媒介。一个岛有米,一个岛有面,有天,两个岛不再满足自己的产出,媒介就起了作用。”李蛮歌不认商人永是黑心那套理论,“媒介要收集、要划船、要搬运、要售卖、要承担整个经受过程中潜在的损失,所以,原有的米与面,到对方小岛时,价格就变了。”
“两个小岛拥有了更多样的物资,他们是会开心的,对么?”鞠其奇笑着问。
虞、宋两人一致点头。
“那,这便是意义。”鞠其奇放下凸镜,揉着太阳穴,缓一缓。
“也不必过于担心,压珠户的价格过低,更不必过于担心,买珠子的人付出的价格过高。只要他们肯出手、肯买入,就说明,大概合理。”
李蛮歌宽慰虞羌。
虞羌性格有仇必报,豪爽十分。方才为珠户境遇而略露感伤的一面,令关关有些诧异。
但李蛮歌又继续:“但我并不认为,珠户的辛劳与获得对等。他们仅是肯出手,许多人家都勉强处于钱财温饱之境,不代表,他们过得好。”
虞羌猛点头,这是她想表达但不知如何组织的言语意思。
天气渐冷,而珠户仍要派家中壮丁,扑通,入海捞蚌,直至冰封湾区以前。
一年中最冷的几个月里,珠户全靠老本积攒以及存货度日。
“小姐,挑好了。”鞠其奇把一盒子转过面,便李蛮歌检查。
李蛮歌言:“辛苦。这一盒子寄送花委平那,桌面上剩下的,全寄回李宅。”桌上仍有满满的珍珠粒,在那映着柔和的光。
“是,小姐。”宋关关回话,“小姐,那我们是不是要启程去往下个目的地了?”
特产都已准备打包送出了,该继续旅程了吧,关关顺理猜测。
“不急。”李蛮歌心中计划,这几天内,愈加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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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计划的开端并不顺利。
聚集起正在做事的那九户珠户,就是个不简单的问题。
这湾区人们虽住在一片,却不约而同地只顾自家事。
虽能把过来过往各家人看眼熟。
但还真不见得,珠户关系熟稔度比得过一些常来收珠子的外地人。
家中事又杂,肯脱开身同他们几个出来的,算上彭婶两夫妇,也就七个珠户。
“姑娘们啊,再过两个月就要落雪冰封了。我们家还等着多捞点蚌取珠囤货呢。”
“姑娘,你刚才说占用我们一人一上午,便每人给半贯钱,不是作假吧?”
“小兄弟,你把我们叫出来聚到一起作甚,我们这几个村,过年都不凑一块热闹。”
李蛮歌道:“婶子、大叔们,我李某人,初来乍到,虐东这片许多风俗不懂,如果无意冒犯了,还请宽待。”
顿了顿,礼貌一番后,提及正事:“今日聚各位前来,有合作相商。”
“合作?”珠户纷纷小声疑惑。
他们邻里间借个网梭的合作都鲜少,从外地妹子嘴里听合作,宛如天书。
“今日,请的都是,当地经营可圈可点的珠户代表们。”李蛮歌对请来的众人肯定道。
众人闻此,听下去的意愿浓厚了些许。
李蛮歌直指虐东特点:“想必大家比我这个外地人,体会更深刻。虐东此处,业业相传,男入水捞蚌,女剜珠补网。收入全靠外地游走的淘珠人选购,被动十分。”
“姑娘,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但你又想说明什么呢?我们不捞蚌、不补网,就能等钱从天上掉下来么?”
此话一出,不免几个珠户都哄笑起来。
李蛮歌倒也不恼:“叔婶们,辛勤劳动固然没错。可你们真的甘心,起早摸黑,却让自家明珠任由淘珠人挑挑拣拣,而价格上却时高时跌,没有头绪么?”
众人一时无言。
终于彭婶老伴打破沉默:“那你有什么让我们稍微轻松,又能赚到钱的法子?”
草帽头巾下的李蛮歌勾起一笑。
拾起贝壳,在沙滩地面上勾画。
“这是海,养着蚌。”一条线分隔开,“这是沙滩空地,这是居民区。”
“你们这几户都是家业较大的,海区分到的面积更大。如若你们几家解除中间浮网,共通…”
话还未说完,便被珠户打断:“不可能!我们家海区,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怎么可能打破分割共通?想也不要想!”
珠户们难得团结:“对!想也不要想。”
有个人刚要转身走掉,又被鞠其奇眼疾手快捞回来:“大哥,再听听。愿不愿,全看你自己。听这半天,半贯钱就到手,你又不亏。”
那人面色变了变,为了半贯钱,又立回沙画旁边。
李蛮歌用贝壳柔滑一面,示例抹平几个海域方格间的网。
海域果然看着更爽洁许多。
一婶子问:“除了我们之间的隔阂,那蚌咋分?”
“共享海域,共享海蚌。”
“那不行!”一叔子暴躁,“我家海域可比那谁家的大。”
“按海域比例分配所得。”李蛮歌耐心。
彭婶说话:“要是好珠子被别个先挑走了,咋整嘛?总不能我们一直得赖货吧。以前各管各的水域时候,好赖都服气。要是共通共分,谁服啊?”
“不,共通海域后,所有蚌珠,不会再流转到你们手中。”
“什么?”珠户议论纷纷,不可置信。
“我知道各位担心的是什么,分,只分总得银两。”
众人嘈嘈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