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与籍都有
恒王府,后院。
干蓬草堆上一只已经僵硬的粉鸟。修长的脖、修长的腿、凌乱的翅膀。
虽已僵硬,但毛色仍富有光泽,那种绯红色亮得乍眼又吸睛。有的地方颜色略浅、有的地方颜色略深,过渡自然。
“这是我的绯绯。”
竹上恒看了眼这鸟,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再说出这句话的。
不忍再视,说完就转过身去。
竹上均近前去看那鸟。
这鸟倒是和丹顶鹤的形状有点像,除了颜色和喙的形状。他第一次见这种鸟,极力在脑中想象着这鸟生动起舞时,它的羽毛在太阳下折出血玉般的光。
鸟旁有枚青蓝色的蛋,比鹅蛋大一些。竹上均刚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那蛋,又收回,他好像能够感受到那蛋里有鲜活的生命,那种蓬勃的力量感在壳中隐匿着,他怕惊扰它。
竹上均问竹上恒:“后面你打算怎么处理。”
竹上恒似乎之前就想好,一瞬就答,“绯绯焚灰藏瓶埋在院内那颗木棉树下。木棉花的颜色和绯绯身上的毛颜色很像、很像。”
“那,蛋呢?”
“当然是我孵啊!这是我的孩儿!”竹上恒一本正经。
。。。。。。
事后,竹上恒说这鸟是舶来品。前阵子秘巴南带来的,译名火烈鸟。
竹上均问过为什么要私藏,竹上恒大言不惭本来有两只养着养着噶了一只,剩下那只舍不得充公,毕竟这么漂亮的鸟。
可能是路途过远,也可能是水土不服,来了后那两只鸟都状态不太好,听秘巴南使者说这鸟能高飞,可惜它们精力不够,一个多月里竹上恒只见过它们展翅,倒是没观赏过它们的翔姿;又听秘巴南使者介绍过这鸟忠于爱情,伴侣相依,故同时带来两只,这种专一的爱情竹上恒倒是见识了:红红噶了以后,绯绯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顾月裴在旁边一直默着,听完他两有来有回地聊完这些。冷不丁开口,“那枚蛋不是你的孩儿。”
竹上恒攥拳拍桌,“不是我的是谁的!”
“是红红的。”
竹上恒语塞住。
竹上均也眉角跳跳,略表无奈看了眼顾侍卫后心里吐槽,顾星河你要不要这么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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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过后,世界的饱和度都提高不少。
移栽了十来天的花草绿植适应了新环境,已经抽出芽条,尖尖淡红色,有着新叶特有的油亮,淋了场雨后,更显生机。
方才因为阵雨来临而休息的工人师傅们,现在灭了旱烟,开始有组织地继续干活。
还剩些抠挖清扫干净石雕蟾蜍的出水口道和排水暗渠里混的泥,以及规整铺面鹅卵石这些收边的活。
十来个师傅一起合力做这些,很快。
他们结钱临走前又往蟾蜍池里撒了几把草木灰,让水澄清得更快。
“小姐,这真是我们的新宅。”宋关关亲手给工人师傅们结完辛苦费后,才有了真真切切的感觉,这是一个房契上写着李蛮歌名字的新宅。
李蛮歌摸着这石蟾蜍,上面蟾蜍突起的包用的是汉白玉镶的,一整个石镶玉。应她一声,“恩,新宅,我们的。”
目光却没离开这吐水蟾蜍。现在还是石镶玉,不够,远远不够!等财力上去,一定用纯金造个大吐水蟾蜍,和这块石雕一样庞大,蟾蜍包也用正儿八经的玉来镶,腿上包就用羊脂玉、身上包就用和田玉、顶上包就用翡翠。我渴望的是金镶玉的吐水大蟾蜍!
。。。。。。
一个多月前,刚要启程时,李蛮歌对鞠其奇他们说自己无籍状态,想有名有姓地存在这个对她来说崭新的世界上。
鞠其奇结合李姑娘天资貌美、无籍、前阵子举国解花柳籍多事,大致有了谱,没多说什么,只是觉得从那里出身的李姑娘竟全然不像听闻中的花柳人家,有些讶然。
青士国对户籍流动不严格,可能是因为治安较平、鲜少内乱,对百姓的提防不会太深,除了罪籍不得自由,普籍的、无籍的、贱籍的,出入哪个州哪个城管得都不严格,相对自由。
但自由如果没有高低阶划分,则自由少了些意思。
普籍自然是比无籍自由,能报考、能参军、能做公家派遣的活、能享受本州本城的一些特有扶持;
无籍自然是比贱籍自由,不被贱籍场所的头头和打手们封锁控制,身体、银钱都归自己与天地;
而贱籍人做不入流之事,或许旁人仍会打心眼地瞧不起、但有些也会从侧面去想他们做可怜事主要是受头头与一众打手们的威迫。花柳籍是贱籍其一,倘若无籍或是普籍之人做花柳事,那被旁人知晓了就是要戳着脊梁去骂的,无论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去花柳场所少见大摇大摆了去的,都是去前灰溜溜夹着尾巴,到了那红楼粉楼里,才大爷模样,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们自认比楼里的那些贱籍姑娘更高贵更自由,也只有她们不能戳着他们的脊梁骨泼辣地骂。
籍是一纸条子上写的字。就这些几个黑黑的字红红的章,限制你的一些自由,也给了你另一些自由。
鞠其奇走南闯北见得多、路子野,对青士内的不同州有大致了解,“姑娘,权、钱、文、食、乐、游、艺、衫……你现在更想先着手哪个?”选好意向再定州城,然后即刻申籍,虽然从无籍到申普籍需要银两,但有一个切合发展方向的州籍能让往后少绕弯路。
“钱。”李蛮歌不假思索。声音不大,而目光炬炬。
“钱的话,往煦州裘冕城去。”鞠其奇手指敲敲图册上煦州治所的位置。这个图册是从驿站买出来的。
“只是,入裘冕城的籍,银两要多拿些。”鞠其奇多补充了句。青士举国除京城不算,十一个州里,煦州,是经济最发达的州,州内最繁华的城必是治所——裘冕城。
除了普籍土著及后代自出生起就拥有落地的城籍,其他无籍人士抑或他城想转籍人士,需要申报新城籍时交上每个城自定的申籍银两。
越有吸引力的城越有底气定籍价。有的城的底气来自于气候环境舒适宜人、有的来自资源禀赋、有的来自治学求识的气氛、有的来自商业贸易繁荣发达……
裘冕城就是有底气,将城籍价定的仅此于京城。
好在,李蛮歌不缺这点入籍费。
路上五六日后,落地裘冕城。银子掏得很爽利,申籍办得很顺利。
李蛮歌看籍官用毛笔在一本本籍册上多次录入、再将压了漆印的纸条子递给她。这纸条子,上面也就黑色的几个字,却想了近十八年。
名与籍,都有了。
初到裘冕城几天,同行四人暂住旅舍,白日四处在裘冕内城区看正在出售变卖的屋所。裘冕内城区主要事交易,多为临街铺子店面,持有人大多不是土著居民,而是辗转了几手的生意人。居住区面积较少较分散,且适用于居住的屋所可谓寸土寸金。
寻罗了几日,正要稍微往更外一圈的中城区撤,那边用来居住的屋所更多更为聚集,就突然遇到有一家内城区人家要变卖房产——
南向为正门,对面还是居民屋所,中间隔的巷宽虽然够阳光投进正门内,但仅够两辆马车行的宽度用来做街市显得拥狭许多,这巷没发展成小街,附近屋所自然也没有发展成商铺;东向西向与邻居共用院墙;北向一堵院墙,墙外临内城河南岸河堤,墙与地面相接处掏了一扁平出口,砖头大小。
李蛮歌带三人进院内,注意到房主一家略微紧张的神情,尤其是李蛮歌看着刚进门的冒水眼、涓涓不停向外排水的沟时。
房主一家是土著居民,这房子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这冒水眼也一直在。这是个天然冒水眼,很奇怪,这既不是山体地下暗溪形成的、也不是塌陷断裂形成的、附近更没有熔岩火山,就摆在那,摆在那个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屋院里,这家人也前前后后好几家拜访过,可以说就只有他们家有这眼怪泉。说“泉”还是抬举了,因为他们也尝过这“泉眼”里冒出的水——又苦又涩,煮沸晾凉后也难以入口;用来洗个衣服,衣服洗干后要是不特意抻平都会变得又硬又皱。于是这眼水于他们来说就是奇怪又无用的存在。这就算了吧,没见它干涸过,无论炎旱的夏还是四处冰封的冬。水流虽细小,用土掩,仅安分几天又会将土浸得湿烂十分,然后又明显冒出来,泥水就在院中肆意横流,只得又恢复最开始的样子,把掩的土都清开,顺着那个不知道哪个祖辈挖的明沟向屋后排,沟里的水就从北墙那个砖头大小的口直接流向下方河堤,再流入河水里。
房主一家早就想过卖了这套房,去中城区或是外城区重置一套。他们定的价比市价低得明显,因为有这口尴尬的冒水眼。起初卖的心并不迫切,每隔几个月就有人来看看房、大多数人摇摇头就离开,于是房主价格一放再放。倒也没着急卖出,就是住的时候看它烦心,但忍忍也能住。
可彼时,房主一家却急需卖房,急到正门挂了个快比门还大的幡,上写着“急卖”二字,急还用红笔圈了两道圈!
由此,吸引了正好路过这条小巷的李蛮歌四人。